宴會散了,很晚了,天空中冰輪如鉤,一抹輕雲在月亮周圍飄蕩。
我們回到了大帳,他是不是還想出去?我說:「已經是半夜了。」
雅葛斯說:「如果你累了不想去,你就去休息吧。我一個人去。」
我說:「你今天戰鬥了一天,又飲宴了半夜,難道你不累嗎?」
雅葛斯說:「不,我不累!我全身的血都在沸騰!我只想縱情地發洩,鳳儀,我要出去了,你要休息就休息吧。」
我說:「我要陪你去。」
他笑道:「好,鳳儀,我們出去追風!」
雅葛斯和我從營中牽出了各自的馬,出了營門,向山間跑去。
啊,他好像有無窮無盡地精力,竭盡全力催動紅雪狂馳,完全不知道疲憊,今天白天他打了一天的仗怎麼還有這樣的精力?我整個身體都趴在了烏龍的身上,讓烏龍全力馳騁!
我全力拉住韁繩,生怕自己從馬上摔下來,他就在我的前面,烏龍的腳力和紅雪有得一拼,可以說是不相上下,只是我沒有雅葛斯那麼好的騎術,騎在這麼快的馬上哪能像他那樣態然自若,意態嫻雅?
烏龍跟在紅雪的身後,跑上了山坡,騎在馬上顛簸得好厲害,周圍的樹木飛一般向後退去,我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烏龍身上已經全是汗水,而我也緊張得渾身是汗。
橫渡一條山澗,烏龍放慢了腳步,踩在山澗的石頭上,顛簸得更厲害,雅葛斯騎著紅雪似乎輕而易舉就過去了,可是我騎在烏龍身上橫渡山澗的時候,卻因為顛簸得太厲害,再加上這馬又沒蹬子,騎穩不易,從馬上給顛了下去,掉下了山澗。幸好烏龍走得不快,否則我非摔成重傷不可!
我渾身**地從山澗裡爬起來,雅葛斯看到我這個樣子,笑出聲來,伸手把我拉上了岸,烏龍跟在身後。
他笑著說:「你真笨啊,怎麼會摔下來呢。我一直很欣賞你,覺得你挺能幹,你知道嗎,我認識的女人沒有一個有你這麼好的騎術,沒想到你還是……看來,女人天生就不適宜軍事,只是在嘴巴上能夠說說。你還吹呢,說你能夠上戰場,看看你這種騎術,也許還沒有等到敵人衝到你面前,你已經隆重落馬了。」
我說:「你在侮辱我,我沒那麼笨。這次我摔下來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就不相信你從來沒從馬上摔下過。」
雅葛斯說:「當然摔下來過,不過距離最近一次摔下馬背也有四年了。我想以後除非有敵人把我打下馬背,否則休想讓我自己摔下馬去。」
我說:「你取笑我還沒取笑夠啊,我全身都濕了。你想想辦法。」
雅葛斯說:「反正現在是深夜,山林裡無人,你把衣服脫下來烤乾就是。怕什麼?我是你丈夫,你還害羞啊。這樣好吧,把我的披風拿去裹在你身上。」
雅葛斯在一塊石頭後面升了堆火,幫助我烤乾我的衣服。
我身上披著他的披風,凝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突然想起在電視劇裡面時常看到的情節,我把頭靠在他的身上,說:「雅葛斯,你知道嗎?在我們中國的戲劇裡,經常看到這種情節,不過要香艷得多。通常這兩個男女都是未婚的,而且彼此互相傾慕,不像我們已經是夫妻了。這麼一烤衣服,他們就……」他好像也渾身是汗。
雅葛斯說:「就烤出問題來了是不是?俗套,在我們蒂山的故事裡也有。還有更媚俗可笑的,兩個人在一起,一個人冷得要命——通常是個男子,另外一個——通常是個女子,為了給那個男子取暖,脫了衣服去溫暖那個男子。我看編這個故事的人心理上有點問題,為了迎合大眾的心思,不惜違背起碼的常識,難道他們不知道一堆火比十個人的體溫都有效?傻子都應該知道的。你絕對看不到這樣的情節,女人冷得要命,一個男人用他的身體去給那個女人取暖,這個男人稍微正直一點都不會想到用這種方法給女子取暖,因為如果編出這樣的故事,那就不是香艷而是下流了,這個男人的英雄形象就會大大受損,大眾也不會接受。」
我笑了:「是啊。可是他們要這麼編嘛。雅葛斯,你這麼厲害,這麼有識人之明,我考考你。我們中國有句詩: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你聽聽這句詩,能夠品出什麼味兒來嗎?」
雅葛斯微微一笑:「寫這首詩的人必定仕途不得志,鬱鬱寡歡,前程茫茫。嗯,會不會就是那個李白寫的?我說過,他不得志,跟他自己的性格有關,他這樣的性格,過份張揚,誇誇其談,看起來豪氣干雲,其實只是在空口說大話,他到底有什麼具體能力?除了寫詩外他到底做出過什麼來,肯定沒有。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我沒有說錯。就算給他個位置練練他也不會做好,而且我敢保證,給他的位子低了,他抱怨君王不識才;給他的位置高了他又根本不是那塊料,無論給他的位置低了或者高了他都抱怨,而且肯定是說別人不對,他絕對不會認識自己有什麼缺點的。一個勇於承認錯誤改正錯誤的人才是有前途的,總是報怨別人的人根本不可能成功。最優秀的詩人絕對不是最優秀的政治家,就像最優秀的文人也絕對不可能是最優秀的政治家一樣,自視過高,難與人相處,這種性格就注定了不能夠成為優秀的政治家,而一個非常優秀的政治家是應該有親和力的。你要記著我的話,我不會說錯的。」
