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絲問我到哪兒去了,我只說我去逛街,沒有提別的,我不想讓格蕾絲知道。一連兩天,我沒有出門,實在是不想見到別人,我甚至不願意見到雅葛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其實好想他,好想好想看到他。
本來我最怕見到碧麗絲,聽格蕾絲說她和尼諾尊已經回納平山國了,他們也要舉行大典,他們不是蒂山人,沒有必要留在這裡。謝天謝地,這個女人走了,我和雅葛斯都落得清靜。
好不容易熬到了二十一日那天早上,我想今天大家都要去參加祭神大典,是不是可以看到雅葛斯了,兩天沒見到他,越來越想他了。
可是卻偏偏沒有看到他。
格蕾絲說雅葛斯一回到迪甘就沒有出過門,也沒有見任何人,雅葛斯和我一樣,都不願意見人,我們倆倒真是靈犀一點通。
今天早上她才得到消息,雅葛斯病倒在床,高燒不退,無法參加大典,天!怎麼會這樣,我急著要去看看他,可是偏要參加什麼祭神大典,我被蒂山人視為天上聖女,非參加不可。我急得沒法,只有硬著頭皮參加他們的祭祀典禮,好在女人只需要參加頭兩天就可以了,後幾天就不用再參加了。
我像個傀儡,按照他們的安排加入他們的儀式,搞得我暈頭轉向,雅葛斯病得不輕,我又不能夠去看,本來就心不在焉,好幾次差點出錯,幸好我還是有點兒隨機應變的本事,都給我糊弄過去,勉強過關,事後我居然想不起我幹了些什麼,念了些什麼。唉,他們的天神的名字我都沒有鬧清,這些所謂的神明對他們來說神聖無比,重要無比,對我來說論到神聖重要卻比雅葛斯一根頭髮都不如!
雅葛斯的十六個兄弟八個妹妹除去一個吃奶的嬰兒外都參加大典,從渥裡斯到他三歲的十六弟一個不缺,單單少了他一個!我心裡真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頭天的祭神大典,搞到半夜才結束,沒時間去看雅葛斯,第二天的大典對我來說,那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渴望早些結束。慶幸的是,齊格斯告訴我,雅葛斯的高燒已經退了,雖然還是很虛弱,不能夠起床,應該已無大礙。
終於等到儀式完結,人們各自散去,我馬上要格蕾絲帶我去見雅葛斯。我們是坐車去的。我還是第一次到雅葛斯的府邸去,我們去的時候,他的門前已經停了好多馬好多車,看來他人緣真的很好,看他的人很多。
我和格蕾絲走進了雅葛斯的家。我去過渥裡斯和齊格斯的家,他們的家看起來好像都要比雅葛斯的家富麗堂皇,雅葛斯的家無論陳設和建築都比不上他們,看起來真的有些寒酸,或者真像齊格斯說的那樣,雅葛斯的經濟帳糟糕,沒什麼錢,無法把自己的家裝飾得更漂亮一些。
不過雅葛斯好像非常喜歡光亮,他的住所所有的建築門窗都開得特別大,光線特別好。走過一個小花園,雅葛斯就住在花園後面的樓上。
格蕾絲讓人通報,帶我走到雅葛斯的房間,這也是我頭一次來到他的房間,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雅葛斯身上,幾乎沒有注意到他房間的陳設如何。
雅葛斯倚靠在窗下的床頭上,他的臉色不太好,身上披著大衣,蓋著厚厚的被子,周圍有**個人在圍著他,這些人我都認識:托弗斯、齊立克、諾威斯、卡洛斯、渥裡斯、約克斯、齊格斯、雅葛斯的五弟十六歲的蒙克斯、九弟十四歲的阿諾維,他們都比我先來。
