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的招聘工作正在進行中,廣告剛發出去不久,便有十來個人前來應聘。她和孟轍坐在辦公室,以三人為一組面試,面試一上午,手裡一把簡歷。最後進來的是兩女一男,檳榔將簡歷收過來,和孟轍一起看,驚訝地發現其中一男一女裡一名是上屆的大學生,一名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她打量著那名一身吊帶紅裙、嚼著口香糖、簡歷上寫著自己是本科生的女子,笑問:
「曹璐小姐,你是管理系的本科生,怎麼會想到要來我們餐廳應聘服務生?」
「我是看見你們招聘廣告上寫服務生將來可以升職做餐廳經理才來的。現在工作不好找,而且我家就在附近很方便。我是學管理的,很適合來給你們當經理。不過我想請問一下,如果我當經理以後,你們會給我哪些福利,我的薪水會是多少?」
檳榔和孟轍對望了一眼,他笑道:
「曹小姐,你可以回去了。」
「怎麼,你們不錄用我嗎?」
「以你這麼優秀的條件,你可以到別的地方去試試,也許會有更大的地方願意錄用你。」檳榔笑答。
曹璐看了他們兩秒,奪過簡歷,憤憤地走了。檳榔拿起另一份簡歷,打量著那位自稱是從新西蘭留學回來的男孩,笑問:
「你是從新西蘭留學回來的?」
「對。」男孩嘿嘿笑道。
「那麼你也是大學畢業?」
「嗯。」
「學的是什麼?」
「我……學語言。」
「哦。」檳榔點頭,對孟轍耳語幾句。
孟轍點頭,接過簡歷,然後對男孩說出一大串英文,立刻就看到男孩呆愣的表情,就像是聽天書或者看到宇宙飛船似的,臉木得像只呆頭鵝。孟轍問:
「聽不懂嗎?你去留學,難道連英文都聽不懂?」
「我……」
「你真留過學嗎?」檳榔問。
「我是留過學。」男孩急忙澄清,「我只是留學過去以後沒念完語言學校,一直在唐人街裡打工。」
「那以後到別的地方應聘時要誠實一點,所有招聘者都希望在自己身邊工作的人是誠實的。」檳榔說,「去別的地方碰碰運氣吧。」她把簡歷還給他。
男孩接過簡歷站起來,垂頭喪氣地走了。
剩下的那個女孩看來已經緊張壞了,檳榔瞄一眼簡歷,又打量了女孩一眼,笑問:
「佟鈴小姐,你二十二歲?」
「是。」佟鈴囁嚅。
「管理學大專畢業?」
「是。」
「英文水平怎麼樣?」
「從小就學英文,成績還行,不過從沒和外國人對過話。」
檳榔笑了笑,問:「以前在餐廳做過嗎?」
「沒有,我以前一直在洗浴中心做領班,後來那裡倒閉了。」
「你對西餐瞭解多少?」檳榔問,見佟鈴看著她,便道,「你隨便說,說說你的理解就行。」
「西餐就是用刀叉吃東西,菜很少但很精緻,環境好服務也好。」
「那你對服務生怎麼看?你覺得應該怎樣服務才算是服務好?」
「要微笑服務,客人永遠是對的。」
「還有呢?」
「端菜時要注意不能手忙腳亂,不能打碎盤子或把菜弄灑了。」
「很好。」檳榔盯著她的臉,在她的簡歷上寫下幾個字,然後說,「培訓時我會打電話通知你。」
「我被錄用了?」佟鈴喜出望外。
「嗯。」檳榔點頭。
林玲連連道謝,出去了。孟轍伸伸腰,歎道:
「現在這些人!難怪那兩個人找不著工作,那樣子,能找著工作才怪!」
檳榔笑笑,這時手機響了,她接聽:「喂。」
「蘇小姐,我是盧偉豪,康先生說今晚公司的三十週年紀念酒會請你陪他一起出席,七點鐘我會去家裡接你,請你準備一下。」
「好。」她答應,蘆葦就掛斷電話。
「誰啊?」孟轍喝著礦泉水問。
「康進要我今晚陪他去參加週年紀念酒會。」
「是嗎?看來你要轉正了。從前參加酒會都是江純的工作,現在你把她頂下去了。」
「我可不覺得有什麼好高興的,再說我還從沒參加過那種酒會。下午你在這兒吧,我去找颻颻。」
「好。」