我說:「你向來有識人之明,可是你是不是知道你自己的缺點呢?雅葛斯,我覺得你最大的敵人就是你自己,你那顆永不平息的心哪!」
雅葛斯說:「我知道,可是我也沒有法子改變了。江山可易色,本性最難改。我生就這樣的性格,根本無法改變!你不也一樣嗎?你衝動的個性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不是嗎?鳳儀,每一次勝利之後,我都會帶著諾威斯在無人的荒野山坡之中狂奔,一直要跑到人馬都虛脫為止,那種虛脫的感覺讓我可以徹底地放鬆一下自己。然後我就回去好好地休息一天,迎接下一次的勝利。今天哪,我真是跑得不痛快,我還沒有虛脫呢!鬼知道你會掉到山澗裡去。好了,你的衣服干了,穿上吧!待會繼續跑!」
我穿上衣服,重新爬上烏龍,再一次在雅葛斯的帶領下繼續在山林裡狂奔,這一次我異常小心,我絕對不會再從烏龍的背上摔下來了,雅葛斯在前面叫道:「鳳儀,你這次跑得過不過癮?」
我叫道:「過癮!當然過癮啦!天都要亮了是不是該回去了?」
他說:「好!」突然勒住了紅雪,我措手不及,烏龍往前衝了好幾十丈才停下來。他從馬上撲下來,撲在了草地上,翻了個身,仰天躺著,一動不動。
我問道:「雅葛斯,你累了嗎?」他不回答。
我從馬上跳下來,跑到他的身邊,蹲下身去看他,他的眼睛睜得大大得,也正在看著我,我放了心:「我還以為你出了意外。你嚇死我了!」
雅葛斯說:「我很累,想休息一會。」
我說:「天都要亮了!」
雅葛斯說:「是啊,天一亮又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不抓緊時間休息一會,今天又沒有時間休息了。」
我說:「你要是老是這樣,你的身體是受不了的!」
他說:「我倒不覺得。我一直都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我著急說:「你現在當然挺好的,可是你這是在透支自己的身體,總有一天你會病倒的,而且一病倒就會很嚴重。乾脆你今天不去處理朝政了,休息一天,你好好地睡上一天。我陪著你。」
他一揮手,笑著坐了起來:「你陪著我睡?是要我休息呢還是另有企圖?」
我撲到他的懷裡:「你胡說什麼。我只是要你好好地休息!」他把我抱在懷裡,在我耳邊說:「睡一會兒,就在草地上睡一會。一切等睡醒了再說。」
昨天晚上一晚上沒睡,此時我才覺得是如此的乏力,在他的懷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清晨的陽光照在大地上,天亮了,我們居然在草地上睡覺,隱隱聽見風中傳來歌聲,有誰在唱歌?什麼時候了?我搖醒他,他坐了起來,把我拉起。
我往四週一望,原來這是在一片青青的山坡上,山坡下是一個小漁村,離我們不遠是一片樹林,仲秋的陽光是那麼的溫暖,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我說:「有人在唱歌!」
雅葛斯說:「是漁村裡的人在唱歌,他們要出海捕魚了。我想起來了,這座漁村裡有一位哲人名叫哲羅丹,據說他不僅具有非凡的智慧,而且是個天才的預言家,預言非常的准。我們去聽聽他的預言好不好?」
我說:「好啊。」我們手拉手從山坡上走下了漁村。
雅葛斯走到一株大榕樹下,向一位老人打聽哲羅丹住在什麼地方,老人哈哈大笑:「他在樹上,在樹上唱歌!」
我們抬頭一看,只見樹上有一個近乎於窩棚的小屋,用樹枝樹葉搭成,一個枯瘦矮小的老頭坐在小窩棚門口,兩隻腳垂在空中,也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紀,我估計怕不有六七十歲了,蓄著亂糟糟的白鬚,頭髮也是花白的,身高大約只一米四左右,他是如此的瘦,恐怕也不比家裡的寵物牧羊犬重多少。
剛才我們聽到的歌聲是他在唱?看不出他人不大,嗓門卻如此的洪亮,高歌一曲,居然聲傳四方!
雅葛斯說:「請問,你就是哲羅丹先生嗎?」
那坐在樹上的老頭說:「我是哲羅丹,但不是什麼哲羅丹先生。看樣子,您是位大人物,啊,你怎麼滿臉晦氣?」
雅葛斯說:「我滿臉晦氣?」
哲羅丹說:「你最近就有血光之災了。那位女士是您的夫人?」血光之災,雅葛斯有血光之災?不可能!難道是我連累了他?