格蕾絲說:「哦,這裡這麼多人哪!我還以為是我們最先來的呢!」
齊格斯說:「格蕾絲和鳳儀也來看大哥了,大哥你高不高興?」
雅葛斯微笑說:「我的病讓大家擔心了。我的燒已經退了,沒有大礙了。多勞各位掛念。」說著慢慢坐了起來。
我忙說:「你還是靠在床頭好,這樣對你的身體更好。」
我們的目光相交,他的眼中流露出欣慰的神采,看到他漸漸恢復健康,我也放心不少。這裡這麼多的人,我們怎麼好說話?不如……我說:「雅葛斯,我也學過醫,你現在是不是該吃藥了?讓我去給你熬藥吧!」
阿諾維說:「不行不行,那是下人的事情,你去幹什麼?」
蒙克斯也說:「不用去吧,雅葛斯的僕人們會侍候好他的。你們陪他說說話就行了。」
約克斯說:「她既然學過醫,讓她去看看也可以嘛。真想不到鳳儀姑娘如此多才。雅葛斯的藥是御醫院的首席醫生巴滋醫生開的,他德高望重,醫術精湛。雅葛斯吃了他的藥,已經好了不少了。」
托弗斯諾威斯他們也齊聲贊成,雅葛斯笑著說:「那我讓我的管家阿基比帶你去看。」
我跟著阿基比去了廚房,我打發阿基比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這件事情好像有點兒不對,我翻揀那些藥,雖然我不是每一昧藥都認得,但總算學過,知道一些藥性。
天!果然不對,雅葛斯受寒發燒,怎麼會在他的藥裡加上銀花和ju花呢?這不是害他嗎?這是什麼?好像是天雄?天雄可是大燥之藥,歷來醫家使用都極為慎重!我姥爺說過的。這更不應該下在雅葛斯的藥裡,這簡直是在催命!這種藥健康的人吃了是不會有什麼事的,但一個在發燒的人吃了就會加重病情甚至送命!我聽說蒂山王室的人吃藥之前必定要有奴隸先試用,可是如果下的不是毒藥呢,比如說熱藥!健康的人吃了沒事,發燒的人吃了就會高燒不退而死!奇怪,雅葛斯吃了這樣的藥怎麼反而好了,是他的體質特殊還是他根本就沒有吃?是誰要害他?那個巴滋醫生有什麼問題嗎?用這樣的辦法殺人,簡直是無可防備。
這已經是有人第二次在害雅葛斯了,他躲過了一次,躲過第二次還能躲過第三次嗎?
我感到一陣陣的寒意,雅葛斯,雅葛斯,你怎麼生在這樣一個危機重重的家庭?為什麼總是有人害你?你不敢接受我的愛,是不是為此呢?怕連累我嗎?怕傷我的心嗎?
我翻揀了雅葛斯的藥,把銀花ju花和天雄都剔出,另外給他煎藥。然後用暖壺呵著,給他端去。阿基比在前帶路。
還沒有進屋,就聽到他們正在談論雅葛斯的花園。格蕾絲說:「其實這個花園改成荷塘才好,就像四哥家的荷塘一樣。對了,四哥,你那個荷塘好像是迪甘城唯一的荷塘?」
齊格斯說:「這是因為我的品味與眾不同啊!」
阿基比推開房門,走進房間,我跟著進去,正好聽到齊力克說:「荷塘不好。有荷塘就會有青蛙,晚上鬧得覺也睡不好。」
諾威斯說:「青蛙白天不會叫,晚上不受驚也不會亂叫。只要不是眾蛙齊聲大合唱,有幾聲蛙鳴感覺還是很好的。」
卡洛斯笑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對此可是一無所知!」
托弗斯說:「我無所謂,花園也好,荷塘也好,只要殿下覺得好就行了。」
阿諾維說:「托弗斯,你又在奉承我大哥了!」
托弗斯說:「我說的是真話,不是什麼奉承!」
雅葛斯聽著他們的話,彷彿若有所思。
他看到我和阿基比進屋,笑著招呼我們過去。
我對雅葛斯說:「藥煎好了,你趁熱喝吧!」
雅葛斯微微一笑:「待會兒再喝……阿基比,你為什麼還不向我請假?」
阿基比說:「請什麼假?」