話音剛落,門被敲響,一名高大的男子站在外面,長相端正,身穿白襯衫和西褲。他禮貌地笑問:
「請問這裡招聘服務生嗎?」
「對,請坐吧。」檳榔打個手勢。
「這是我的簡歷,我叫陶然。」男子把簡歷遞給她,坐下來說。
「陶然?挺詩情畫意的。」檳榔笑道,和孟轍看了簡歷,上面寫著高中學歷,「本市人?」
「對。」
「以前在餐廳做過相關工作嗎?」
「沒有,不過我會說英文,而且我會很努力工作。」這個陶然顯然不善言辭,但話語間的急切讓人感覺他似乎很想得到一份工作。
孟轍聞言便用英語試試他,陶然則以流利的英文作答,看樣子似乎的確很精通。檳榔問:
「你對西餐廳瞭解多少?」
「西餐廳環境優雅,菜式精美,服務一流。」
「服務一流?怎麼樣才算服務一流?」
「盡一切可能滿足客人的要求,讓所有客人進來用餐之後再出去都會因為服務周到而感覺心情舒暢,下次還想來。」
「你是高中畢業,為什麼沒上大學?」檳榔在他的簡歷上寫下一串字,笑問。
「因為……」陶然的嘴唇動了動,艱難地回答,「因為剛要上大學時我被判了刑。」
檳榔和孟轍都被嚇一跳,她手中的筆停住了,兩人的眼睛都望向陶然,她問:
「為什麼?」
「剛高考完的那個暑假,因為和人在街頭打架把對方打傷了,被判了幾年,半年前剛出獄。所以因為這個,一直沒找到工作。」說到這裡,他靦腆地笑。如果他不說,誰也看不出他有前科。
「幹嗎要和人家打架?」
「那時候年輕氣盛。」他似乎不願多談,笑笑,「為了哥們義氣。」
「那人死了嗎?」
「那倒沒有,不過傷得很重。」
「呃……陶先生,我們看看,然後會給你打電話的。」孟轍插嘴,他可不願錄用一個勞改犯人。
「好。」陶然明白地點頭,顯得很失望,「那打擾了。」起身出去。
檳榔還在翻閱他的簡歷:「他會英文,可惜了。」
「我是不會錄用有前科的人的。」
「人都會犯錯,你也別用有色眼光看人嘛,說不定哪天哪個人一衝動也有前科了。」
「總之不行就是不行!」
「算了,我走了,你自己在這兒吧。」檳榔說完,拎起包出去,剛走到前場,只見那個陶然正開門離開。
她心裡覺得有點可惜,這男孩英文優秀,相貌端正,實在是個不錯的人,就是有前科,讓人不敢錄用。
她走到前門,這時,只見一名阿姨帶著一個小孩從門口路過,手裡提著一袋橘子,袋子忽然破了,裡面的橘子咕嚕嚕地滾出來,滾得滿地都是,小孩和阿姨急忙彎腰去撿。陶然本來已經轉身要走了,聽到響動回頭時,見狀也上去幫著撿。阿姨連聲道謝,才笑著帶孩子離開。檳榔推門出去,叫住正要走的他:
「陶先生。」
陶然回身,立刻站住腳,笑道:「小姐。」
「你似乎很需要一份工作,你想在這裡工作嗎?」
「我當然想。」他笑得有些惶恐,還補充一句,「我已經找了半年了,現在非常需要一份工作。」
「那麼你被錄用了。這是我私自決定的,所以我的合夥人未必會同意,但我會說服他。我希望你能好好工作,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讓我後悔我的決定。」
陶然大喜過望:「真的?你真要錄用我?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工作不讓你失望的!」
「那就這樣吧,職前培訓時我會打電話給你。」她微微一笑,轉身走到自己的車前,開車走了。
她花了二十分鐘才將孟轍勉強說服,他終於答應可以先看看陶然的表現。檳榔這才掛電話,把車停在車位上,下來。外面的氣溫可不暖,她迫切想進入空調房裡,然而店門先一步被推開,一名身材噴火的美女穿著一身大紅色的緊身裙從裡面走出來,兩隻手提滿購物袋,而她身邊站著一名英挺俊朗的男人——康爵!
檳榔的心「咯登」一聲,緊接著墨鏡下的雙眸半瞇,不太高興,而且……真是冤家路窄!
