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武輝傑,潘啟文叫住正要回營房的葉蘊儀:「蘊儀!」
葉蘊儀駐了足,無視路過自己身邊的西南軍軍官們若有若無的目光,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聽著潘啟文那重重的大皮靴聲在她面前停下,她立即輕聲道:「輝傑他們走得急,我不想孩子們晚上趕夜路,所以我打算明天一大早帶他們回省城。」
潘啟文習慣性地掏出香煙盒子,抽出一支煙來,突然想起什麼,瞥了她一眼,將打火機放回兜裡,將那支煙放在鼻子下聞了聞,突然輕笑一聲:「我的特種兵團明天就回來了,你不想看看?」
葉蘊儀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參謀團都走了,我對你的特種兵團沒興趣!」
潘啟一揚眉,笑了笑:「你沒興趣,或許陸念迅有興趣呢?汊」
葉蘊儀立時戒備地看向他:「你什麼意思?」
潘啟文將那支煙揉進掌心,雙手插進褲兜裡,淡淡地道:「蘊儀,我不知道陸念迅什麼來歷,但一看便知他必是軍人出身,以他之才幹,只做你一個看家護院,你不覺得太委屈他了嗎?」
葉蘊儀一凜,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潘啟文:「我只知他曾是保定陸軍學校的教官,至於為何會淪落為護衛,我也沒問過。朕」
潘啟文眼中一亮:「我就知道我不會看錯!保定陸軍學校難考是出了名的,當初我們黃浦的同學就有曾經考過兩次都沒考上,才上了黃浦的,而陸念迅還是教官!」
他略微有些興奮地揮起了右手:「千金易得,一將難求啊!」捏在掌心的那煙已被他揉碎,那深褐色的煙絲細細地灑了下來。
葉蘊儀的目光隨著那煙沫飄了出去,逐漸有些恍惚起來,這一次來西南,軍政之事,基本是別人在與參謀團談,而在她面前出現的,大多是一個半是頹廢半是暴躁的潘天一,而在孩子面前,他的柔情外,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樣揚揚灑灑的模樣。
葉蘊儀收回目光,她微微皺了眉:「你想讓陸念迅去的特種兵團任職?」
潘啟文肯定地點點頭:「我感覺,陸念迅會是一個好的團長!」
葉蘊儀微微一震,她知道,當初他的規劃中,特種兵團的團長級別是與師長一樣的!陸念迅跟了她這幾年,忠心耿耿,辦事也極為牢靠,很多時候,已成了她的依靠,但她知道,他心底裡藏得有事,他不說,她也便不問。而潘啟文說得沒錯,以陸念迅之才,不應當只為她做個護衛隊頭目!若是他能有一展才能的空間,她沒有理由攔著他!更何況,按照爺爺的意思,將銀行的事處理完後,她與孩子遲早是要去美國的,若是陸念迅他們能有一個好的去處,她便沒了牽掛!
想到這裡,葉蘊儀微微一笑:「我也不怕你知曉,小柱子的身手你是見過的,陸念迅手下象小柱子這樣的人,不下百人!而他統率的整個護衛隊,分佈於各地,卻共有近千人!」
潘啟文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沒有想到,葉蘊儀的護衛隊人數竟是如此之眾!
同時,一絲笑意卻悄然爬上了眉梢,她肯跟他交這底,是不再防備著他了麼?而且,聽她這話的意思,竟是在推薦陸念迅?