雅葛斯笑道:「我都沒有忘記,你怎麼忘記了?明天不是你和夫人結婚二十年的紀念日嗎?你怎麼可以忘了?明天要舉行大典,今天晚上你還不回去看看尊夫人?」
阿基比說:「殿下病了。身為您的管家,怎麼能夠在這個時候回去呢?」
雅葛斯說:「我的僕人又不只你一個!你還怕沒人服侍我嗎?就算沒有僕人還有奴隸呢!奴隸又不配參加任何大典。放心,我不會沒人管的。」
阿基比彷彿十分感動,跪下說:「殿下居然記得老僕的結婚紀念日,主動給老僕假。老僕……」
雅葛斯笑道:「你不用這麼感動,這不是搞特殊化。我手下人的重大日子我都記得,不只你一個,別人需要假的時候我也會主動給他假的。你去支去一百科(貨幣單位),給你夫人買點兒什麼。」
阿基比熱淚盈眶:「殿下自己過得這麼拮据,對老僕這些卑微的下屬卻這麼大方!這一百科殿下可以用上十天哪,太多了!老僕怎麼配受這麼重的賞賜呢!」
雅葛斯正色道:「你要是不受就是看不起我,說我不配當你的主人喏!還不快去拿!」
阿基比連叩了三個響頭,這才告退。
齊格斯笑著說:「大哥對自己的下屬都這麼關心,不知道將來有哪位姑娘這麼有福氣能夠做你的妻子。你一定可以讓她成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雅葛斯搖了搖頭:「不,哪位姑娘愛上我,是她的不幸。我絕對不可能帶給她幸福的。」
為什麼?我差點兒問出口,好在雅葛斯自己解釋了。
他說:「我不知道哪天就會死在戰場上,就算我沒有死在戰場上,也保不定我會怎麼樣死去。我的祖先們有多少是死因不明的呢?弄不好有一天我也會被記上死因不明,就這樣消失掉。我不想讓她傷心!不想!即使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她跟著我,我也沒有多少時間來陪她,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我這個人也沒有什麼錢,跟著一個窮鬼有什麼意思?一個男人不能夠讓他的妻子快樂甚至連起碼的物質都不能夠滿足她,我還算是個什麼男人?你說,我能夠給她什麼?等待和傷心?我不想害她!真的不想!如果她能夠明白,也許應該愛上你!」
齊格斯說:「我?大哥,你在開玩笑吧?」
雅葛斯說:「我沒有開玩笑。齊格斯,你長得比我英俊,比我高大。正直且有責任感,又富有才學,而且你也有一顆真心,這位姑娘有什麼理由會看不中你呢?」
雅葛斯雅葛斯,你是說給我聽的嗎?如果你是顧慮這個,那你就太不瞭解我了,我愛你,我愛你!從我遇見你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愛上了你,我已經不可能愛上別的人了!無論齊格斯有多好我也只能把他當哥哥當朋友那樣去尊敬和愛了!你怕你死了傷我的心,可是你拒絕我更傷我的心!我知道你的處境,戰場上你很危險,戰場下你更危險,才一個多月時間,你竟然被暗算了兩次!兇手一定是你父親和弟弟中的一個!是啊,你可以躲過一次躲過兩次未必能夠躲過第三次,那你為什麼不願意和我一起面對?你不願意連累我,那只能讓我更加愛你!你是真正的男人,是真正的英雄!所有的一切你寧肯獨自面對!讓我分擔你的孤獨,你的寂寞,你的危險!我願意!我知道你愛蒂山,蒂山搞得危機四伏,你一心想挽救蒂山,你說你沒有時間來陪我,不要緊,我願意等待,就算你一年只來看我一次,我也願意!我願意接受你給我的一切,等待和傷心算什麼!就算你真的死了,只要得到你一天的愛,我一生也無憾!