康爵顯然也因為這種巧遇很詫異,就在她打算低頭往裡進時,他用健壯的身軀將整個門堵住,冷笑道:
「怎麼,看見我就想躲?」
「別那麼自以為是!」她冷冷地瞪著他。
「哼!你知不知道你裝出這麼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很讓人噁心,你難道就從來沒有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恥過嗎?還是你根本就沒有羞恥心?」他的聲音不大,但句句尖酸刻薄。
檳榔滿心惱火,努力壓制住,不願與他做無用的爭吵:「我不想再和你扯這些,我的事也與你無關,請你克制一下自己的熱心,不要一見面就說三道四的。如果你實在無聊的話,管管你的女朋友好了。我很忙,麻煩你讓路。」她說完,繞過他,推門進入店內。
「alvin,她是誰?」紅衣女子騰出一隻手挽住康爵的胳膊。
「不關你的事。」他生氣時的語氣懶洋洋的,轎車開過來,他直接上車,也不管那名女子。女子咬咬嘴唇,只好上趕著跟過去。
康颻正抱著畫板坐在辦公室裡吃蜜餞,見檳榔進來,說了聲:
「你怎麼來了,碰見alvin了嗎?」
「嗯!」她一臉陰沉地坐在沙發上。
康颻抿抿嘴唇,笑問:「要不要來顆蜜餞葡萄?」
「不要,謝謝。」
「alvin又說什麼了?」
「還不就是那些,不要臉、沒有羞恥心。反正就是那樣。」
「真奇怪他以前從不管這些的,怎麼偏偏對你這樣?」康颻吃顆葡萄,眨眨眼睛。
檳榔歎口氣:「我不是來說這個的,我是想找你幫忙。今晚康進公司有週年慶你知道吧?他要我出席,可我不知道該穿什麼。」
「週年慶?」康颻很驚訝。
「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來找你,我從沒去過那種地方,我實在不想去,一想起那些人、衣服和香水,我就覺得我喘不過氣來。我不喜歡那種地方。」
「你在說什麼?去參加酒會就說明你已經被重視了。」康颻按電話鍵叫助理拿最新的禮服進來,「你現在什麼也不要想,我負責把你打扮成今晚最耀眼的皇后。」
「我不想耀眼,我受不了別人對我看。」
「是女人都喜歡被萬眾矚目。」
「那也要有個前提是我還沒昏倒。」
「別那麼沒出息!」康颻忍住想翻白眼的**,助理推著衣架進來,她立刻在上面翻找,挑出一條酒紅色的說,「這條!」
檳榔連連擺手:「不行,我不穿紅色,這顏色會讓我緊張。」
「好吧。」康颻無奈,在衣架中翻出一條白色的手繡裹胸長裙。
「不行,白色太顯眼了,我要黑色。」她說著,從架上拿出一件黑色的吊帶禮服。
康颻搶下她手裡的衣服:「小姐,黑白是禮服的經典色,不算顯眼,可對你來說,白色更好。」
「你確定不會太顯眼?」
「那種地方顯眼的不是衣服顏色,而是你站在哪個男人身邊。」
「這裙子會不會太長?」
「你會穿高跟鞋。」
「這衣服,不會撞衫吧?」
「如果你去巴黎參加酒會的話,有可能。」
「那就好。還有鞋子一定要有帶,我怕鞋掉了,那可丟死人了。」
「是,知道了。對了,你有首飾嗎?」
「鑽石嗎?康進送過我幾件,我放在銀行保險櫃裡了。」
「先把首飾取來,然後去做臉,有好多事要做,快一點!反正我也畫不下去了,今天就由我負責把你打扮成絕代佳人!」
「普通的就行了,不用絕代。」
「少囉嗦,快走啦!」康颻把她拎起來推出去。
從牙齒到全身,整套護理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檳榔昏昏欲睡。接著又被造型師提到化妝台前做頭髮,化上濃重而精緻的妝,像一個即將走台的模特,準備迎接燈光與目光的洗禮。
然後——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濃密的發高綰成髻,鬢畔別著一枚康颻特地跑到珠寶店去選的鑽石髮簪,白色的曳地禮服,美麗的妝容,閃閃發亮的配飾。康颻笑說:
「哇,我早說過你是塊璞玉,精雕細琢果然漂亮!」
檳榔靦腆地笑,站起來問:「這樣行嗎?」她發覺自己真的很漂亮,她從沒將自己弄成這樣過,簡直像電影明星。
造型師笑道:「光彩照人!」
樓下店員通知車已經到了,檳榔接過康颻遞來的手包,一邊往下走一邊說:「我還是很緊張,我從沒參加過晚會。」
「你不是參加過我的生日會嘛。」
「那不一樣,生日會是玩的,今天又不是。我還從沒穿過這麼長的裙子,那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再說今天康進是主辦人。」
「那有什麼關係?一回生二回熟。深呼吸,第一次都會緊張,只要記住挺胸抬頭,目不斜視,要優雅。看過奧黛麗.赫本沒有?」
「拜託!我要是奧黛麗.赫本就不至於這樣了!」
「做人要有自信,自信會減少出錯幾率。」
蘆葦靠著車正等得不耐煩,康颻送檳榔出來,見門開,他抬頭,眼睛亮了一下,怔愣兩秒,打開門笑道:
「蘇小姐,時間快到了,上車吧。」
檳榔扭頭問康颻:「我要怎麼走路?學模特走台步嗎?」
「放鬆!」康颻無奈地說,「不管怎麼走,只要穩就行,高跟鞋會帶你。小心別踩到裙子。康進會照應你的。」她拍拍她的肩。
檳榔就戰戰兢兢地上車去。
奇異的光影在車窗上不停地滑動,隱隱反射出她美麗的臉孔。檳榔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天,禮服、鑽石、名車以及即將到來的豪華晚會。她今年二十二歲,即將邁入二十三,她的好運來得是那樣的迅速與突如其來。這真的是命運嗎?她的命運該如此華麗嗎?還是,一切只是她悲慘命運的開始?
