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要出發了,那天晚上,雅葛斯在朝堂召見他的將軍大臣們,他捎話回來說今天晚上可能要很晚才回來,我讓波利科和冰奴霜奴陪著我到花園裡散步,我要等他回來再睡。
蒂山王宮的主體建築分為三部分,一部份是正宮,位於中軸線上,國王慣例是住在這兒。東西兩宮分別是諸位王子公主居住的地方和太后宮,雅葛斯還沒有子女,他的兄弟和妹妹們大都已經死了,菲琳絲已經出嫁,約克斯娶了墨琳兒之後在宮外另有住宅,雅葛斯怕孟茜琪絲害賀利斯,把賀利斯送去阿昌斯的神宮裡居住,請阿昌斯擔任他的老師,孟茜琪絲不可能到神宮裡生事。東宮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人住了,顯得冷清異常。太后居住的西宮倒是人聲鼎沸,孟茜琪絲身邊不僅有男寵三十餘人,還有數百名宮女侍衛,熱鬧著呢!
王宮的花園非常大,連接了東西宮和正宮。我非常喜歡這座花園,花園裡養著四季常開的鮮花和無數高大的樹木,還有許多小池塘和小草坪,間或有些小神柱,這是蒂山人用來祭神的小祭壇,說穿了就是一些雕了花的圓柱狀石頭,約一兩尺高,他們叫它神柱。整個花園的佈局無比清幽美麗。
月亮是那樣的明亮,孤零零地被幾片輕雲朦朧地遮蓋著,緩緩地劃過天穹,把它那溫柔恬雅的暉光輕柔地灑向大地,天地一片靜謐。多美啊!難道今天是中秋節嗎?我來蒂山已經兩年了,我的丈夫,我最心愛的雅葛斯從來就沒有陪我共度過中秋,而我的父母親人卻又不知道現在在何方,本來我指望和雅葛斯一生平靜相守,誰知道我們卻就像中了五百萬頭彩似的,遇上了一個千載難逢,萬世難遇的母親!唉,有孟茜琪絲在,這一輩子我們都會活在她的陰影下……我正這樣想,居然就看見了孟茜琪絲!
只有她一個人,她身邊沒有任何人陪同,正站在一個神柱前,神柱上供著一些奇怪的骨頭和花。她低著頭,默默地祈禱著什麼。她顯然沒有看見我,全神貫注地向她心目中的神祇祈禱。她在做什麼?我好奇心起,急忙向波利科和冰奴霜奴示意,大家都不要開口,看看她到底幹什麼再說。
過了一會兒,只聽她說:「斯瑞德,你好嗎?你還恨我嗎?你知不知道咱們的兒子多麼爭氣,他吞併了好幾個國家,蒂山也被他帶向了富強,你欠的債他全還清了,如果不是我揮霍無度,他還會做得更好……」哼,你也知道你揮霍無度!