我輕聲說:「你不瞭解那位姑娘,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心嗎?你是個自私自利的傻瓜!」
沉默……
阿諾維說:「你們亂七八糟地說些什麼,怎麼我聽不太懂?」
雅葛斯說:「等新年過去,蒂山又要出兵。我們必須收復失地,到時又有一場惡戰……誰也不知道能不能夠活著回來……」
阿諾維說:「不就是兩座城,迪倫那麼強大,我們怎麼打得過。兩座城收不回來也沒有辦法。」
齊格斯說:「不,必須收回來。如果不收回那兩座城,我們和東部各省的聯繫就只剩一座港口,蒂山有被攔腰截斷的危險!九弟,你還小,你不懂!」
蒙克斯說:「大哥快喝藥吧!待會兒涼了就不好喝了。」
雅葛斯說:「現在我還不想喝!」我心中一動,雅葛斯不肯喝藥,是不是他已經知道藥裡有問題,多半是這樣,他喝了這樣的藥高燒怎麼能退?可是他的燒偏偏已經退了,這肯定是沒有吃這藥了。他不知道我已經把銀花ju花天雄剔出去了,他不知道其實我也會抓藥,深一點兒的疾病我自然不懂,但這樣受涼發燒的藥我如果也不懂,我姥爺就算白教了我了。
我伸手端起藥碗:「雅葛斯,你喝藥吧。我看過藥,這藥可以喝。」我向他使了個眼色,我擔心要害他的人說不定就在周圍,不敢明說,我只說:「我不會害你的。你喝吧!」雅葛斯端起藥碗:「謝謝。我相信你!」一飲而盡。
雅葛斯放下藥碗:「現在天色已經晚了,你們留下來吃晚飯吧!」
渥裡斯說:「算了。大哥日子過得拮据,我們都知道。實在不好意思讓你請我們。我們還是暫時告辭,乾脆到老四那裡去打擾一頓!老四你願意不願意?」
齊格斯說:「我有什麼不願意的。那麼大家就告辭了。大哥你先休息吧!明天我們再來看你!」
大家都陸續離開,我故意落在後面,輕聲說:「雅葛斯,你不用那麼多顧慮。我不在乎!你一切小心。」雅葛斯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當我退出房門,回頭看去,他的眼睛上彷彿閃著淚光……
到齊格斯家去吃飯,我心事重重,總是惦記著雅葛斯的病情,總是想著那幕後要害雅葛斯的黑手,食而不知其味!
渥裡斯邊吃邊笑,他說:「真不知道大哥是怎麼過日子的!他立的功最多,受的賞最多,怎麼會窮呢?他應該是我們當中最富的一人!」
蒙克斯笑著說:「他把所得的賞賜都分給了手下人!一文不留,所以當然要鬧窮了!」
阿諾維說:「他真傻!換了我我才不幹呢!」
齊格斯接口道:「如果金銀散盡能夠贏得人心歸附,我也會毫不在意在散盡金銀!」
諾威斯說:「還是齊格斯王子明白事理!」
蒙克斯說:「你的意思是說除了雅葛斯和齊格斯,我們都是一群笨蛋飯桶?說我們不敢去軍營嗎?說我們貪生怕死?哼!雅葛斯的親信確實夠膽量的。」這個蒙克斯,平常似乎不大說話,我也很少注意他,怎麼突然冒一句尖利的話來?
諾威斯忙說:「不,不,不,五王子,你誤會了!我哪有這意思?」
齊格斯說:「大家別說了,吃飯就吃飯。在我家裡吃飯可不能夠爭執,無論如何大家給我這個主人一個面子。明年開春,我也向父王申請到軍營裡去幫助雅葛斯。其實五弟,雅葛斯十三歲就在軍營裡鍛煉,你的年紀早就該去軍營了。
或許蒙克斯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繼續說下去,一時之間大家都不說話了。
我低著頭,默默地吃東西,他們說的什麼,只要不牽連到雅葛斯,我都不大注意。
吃完飯我就拉著格蕾絲告辭先行。齊格斯送我出門,他說:「你別擔心,大哥會好的!」他心裡真的盼望雅葛斯好起來?