握住包的手汗津津的,她呆若木雞地凝視著窗外,緊張到有些噁心。她不知道一會兒會遇到什麼情況,她也不知道傳說中的酒會是怎麼樣的,她只好一個勁兒告誡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表現得優雅得體。『優雅』,雖然她並不是太理解這個詞,但能優雅多少就優雅多少還是不會錯的。汽車突然停下來,使她的心「咯登」一聲。這麼快就到了?她望著窗外高聳的酒店兀自發怔。
車門冷不防被蘆葦打開,她嚇一跳,可仍坐著,深呼吸,這才從車裡邁出去。一陣風吹在身上,她有些冷。
強迫自己昂首挺胸,在蘆葦的帶領下步入酒店,她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怦怦」的心跳以及發軟的腳,她努力在心裡深呼吸了好一會兒,可仍窒息難耐。
不久,她終於見識到了有錢人的酒會。穿黑禮服的男人與裸著肩膀的女人,音樂、酒杯、美食、舞會。
「蘇小姐,進去吧。」蘆葦打斷她的發怔。
檳榔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停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努力告誡自己優雅再優雅,照著康颻的話,挺胸抬頭,目不斜視,邁開步子,終於踏入那個她完全不熟悉的新環境。
「那是誰?」她似乎聽到很多人小聲議論,她心裡有些怕,可仍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感覺到好多人在看她,於是她拚命告訴自己那是錯覺。在往來穿梭的人群裡,她拚命地找尋康進,可找到隱形眼鏡都干了,她的眼睛都花了,還是沒看到。
「蘇小姐,康先生在那邊。」還好蘆葦在一旁好心提醒。她放眼望去,果然看到在角落裡和一群人站在一起、身穿黑禮服端著酒杯的康進,他正看著她。她很開心,彷彿船找到港口,心裡忽然輕鬆不少,對他粲然一笑,快步走過去。
康進的眼裡有掩不住的驚歎,他伸出手臂很快摟住她的腰,然後向自己的客人介紹。他只是介紹了她的名字,而周圍人很平靜,似乎對他身邊有這種年輕女子習以為常。檳榔也記不住他的客人都是誰,只是微笑著與那些人打招呼。似乎有人讚美她,於是她含笑道謝,之後傻站在一邊聽他和那些人談話。一名端著托盤的侍者面無表情地停在她身邊,把她嚇一跳,好半天才明白他是讓她挑杯酒。她拿起一杯喝一口,壯壯膽,並不敢東張西望,卻也不知該往哪兒看好。縱使她在普吉島也陪他參加過一次午宴,可這次和上次完全是兩個概念,她的心裡緊張極了,她手足無措。
「今天真漂亮。」結束談話,康進摟住她的腰,得空在她耳邊低聲笑道。
「你幹嗎讓我來這兒?」她小聲問。
「是你說你想我的。」
「我什麼時候說了?」
「你就在花店裡當著店員的面印了口紅印?」
「你怎麼知道花是我送的?」
「只有你才會玩這種把戲。」
「所以你就讓我來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還活著,你也用不著讓我來這裡任人參觀。」
不時有人來和康進打招呼,他回應後,繼續說:
「我是開始後悔了,我沒想到你會這麼搶眼。」
「你什麼意思?我本來就美麗迷人,只是你沒發現而已。」
「是啊,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你的嘴不是很大。」
「廢話!這是標準的櫻桃口好不好?」
他撲哧一笑,像是在嘲弄,不過卻說:「衣服很漂亮。」