潘啟文的目光從一旁光禿禿的樹枝上收回,專注地看向她,輕輕歎了口氣,柔聲道:「蘊儀,這是你這次來,第一次,沒有懷疑我別有用心!」
葉蘊儀微微一怔,或許是被他那興奮的神情所迷惑,她剛剛竟完全沒想過他會不會是別有用心,故意以這種方式抽走她身邊最得力的人?一絲惱怒掠過她的臉龐,葉蘊儀輕哼一聲道:「我不過是不想埋沒了陸念迅而已!這事,你自己跟他談,我不會攔著!」
潘啟文自信地一揚頭:「我既然動了這念頭,自然有我的方式說服他!」
他突然輕笑一聲:「只不過,你那裡,可還有能管事的人可用?要不要我派文四跟著你?」
葉蘊儀恨恨地睨他一眼:「潘天一,看來我真要懷疑你的用心若何才是!」
潘啟文卻嬉笑著將臉湊過去:「你看,賀文龍那群烏合之眾我都打著主意,要是真打起仗來,你那千人護衛隊也借我如何?」
聽他這樣興奮地說著打仗,葉蘊儀心中一緊,她想起武輝傑今天私下跟她說的話來:「蘊儀,南京方面,從來對潘啟文的看法便分為兩派,一派是那些個政壇的人,定要抓住潘啟文的把柄,以削他兵權實力,另一派,則是以方伯伯為首的軍部的人,也要抓潘啟文的把柄,卻是為了讓他為南京軍部所用,而暗中卻要保存潘啟文的實力,因為,軍部預測,若是全面開戰,我們會有大片國土失守,西南很可能是我們最後反攻的基地,而沒有誰比潘啟文更熟悉西南,沒有誰比潘啟文更能統率西南,他一身繫著整個西南以至全國局勢,蘊儀,在私來說,方伯伯也恨潘啟文入骨,可是,他仍要我轉告你,你一定要想方設法,不能讓潘啟文在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倒下!」
想到這裡,葉蘊儀竟不敢看潘啟文,背過身去,語氣不由自主地軟了下來,她輕聲道:「啟文,戰爭有多殘酷,你,真有準備好嗎?」
一絲不安滑過潘啟文心底,他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瘦削而略顯悲涼的背影,強忍下攬她入懷的衝動,皺了眉道:「難道你真打算將孩子送去美國?」
葉蘊儀愣了愣,她原本將孩子留下,是希望能給到潘啟文一些親情的支撐,讓他有勇氣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可現在若真的如武輝傑所說,戰爭迫在眉睫,她又敢不敢將孩子留下?
她歎口氣道:「前幾天收到蘊傑的電報,說是很快就會到西南,我想他只怕是奉了爺爺之命,來接我們母子三人去美國的!」
潘啟文心裡一沉,他嘴角不由勾起一個自嘲的笑來:「難怪你這麼爽快地答應了陸念迅之事,還積極地向我推薦他!」
聽著他那消沉起來的話語,葉蘊儀只覺心裡悶悶地痛,她禁不住轉過身來,看向他:「啟文,你告訴我,如果在最為殘酷的時刻,若是有孩子在你身邊,你是不是能有勇氣面對一切?」
潘啟文心底的不安在擴大,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蘊儀,你在擔心些什麼?」
葉蘊儀看了看空蕩蕩的四周,沉聲道:「有個叫巖井英一的日本人,領了人,正從日本啟程,準備來西南重建領事館!」
潘啟文揮揮手,渾不在意地哂道:「這個時候,他倒是敢來?他就不怕有來無回?」
葉蘊儀卻直直地看向他:「他們來之前,已在日本舉行過葬禮!」
潘啟文一凜:「他們是故意來找死的?」他隨即冷冷一笑:「他們是想以這種方式來挑起戰爭?挑就挑,我泱泱中華,還真怕了他們不成?」
葉蘊儀卻搖搖頭,咬牙道:「可是現在我們並沒有做好全面戰爭的準備!南京方面的意思,是要你保護他們的安全!不能授人以柄,由我們首先挑起戰爭!」
潘啟文眼中霎時風暴驟起,他擰著眉,冷冷地道:「葉蘊儀,這才是你留下來的目的,對不對?這也才是武輝傑帶上你,帶上孩子來這裡的目的,對不對?」
他俯了頭,臉上森寒的笑直逼到葉蘊儀鼻尖去:「呵呵,原來如此!以你的性子,即便是為了銀行之事,你又怎麼肯將孩子帶來西南認我?只不過是因為小宇跟我長得太過相像,你要借此解除我當初對你的誤會!」
他的語氣一句緊過一句:「先前只不過是想讓我心神大亂,好抓住我的把柄,逼我就範吧?不想西山之行我做得滴水不漏,而西安出了大事,參謀團不得不回去,他們再沒時間來揪我的小辮子,於是,便只好出動你來勸我!因為武輝傑不僅看到了我對你對孩子的愧疚之情,更看到了我他媽該死的沒有對你葉蘊儀忘情!是不是?」
葉蘊儀渾身一顫,卻件潘啟文猛地一腳踹上了身邊的那棵枯樹,轉過身來,揮舞著雙手,低吼道:「葉蘊儀,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他一把抓上了葉蘊儀的肩,重重地搖晃著她:「你到底把我當什麼,啊?當初我爹我娘是怎麼死的,是你親見,而現在全國一片抗日聲中,這樣的要求,你怎麼能說得出口?啊?」
潘啟文一把推開她,葉蘊儀一個趔趄,竟是摔倒在地上,潘啟文恨恨地指向她,叫道:「即使你不為我想,你就不怕小風小宇背上一個賣國賊的爹?你讓他們以後,如何面對世人?」
潘啟文向後倒退著,連連擺著道:「不,葉蘊儀,即便我再怎麼對你內疚,再怎麼愛你,我也不可能因為你,而接受這個!」說完,他一甩頭,轉過身,踉踉蹌蹌地向西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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