我和格蕾絲回到住處,格蕾絲去洗澡,我坐在桌邊,以手托腮想著最近的這一切。不知道為什麼,我對雅葛斯的幾個兄弟們是橫看豎看,越不越不順眼,到底是誰害他?是齊格斯嗎?齊格斯一直和雅葛斯表面看來關係不錯,可是齊格斯卻是雅葛斯死亡的直接受益人,如果說他與這些事沒有關係我實在是無法相信,但不知道為什麼,雅葛斯總是不相信是齊格斯做的,我也看不出齊格斯有什麼做賊心虛的地方,只有心中坦蕩的人才會像齊格斯那樣從容自然,如果一個看起來如此自然坦蕩的人是兇手,那麼這人真是天下第一大奸,齊格斯會是這樣的人嗎?渥裡斯呢?他和雅葛斯一直是不和的,而且公然表現出來,我倒覺得渥裡斯在這方面還不失光明磊落,他這次來看雅葛斯,恐怕也是從大流,因為雅葛斯的所有兄弟妹妹都好像去看過他,獨他一人不去似乎於情於理都說不通,而且渥裡斯為人浮華,不像有這樣的手段和心機之人。約克斯是雅葛斯的親弟弟,應該不可能。至於雅葛斯的五弟蒙克斯、六弟羅溫斯、七弟況明斯、八弟莫茲利、九弟阿諾維年紀都只十四五六,他們的年齡能夠做出這些事嗎?老十卡倫奇是渥裡斯的親弟弟,只十二歲,從他數起以下的都是一群孩子,更不可能!
如果雅葛斯的兄弟都不可能,那麼唯一的嫌疑人就是斯瑞德國王了!格蕾絲說過他不敢公開廢掉雅葛斯,於是就來陰的,一個父親這樣陷害自己的兒子,幾次三番要謀殺他,簡直就是毫無人性!他的動機是什麼?是因為母親厭惡兒子還是別的什麼?他的兒子這麼多,少了一個雅葛斯他也不會心痛!一想到斯瑞德,我越想越覺得他的嫌疑最大!他是國王,我一來蒂山就遇上他把雅葛斯送去黑清和談,其實根本沒有必要派雅葛斯去,換任何一個大臣都可以!在我看來他是有意要借刀殺人!因為他是國王,所以可以命令雅葛斯手下的將領在戰場上將他射殺,雅葛斯手下的將領敢不聽他的嗎?他是國王,可以命令醫生在藥裡做手腳,醫生又敢不從命嗎!對呀,這人才是最大的嫌疑犯!
如果我的推想是真的,雅葛斯,你將怎麼面對自己的父親。我隱隱有些害怕,從我看過的各種歷史書(絕對不是什麼小說和電視劇,那些太假了)上的記載看來,似乎古往今來,四海各國的王子遇上這件事都只有兩種處理辦法,不是被父王所殺就是殺父自保!從來沒有第三條,如果哪部電視劇或者小說安排了第三種結果,那只是那些編劇的幻想!是迎合善良的小老百姓的幻想!是哄純真孩子們的幻想!真實的現實向來都是殘酷的!雅葛斯,你怎麼辦?難道你只能走這條絕路嗎?不,不,不能這樣!這樣無論對你還是對斯瑞德都是人倫上的慘變,不,不可以的,可是斯瑞德咄咄逼人,完全不顧父子親情,這樣下去,雅葛斯遲早死在斯瑞德手上,那又怎麼可以!這,這到底該怎麼辦哪?我彷徨無計,趴在桌上哭……
第二天,我聽說雅葛斯的病已經大好,可以下床了,真想再去看看他,可是一個人實在不方便去,而今天女子已經不需要參加什麼祭祀了,呆在房間裡真是無聊透頂。
格蕾絲說要帶我去玩玩,我拒絕了。我真的沒有心情出去玩啊!於是格蕾絲陪我下棋彈琴,我知道她一心要讓我開心,不忍心拒絕她的好意,於是便陪她下棋,我輸得一塌糊塗,唉,心思不在棋盤上。
迷迷糊糊過了幾天,等到二十五日那天早上,格蕾絲高高興興地告訴我,雅葛斯的病已經完全好了,將要參加今天的祭神大典。他現在在他的黑衣女祭司艾婭萍提絲那裡,我們馬上去看看他。我頓時來了興致。
我問:「黑衣女祭司艾婭萍提絲是什麼人?」