「這是颻颻的作品,她陪了我一下午。」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手輕輕擦過她細膩的脖頸:
「這是我第一次送你的那條項鏈。」
「是啊。」她揚眉一笑。
「你今天好像長高了不少。」
「為了配你的身高,我穿了十二公分的高跟鞋,如果因為這個出錯,你要感到良心不安。」
康進笑了笑,就在這時,一男一女朝他們走過來。男的檳榔相當熟悉,不僅是她過去的客人,還是一位經常出現在各大報紙、新聞裡的政要人物——市長大人,四十多歲、肥胖還禿頭。他攜一名妙齡女子走上前,一笑起來滿臉褶皺:
「康哥,祝你財源廣進,生意越做越好啊!」
「謝謝。馮市長肯賞臉光臨,真是我的榮幸!」
「噯!大家都是朋友嘛,你這麼說就見外了!」他嘿嘿地笑,將目光轉移到檳榔的身上,笑容驚詫得更歡,「呵!這不是蘇蘇嘛,好久不見了!我說怎麼在娛樂城找不著你了,原來你在這兒!」
「馮市長,這麼久沒見,還是這麼意氣風發啊!」檳榔忍住反感,假笑。
「哈哈哈!還是這麼會說話!康哥,真有本事,最難搞的姑娘你都到手了!這小丫頭,不僅機靈,還特別地機靈!」他笑說,這時附近有人招呼他,他就說,「哎,老田他們也來了,我先失陪了。等會兒咱們再好好聊,我這兒還有點新消息。」他說完走了。
檳榔見他走了,嗤笑一聲,撇著嘴小聲罵道:
「神經病!」
「你認識他?」康進問。
「當然認識!莎莉娛樂城哪有不認識他的?!紅姐說,他才上任兩年,可是每年光打白條就打了幾百張,找女孩從來不付帳,可又沒人敢得罪他。我過去陪他喝過幾次酒,可從來就沒收到過小費,他還動不動就給小女孩講葷段子,無賴又沒品。他怎麼來了?你請的?你也搞政商關係那一套?」
「有哪個商人不搞這套嗎?」他笑著反問。
「那種流氓,就是個敗類!你看今天這麼明目張膽的場合,身為政客的他居然敢公然帶小姘來出席,這不是等著人家來修理他嘛!簡直是找死!我跟你說,依我看,要不了多久他就得下台!如果他要是不下台,那他到最後也會不得好死!」
「不用詛咒得這麼狠吧?他得罪過你?」
「我就是看不慣那種變態!你跟他那麼熟,不會不知道他熱衷什麼吧?聽紅姐說,他不僅喜歡一個男的好幾個女的,還特喜歡八到十四歲的幼女!這麼變態,這種人就該不得好死!」
「嗯,這我也聽說了。」
「什麼人啊?!仕途居然還能那麼順!他要是能繼續加官進爵,那老天簡直就不長眼!你要是沒事,離他遠點,這種人的風頭出不了多久,沒什麼可利用的價值!」
「我也是這兩年才認識他的。就算要離他遠點,也得等他下台。這種人多得是,你要是碰見一次就氣一次,還氣死了呢。」
「我過去從沒聽過居然還會有這種事,可自從走出家門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上變態竟然如此多。」
「這也算是一種閱歷。」他笑道,朝遠處一看,說,「來。」攬著她的腰,帶她迎上去。
檳榔一抬眼,只見又有兩對夫婦朝他們走過來,正是孟轍的父母和兄嫂。雙方互相寒暄了一番,康進為她介紹:
「這是孟太太。」
「孟太太,你好。」檳榔含笑伸出手。
「蘇小姐。」孟太太握握她的手,笑得和氣。
「怎麼,你們認識?」孟雄詫異地問太太。
「見過。」孟太太只是模糊地答了一句,淺笑。
檳榔又和楚琳握握手,雙方再次客套一番,孟雄便攜家眷到裡面去了。他們走後,康進低聲問:
「你認識孟太太?」