說完了這句話,她跪了下去,嘴唇微動:「我愛你,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為什麼喜歡別的女人?我愛雅葛斯,為什麼他也不愛我,愛上了陸鳳儀?那個女人到底有什麼好?為什麼你們父子都不愛我?……哈,我做夢都和他……你知道的,你把我從床上拖起來給我一個耳光,你也妒嫉,妒嫉自己的兒子是不是?雅葛斯太能幹,你樣樣不如他,連爭奪女人的感情這種事上你都要輸,當然妒嫉了,是不是?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你知道麼?我也是一樣的,我妒嫉,妒嫉你的女人,妒嫉得發狂!斯瑞德,你告訴我為什麼會這樣……你是我的丈夫,我得不到的也不能夠讓人得到,我寧願你死!……你真的死了嗎?我害怕,我傷心,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我要很多人來陪我……你聽見了嗎?生氣不?妒嫉不?……你說我一無是處,真的嗎?當年你為什麼要娶我呢?是為了我哥哥的兵馬還是因為我長得像那個女人?你心底深處的那個女人?那些日子,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你深深地打動了我啊……」她閉上眼睛,眼淚流下……
良久,她又說:「為什麼雅葛斯都和我疏遠了,從前只要我一叫他,無論他多忙無論是什麼時間他都會趕來,可是現在……因為那個女人,他離我越來越遠,嘿,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能愛那個女人多久,會不會也像你對我的感情一樣,一陣風就過去了……我一想到他們在一起,我的心就像被錐子刺中了一樣……我受不了,受不了啊!我天天都在忍受煎熬!啊,斯瑞德,雅葛斯,為什麼你們都要傷害我!神靈啊,我是不是真的那麼討人厭,真的讓人恨?」她猛地撲倒在地上,整個身子都在發抖,顯然是抽泣得厲害……
她心裡竟然這樣傷心?她畢竟也是一個女人哪,有著和常人一樣的七情六慾,傷心痛楚。我對孟茜琪絲憐心大起,也許我真的對不起她。
波利科輕輕地碰了碰我的手肘:「我們還是走吧……孟茜琪絲她也……挺可憐……萬一她發現我們在這裡不好。」
是啊,我們走吧。
我回到了自己房間,波利科說:「想不到我們居然還聽到了孟茜琪絲的心裡話。有時候覺得孟茜琪絲也苦,畢竟你和雅葛斯相親相愛,她卻……她一定羨慕死你了。只希望她能夠早日明白,收斂收斂些好。」
我說:「我知道的,我會想辦法盡量去彌補她心中的傷痕。」
波利科搖頭道:「孟茜琪絲的脾氣……你如果對她好,她會認為你是在可憐她,說不定會更恨你。暫時還是保持現狀好。今天晚上你所見到的事也別跟雅葛斯說。冰奴霜奴也不要說。」
我答應了,冰奴霜奴也都表示不會說。
幾天之後的一個黃昏,太陽的餘暉還未散盡,我和雅葛斯並肩站在一艘戰艦的船頭,凝視著波濤洶湧的大海。迪倫的船遠遠地躡著我們,但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雅葛斯的船確實有點與眾不同,他的每一艘戰艦前都包上了用鐵鑄的類似啄木鳥嘴型的尖狀器,另外還在船弦兩側鑲上利劍般的長桿,遠遠突出艦體之前,除了他自己的那艘旗艦外,蒂山海軍的每一艘船都比迪倫海軍的船小得多,整個船頭船尾加起來也只四五十米長,比起迪倫那些動輒上百米甚至數百米的大船來說顯得小巧甚至袖珍,但更靈活機動,吃水也淺,除了漿手外,一艘船上只有一兩百名戰士。聽說他還命令在每艘船上塗上一層特別的液體,這種液體有防火燒的作用,蒂山人向來用來塗在各種木製器物上防火,這次雅葛斯命令塗在船體上,船甲板上塗得更多。
這幾天來,雅葛斯仔細地調查了金羅灣海域的天氣風向洋流情況,我記得他從前已經調查過一次,這次怎麼又調查?我問他:「你不是說你已經有七成的把握打敗迪倫人嗎?怎麼現在還要仔細地詢問啊。」
雅葛斯微笑道:「在打仗之前我有七成的把握,但我的要求不是這麼低,在正式開打之前我要有十成的把握,每一個細節都不容許錯誤。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會輕視我的對手!從前我雖然已經調查過,不過時間在變,情況也許會發生變化,有必要再一次進行調查。」
我佩服地說:「難怪你戰無不勝!」
雅葛斯說:「小心一點總是好的。打仗的時候勇氣和智慧結合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勇敢,如果勇氣脫離了智慧,那就是魯莽,我不是魯莽的人。不會憑借血氣之勇一昧地往前衝。我給迪倫海軍下了戰書,約他們在後天交戰,如果不出意外,明天就會收到隆戈的回信了,他一定會答應!」
我問道:「你說你去誘敵,把他們引入金羅灣。他們會來追我們嗎?