格蕾絲說:「是我大哥幼時的保姆。為了讓我們這些孩子平安地長大,父王會讓神廟裡的女祭司們照顧我們。大哥小時候就是跟著這位艾婭萍提絲的,她還是大哥的啟蒙老師,鳳儀姐姐,她和你一樣,是我遇見的最有才學的女人!我真的好佩服她,就像我佩服你一樣!她是那麼地溫柔慈愛,我大哥的性格一點也不像我母親,都是她教的。就是不知道她為什麼總是從頭到腳都穿黑衣,連臉上都蒙上黑紗,我到現在都沒有看到過她的臉,聽說連我哥都沒有見過她的臉。不過她的身形倒有點像我母親!我帶你去見他們。」
為了早一點見到雅葛斯,我慫恿格蕾絲和我一起騎馬去。
黑衣女祭司艾婭萍提絲的神廟位置很偏僻,在城西的一個角落裡,離王宮大約有三四里路。
這座神廟很小,大約只佔地兩三畝,只有三幢建築。雅葛斯的馬「紅雪」拴在門前,守門的女祭司大約早就認識格蕾絲,一見到她,就把門打開,讓我們進去。穿過一個小小的花園,走進大堂。
這是個空蕩蕩的靜室,除了一座神像外,就只有一個類似蒲團的軟墊,雅葛斯跪在上面,他的身旁站立著一個渾身都裹在黑袍中,甚至連臉上都蒙著黑紗的女祭司,她整個身體只露出一雙眼睛和一雙手而已。我咋一見那個女祭司真嚇了一大跳,我還以為是孟茜琪絲呢,她的身形確實和孟茜琪絲幾乎一模一樣!
黑衣女祭司艾婭萍提絲看到我們進來,眼神裡顯出高興的光彩,她說:「雅葛斯,你格蕾絲妹妹和那位——是鳳儀姑娘嗎?她們來看你來了!」
雅葛斯回過頭,他明顯地清瘦了,我看了真心痛!雅葛斯微微一笑:「謝謝你們,尤其是你,鳳儀!我的病已經好了,馬上就去參加祭神大典!」
我走上一步,向她行禮。艾婭萍提絲說:「雅葛斯,這是鳳儀姑娘對嗎?真是個美麗聰明的好女孩!我很喜歡!雅葛斯,你的眼光很好啊!」我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她,她的眼神裡流露出溫柔和慈愛,不知道怎麼的,我突然覺得那像我母親的眼神……
艾婭萍提絲又對格蕾絲說:「格蕾絲,我們出去一會兒,我有話跟你說。」拉著格蕾絲走出靜室。
等他們一走出,靜室裡只剩下我和雅葛斯兩人!我情不自禁地也跪了下去,依偎到他的懷裡,雅葛斯抱住我:「鳳儀,我有些話跟你說。我特意叫嬤嬤派人去告訴格蕾絲,把你接來到這兒來。嬤嬤這裡很僻靜,所有的人都很尊敬她,連我父親都不例外,不會有人來打擾。」
這還是雅葛斯頭一次約我來,他要跟我說什麼?我的心像有一隻小鹿一樣,七上八下,不敢去看他。
雅葛斯說:「新年過後我又到軍營裡去了,以後恐怕沒有多少機會再見面。開春又要打仗,希望還能夠活著回來……」
我嚇了一跳:「你在說什麼?我不要聽!你一定會平安無事的!為什麼總有人要害你?你知道是誰在藥裡下天雄要害你嗎?」
雅葛斯說:「你也知道天雄?」
我說:「我當然知道。我跟我姥爺學過的。天雄是有微毒,但沒有多厲害的,一個健康的人吃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都能夠經受得住,但一個在發燒的病人吃了這種藥,就會使這個人高燒不退,甚至於死亡。我聽說你們蒂山王室的人吃藥要由奴隸先嘗過,可是這個奴隸如果是健康的,這副藥他吃了不會有事的。但你正在發燒,吃了肯定有事!這個要害你的人的心思真厲害,用這種方法害你,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雅葛斯微笑說:「你真是多才多藝,我能遇上你真是我的運氣。」
我說:「謝謝你的誇獎!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知不知道誰要害你,為了什麼啊?」
雅葛斯淡淡一笑:「為什麼有人要害我?為了權力!這還用說嗎?至於誰在我的藥裡做手腳,我已經知道了。是老五和老九!」