雅葛斯說:「是啊!」
哲羅丹說:「你很愛她是不是?」
雅葛斯說:「是的,她是我最愛的女人!」
哲羅丹對我說:「那夫人呢,你愛這位先生嗎?」
我說:「我當然愛他,他也是我最愛的人。」我伸手拉住了雅葛斯的手,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這個哲羅丹恐怕不會說出什麼好話來。
哲羅丹說:「你們彼此相愛,而且覺得在一起很幸福是嗎?」
我和雅葛斯幾乎同時說:「是的。」
哲羅丹說:「既然你們彼此相愛,就該為對方著想。兩位還是分開吧,你們不會幸福的!你們兩人的際遇應該像天際的浮雲,偶然一聚就應該分開。」
什麼?他怎麼也說我們不會幸福?他怎麼和斯瑞德的口氣一樣?
不,我才不信這些所謂的預言呢,幸福是由自己來掌握的,我和雅葛斯在一起不是很快活嗎?
我抬眼去看雅葛斯,他也正在看我,我們眼神相交,我從他的眼神裡看到一股傲然之色,一種絕不相信的神色,我想我的眼神裡也一定會有這樣的神情!我大聲說:「我不會離開雅葛斯!」我怎麼捨得離開他?他是我的丈夫,是我最愛的人,是我在蒂山唯一的親人!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我豈能輕易放手?什麼預言不預言,那不就是算命嗎?算命先生的話怎能做得准?
雅葛斯緊緊地抱住我:「鳳儀,我不相信預言。預言是什麼?瞎話而已。哲羅丹先生,你既然說我和我的妻子不會幸福,那麼你能不能夠說說我的將來會遇上什麼?」
哲羅丹哈哈大笑:「我說過,你最近就有血光之災,因為你的夫人!還有啊,這位先生,你不肯服從命運,可惜有的事情是天生注定的,由不得你!夫人啊夫人,你很可愛很善良,你和這位先生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為什麼一定要湊在一起,你們的姻緣是不合天道,為諸神所忌的。還有,夫人,你捫心自問,你是真正愛上了這位先生呢還是只是在崇拜他?」兩個世界,難道他知道我不是蒂山的人?是來自另一個時空?什麼不合天道,為諸神所忌,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狗屁天神?我是愛上他還是崇拜他?這有什麼區別嗎?我當然是愛上了雅葛斯,我也崇拜他,愛情之中難道不能夠有崇拜?
哲羅丹又說:「這位先生,你母親和妻子長期不合是不是?看來不是這位夫人的錯,夫人聰明仁愛,寬厚待人,她應該有一段非常美滿的姻緣,但她怎麼會遇上你呢,簡直就是所遇非人!」
所遇非人?哲羅丹這樣說我們,氣死我了。我叫道:「我不要聽了,你怎麼老是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還哲人呢!雅葛斯,我們走!」聽了哲羅丹一席胡話,我簡直一點精神都沒有了,心情也壞到極點!
雅葛斯攜著我手,我們離開了小漁村,上馬回營。
雅葛斯說:「你相信哲羅丹的話嗎?」
我說:「我才不信呢!預言家,在我看來就是一個闖江湖的騙子。雅葛斯,你會愛我一生,我們會幸福的是嗎?」
雅葛斯說:「當然!我說過我愛你一生,我會盡最大的努力給你幸福!我時時刻刻都把這句誓言記在心中。無論前路是什麼,無論我是死是生,我都會保護你,我的鳳儀,我的愛妻,我一定要讓你享受到前所未有的尊榮和幸福!」
騎在馬上,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我們並騎回去。」
雅葛斯笑了笑,攜著我手,並騎而行。一路上,雅葛斯彷彿陷入沉思之中。
過了一會,雅葛斯說:「鳳儀,有一句話問你,你是真的愛上了我呢還是只是在崇拜我?這對我很重要,你一定要說真話。」
我說:「當然是愛上你啦!我也崇拜你呀,愛情當中難道不能夠有崇拜嗎?」
雅葛斯說:「那不一樣。崇拜我的人多的是,我活著有人崇拜,死後保證崇拜的人更多,我不在乎有多少人崇拜我。我在乎的是,你是否愛我?」
我笑著說:「當然愛你了,我愛死你了。你心多了吧?」
他笑了笑,又說:「你是愛我就對,我不在乎多個你來崇拜……剛才我還想了一件事,哲羅丹有一句話是對的,他說你和我母親長期不合。我母親還能夠幹什麼?她的羽翼都被我剪除了……她還能做什麼?」他再次陷入沉思之中,我也不敢打攪他的思路。突然,他說:「不好,軍隊!」
我驚道:「母后要插手軍隊?」
雅葛斯說:「我們趕快回迪甘。我擔心!其實從前母后做的那些事,只不過是宮闈裡的爭端,理論上都不是什麼大事,這次如果她插手軍隊,那就是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