雅葛斯說:「會的。」
我問:「如果他們不來怎麼辦?」
雅葛斯說:「他們會的,因為這個誘餌是我!他們怎麼會不來?迪倫人也明白,只要抓住了我,就會贏得徹底的勝利。退一步說,就算迪倫人那邊有人看出了我的計謀,以隆戈的驕傲自大,他也不會接受這個正確意見,他一定會率領迪倫海軍跳進我的陷阱裡。」
我說:「你自己去做誘餌?這太危險了。
雅葛斯說:「不危險,我們的船速遠勝他們,再說風向對我們又有利,他們根本追不上我。」
我說:「他們可以射箭的。」
雅葛斯說:「那就離開他們的射程之外。你放心!」
我問他:「打贏了迪倫的海軍,就可以徹底解決海上之患嗎?」
雅葛斯說:「不能,就算這只迪倫艦隊全軍覆沒,也只是損害了迪倫一半海軍實力。這只海軍是迪倫的西部艦隊,他們還有東部艦隊。可惜東部艦隊的實力一來不如西部艦隊,二來他們離這裡又太遠,要航行過來,至少得一年,遠水救不了近火。在這一年的時間裡,我搶先佔領迪倫人的海港,掐斷他們的補給,這樣他們的東部艦隊也就成了無本之源,再也不足為慮了。另外海上還有別的國家,還有海盜,海上之患也不能夠徹底解決,但是打敗了迪倫海軍,就能夠解決九成問題。」
海面上起了風,船搖晃得厲害,雅葛斯對我說:「你先回船艙去!」
我說:「不,我陪著你!」我是不是有點暈船,怎麼頭越來越昏?
雅葛斯說:「看你的臉色這麼難看,你是不是暈船?你不用陪著我,還是先回艙休息吧!」
我拉著他的手臂,竭力支持著:「我不離開你!萬一迪倫人來了怎麼辦?」
雅葛斯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就算他們追來了,我們的船速度比迪倫人的船快,他們是追不上我的,何況現在是黃昏,在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他們不會輕易夜戰。再說我們已經約期戰鬥,沒到時候就戰,這是失信於天下,迪倫人向來高傲,不會這麼幹的。」
第二天,我們收到了隆戈的回信,當時我正陪著雅葛斯和他的將領們在帳中吃午飯,雅葛斯讓使者大聲把隆戈的回信念出來。隆戈的回信口氣是那樣的傲慢,那樣的輕蔑,信中歷數蒂山海軍對迪倫海軍的無數次敗跡,又說雅葛斯年在稚齡,沒有子嗣,要雅葛斯趕快回去和我生個兒子準備好繼承人才能夠出來混,以免蒂山絕嗣,那個語言簡直沒把雅葛斯當個人!我聽到這裡臉都開始發熱,連迪倫人也知道我的名字了,居然在回信中提到要我和雅葛斯生個兒子,真讓人尷尬,可這一封信卻勾起了我心底深處的一個深埋的念頭:我和雅葛斯已經有好幾個月了,為什麼我還沒能懷孕?啊,才幾個月怎麼我就這麼著急了,我偷偷地用眼角去瞟了一眼雅葛斯,他笑盈盈地聽著,一句話也不說。不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
各位將領們聽到信的內容都氣壞了,只有雅葛斯一個人泰然自若,始終微笑著聽完了信,然後把迪倫使者客客氣氣地送走了。將領們都不服氣,雅葛斯只一句話:「嘴巴上說說有什麼,仗打完了就可以證明一切了!」
當天晚上,雅葛斯在軍營裡設宴款待眾將士,像平常一樣處理了一些國事,陪著我一早就睡覺了,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雅葛斯卻一沾枕頭就睡死了。他說他要養足精神,明天才好一戰定乾坤,我向他請求和他一起去戰艦上參加戰鬥,他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什麼也不同意,只准許我在岸上遠遠地觀戰,他說這樣就算萬一他們失敗,我也有充足的時間逃走,沒聽說船追得上馬的。我心想:假如你戰敗了,我馬上就跳海陪你一起,做對海上鴛鴦,反正我不會獨活去面對那個孟茜琪絲!你今天不允許我陪著你,明天出發的時候我才纏著你帶我去。聽說迪倫人的戰艦是蒂山的五倍,又多的是堅固的大船,如果他們不上當,不進金羅灣而在外海決戰,恐怕蒂山海軍凶多吉少。我想了好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睡著了。
次日早上,我醒來的時候,雅葛斯正在穿衣,他一身戎裝,彷彿神話故事裡的英雄,是那麼的俊逸那麼英武,我幾乎看得呆了,他笑道:「眼睛都直了幹什麼,還沒有看夠我嗎?」邊說邊用水洗臉。
我說:「你帶我去!」坐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他低下頭,用右手食指在我的鼻尖上連點數下,點一下說一個字:「絕對不允許!」然後在我臉龐上一吻,不容許我再說話,就飄然出帳而去!