什麼,我大吃一驚,我眼中這兩人就是兩個半大孩子,他們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不過,我又暗暗鬆了一口氣,不是斯瑞德,那雅葛斯處理起來就不會那麼多顧忌了。
我輕輕說:「幸好不是你父親,我很怕……」
雅葛斯說:「怎麼會是我父王呢?他終究是我生父,他應該不會,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他。如果是他,老實說,我也怕……我不願意……」
我說:「對不起,我說錯了。蒙克斯和阿諾維為什麼要害你?」
雅葛斯說:「老五和老九要害我多半是受他們母親——我父王的第三妃羅姬娣的指使,羅姬娣和我母親水火不容。你也知道我母親,宮裡邊恨她的人太多了,就她那性格,能跟她合得來的人不多……從前羅姬娣極受我父王寵愛,她生了我五弟、七弟、九弟、十二弟、四妹、七妹六個孩子,我父王的妃子中就她的子女最多。後來她跟我母親互相譖毀,從此失去我父王的寵愛,被關在後宮中。她當然恨我母親了。羅姬娣的父親也是醫生,懂得藥性,她知道只要除去我,我的母親就……巴滋醫生給我開的藥沒有問題,是老五和老九他們把天雄ju花銀花混在那付藥中。本來我只是有點發燒,誰知吃了一天的藥反而發起高燒,我昏昏沉沉,覺得有點不對,請嬤嬤來看看,她懂藥性,向來最疼愛我——在我的心目中,除了我的母親她就是我最親愛的女人了。(我心想:那麼我呢?)她翻看了我的藥,把天雄和ju花銀花給我剔除了。我派人調查,巴滋醫生給我抓好藥之後,只有老五和老九進去過藥房,聯想到羅姬娣和我母親的事情,我就猜到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於是我讓巴滋醫生直接把藥送到我的家來,讓他們無法做手腳。……你來看我那天他們又來了,他們找借口去了我的廚房,我就知道他們又會在我的藥裡做手腳,我不想喝這種藥,你告訴我可以喝,我知道你也懂醫術,我也相信你不會讓我吃有問題的藥……」
我說:「我當然不會讓你吃有問題的藥,我寧可自己吃也不會讓你吃!你病剛好,我去買些補品給你補補身子。」
雅葛斯笑了:「給我買補品?你哪有錢?」
我說:「你賞給我的錢,我還有的。還有那些珠寶首飾也可以變成錢。」
雅葛斯又笑了:「那不是我賞給你的,是按照你的功勞你應得的。你居然還沒有用完,你這麼節儉?看來在錢這方面你我都是吝嗇鬼!捨不得花!至於那些珠寶首飾和衣物是我買給你的,不是我父王給你的。你用我的錢來還給我?算了算了,這就不必了。」他彷彿覺得很好笑,又說,「這個你就不要操心了,蒂山再窮,買這點兒補藥的錢還是有的。唉!總有一天,我要蒂山再不為錢發愁!」
原來那些衣飾是雅葛斯買給我的?他從來沒有提過。我慶幸沒有讓齊格斯給我買衣服,否則雅葛斯准不高興。我看著他,心裡充滿著愛慕與崇拜,雅葛斯對我說:「怎麼啦,不說話了。還有什麼想問的沒有?時間快來不及了。」
我頓時想起:「雅葛斯,你知道誰射你一箭嗎?」
雅葛斯笑道:「已經知道了。」
我問:「誰?」
雅葛斯說:「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哼!」他淡然一笑,「在我面前,最好不要說錯話,只說錯一句就夠了。他說錯了話,露出了破綻。我派人一查,就知道了。」
我問:「到底是誰?」
雅葛斯說:「你當時也在場,你怎麼沒聽出來?」
啊,我也在場?在哪兒?我怎麼一點都沒有感覺出來?
雅葛斯見我一臉驚訝的表情,說:「你既然沒覺察到,那就算了。反正我現在也不想揭穿他,我想給他一個機會,從前他總算對我不錯,再說他的動機始終讓我猜不透。我會注意他的,只要他以後不再害我,念著我們過去的情誼,這件事我就不提。」——我沒想到,雅葛斯竟然會一忍就是十年,直到十年之後,他才老帳新帳一起算。雅葛斯的忍耐功夫也太厲害了吧!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我輕聲道:「雅葛斯,你到底有什麼話要跟我說?有什麼吩咐?」
雅葛斯說:「我沒吩付。我囑咐你的話你一次也沒聽過,我說了等於白說。像你這樣完全不把我的話放在心裡的女人,我是頭一次遇見。我應該怎麼說你呢?你到底是太任性還是太有主見?應該誇你還是罵你?」他雖然好像在埋怨我,可是嘴邊卻含著笑意。
我說:「我錯了。雅葛斯,過了年你又要去軍營了,我們日後是不是不容易見面?你有什麼話跟我說嗎?齊格斯也說要跟你去軍營呢,你的其餘兄弟去不去?」
雅葛斯臉色變了:「什麼?齊格斯說他要跟我一起去軍營?」
我嚇了一跳:「怎麼啦?」
雅葛斯說:「齊格斯想幹什麼?想分我的兵權?還是想……」
我說:「雅葛斯,別想那些了。你有什麼話跟我說?」這是雅葛斯第一次約我出來,我真的好盼望他說些什麼,熱切地盼望……
雅葛斯扶我起來,掙開我的雙臂,用雙手搭在我的肩頭,凝神著我的眼睛,幾次欲言又止,彷彿有些不忍,我看他這樣的神情,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終於他開口了,對我說:「鳳儀,我想跟你說,我不想連累你!更不想你糾纏在我們父子兄弟的恩怨之間。誰都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你不應該夾雜其中,你與此毫無關係!我的事情我自己無法作主,不要說我的婚姻,甚至我的生命都不由我來作主,我只能服從命運的安排!那是我的命,我不想拉上你來墊背。你可以不介意,但我介意!與其將來傷心,不如現在傷心!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天,我熱切地盼望竟然盼來個這樣的結局,雅葛斯是明白無誤地拒絕我!說白了就是讓我不要再糾纏他!他再說得委婉都是一樣的意思。我差點昏過去,我還能夠站立,只是胸中的一股傲氣在支持我!這是我生命中最慘的一次失敗!比我在琴藝比賽中沒有進入前五名那次還要讓我覺得痛苦難堪!真是丟臉丟到家!
啊,雅葛斯,我才不要你看不起我呢!你可以不愛我,可以拒絕我,但我一定要讓你尊敬我!
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站直了身體,可是我的身體忍不住發抖,雅葛斯扶住我,一臉焦急惶恐:「你怎麼啦?我……」
我鎮定了一下:「我沒事。高貴的雅葛斯殿下,是我癡心妄想,是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自不量力。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糾纏你!」我甩脫雅葛斯的雙手——我曾經何等熱切地盼望過的雙手——恭恭敬敬地向雅葛斯深施一禮,轉身走出靜室,再也不去看雅葛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