我急忙穿上衣服,跟著他跑出帳去,迎面遇上了波利科和巴裡克,他們兩人一左一右,面帶微笑,齊聲說:「陛下有令,要我們看好王后您,不允許你離開大營!現在請王后陛下去吃早點!」
波利科和巴裡克一人端了一碗,監視著我吃飯,我想雅葛斯應該是在大帳裡和將士們同吃戰飯,我卻在這裡硬著頭皮獨個兒吃早點。這頓飯真是吃得食不甘味。
過了一陣,太陽已經高高地照在了頭上,算時間恐怕是早上九點左右了,雅葛斯登上了旗艦,各位將士們也都各就各位,大家齊聲向雅葛斯歡呼。雅葛斯身披大紅披風,站在旗艦上,向全體將士們演講,作著戰前動員。他一身紅色,身後是藍的天藍的海,是那麼的耀眼,彷彿太陽所有的光芒都映在他的身上。
我隔得太遠,只聽到將士們一次又一次地在船上歡呼,卻聽不見他說的是什麼。
過了一會,雅葛斯的旗艦「一馬當先」最先駛出了港灣,蒂山艦隊緊隨其後。
漸漸的艦隊消失在海天之際,大海仍然是那樣的平靜,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
我站在岸邊,伸長了脖子眺望……
波利科笑著說:「我們王后陛下已經變成了長頸鹿了,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夠看見?」
我說:「你還笑呢。我擔心死了,萬一迪倫人不上當,那不糟了!」
巴裡克接口說:「從前迪倫的故帥可能不會上當,但是這個隆戈我想他一定會上當的。陛下說過,依隆戈的性格,他手下的大將就算有人能夠識破陛下的計謀,隆戈也一定不會聽。陛下看人向來不會看錯。我想如果不是陛下知道隆戈為人剛愎自傲,不肯聽下屬的意見,或許不會使用這條計謀!」
正在這時,突然聽到遠方的大海上傳來隱隱的聲響,有人的喊殺聲,也有撞擊破裂的聲音,他們開打了?隔得太遠,傳過來的聲音在與海濤的交響中,時斷時續,聽不真切,接著我又看見火光衝上了天,誰在放火燒船?是雅葛斯還是迪倫人?
我忙問波利科:「誰在放火燒船?」
波利科說:「一定是陛下命人把黑泉水灑到迪倫船上,放火燒了他們。我們的船是小船,非常靈活,陛下又讓人用特殊的油漆過一遍,不容易燃起來,迪倫的船是大船,遠不如蒂山的船靈活,在金羅灣中運轉不開,他們的風向又很不利,一定會被燒得夠嗆!」
是嗎?我看不見啊!到底前方的戰況如何?我心裡面火燒火燎,像熱鍋上的螞蟻,片刻也停留不得,在岸邊走來走去,盼望著早些得到消息。波利科催我吃午飯,我哪有心思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