「上次她來餐廳找孟轍,見過一面,她還問了我一大堆問題。好像是個人都覺得我和孟轍合夥很奇怪,其實有什麼好奇怪的,兩人合作風險小,況且我是個女的,有些事不好做,所以必須要有個有錢又有膽的閒人幫我坐鎮,孟轍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了。而孟轍也需要一個能看著他、不讓他胡亂花錢、能幫他打理瑣碎事的人來幫他,我跟他這是各取所需。」
「孟太太都和你說什麼了?」
「也沒什麼,就是問我幹嗎跟她兒子那個敗家子合作,我告訴她了,理由她也接受了,跟我合作總比讓她兒子一直燒錢玩強。」
「你真確定你能行嗎?那麼大一間餐廳。」
「你不是說你會相信我嘛。」
「我是相信你,我是怕你太累了。」
「咦?雷霆來了!」她向遠處一瞥,一眼看見雷霆,忙說。
康進瞅她一眼,還是帶她迎了過去。雷震父子一起前來,老雷打量了檳榔一番,沒說什麼,只是熱絡幾句。雷霆卻毫不遮掩地觀察了她一番,用不可置信的語調沒遮沒攔地笑道:
「哇,真是麻雀變鳳凰了,化妝品的功效還真神奇!」
「哎,怎麼說話呢?什麼叫化妝品神奇?你那是在誇我嗎?」
「我是在誇你!」他嬉皮笑臉又一本正經,表情看起來特滑稽。
話音剛落,只見門口發生了一點騷動,唐世臣身穿筆挺的西裝,帶著他那火烈鳥般的孫女唐愷恩從外面進來,一路跟諸人寒暄著來到康進的面前,握住他的手笑道:
「阿進,恭喜恭喜,酒會這麼熱鬧!蘇小姐,今天真漂亮!」
「謝謝。」她禮貌回應,很討厭這老頭這麼不客氣地審視自己。
「uncle!」唐愷恩跟康進握手,用台灣腔說英文叫他「叔叔」。
「愷恩越長越出色了。」康進客套地誇一句。
唐愷恩微笑,然後不客氣地白了檳榔一眼,不善地問:
「聽說你要和孟轍哥開餐廳?」
「誰告訴你的?」檳榔平板地反問,她一點不喜歡這個台灣腔十足的大陸丫頭。
「不是嗎?」對方可一點不覺得自己說話的腔調彆扭。
「是啊,唐小姐有什麼指教嗎?」檳榔假笑著問。
「沒有。」她昂著頭,冷聲說,讓檳榔覺得她肯定有神經病。
「怎麼,蘇小姐要開西餐廳嗎?」唐世臣忽然感興趣地問。
「是啊,等將來開業了,歡迎唐先生隨時光臨。」她客套地說。
「我一定去。」唐世臣看著她笑道。
不久,據說是塔撲集團的代表matthew攜妻子前來,一對金童玉女的外籍夫婦,很搶眼。檳榔現在聽說了塔撲集團的事,因此心裡有些彆扭。
後來康進上台致辭,接著宴會正式開始。檳榔始終陪著他,聽他跟一群銅臭味十足的商人大談生意經、互通小道消息。也許這些人真就是這樣在應酬中談成一筆又一筆生意、看到一個又一個商機的。
檳榔實在不喜歡這種場合,從進來起就一直在祈禱能趕快結束。
小心謹慎了一整夜,人生中的第一次真正的晚宴就這樣結束了。雖然食物並不怎麼好吃,酒水也不那麼好喝,可她還是很高興,畢竟一切都很順利,她沒出什麼差錯。
回到家,迫不及待地洗去一臉妝,順便做個面膜,折騰了良久,才從浴室出來。康進正閒適地躺在床上看書,問:
「怎麼洗這麼久?」
「我在做面膜。」她套上睡裙,鑽進被窩,「我覺得我已經老了,眼角都出皺紋了。」
「是嗎?我看看。」他抬起她的臉,仔細地瞧,「我剛認識你時你的眼睛就這樣。」
「反正我覺得我老了!」她靠在床頭上,歎道,「也許我要開始喝膠原蛋白了。」
「天然的才是最好的,後天提煉的都是騙人的。」
「哎,你發現沒有?孟太太長得挺好看的。」她塗著護手霜說。
「嗯。」
「她嫁給孟轍他爸,簡直是美女配野獸。」
「老孟沒那麼差吧?」他哭笑不得。
「我覺得老孟就像一隻大狗熊,虎背熊腰的。」
「他年輕時不那樣。」
「聽說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孟太太是幹嗎的?」
「孟太太過去是老孟的大學同學,全家在香港從政。她嫁過來之後,現在是孟氏基金會的董事長,將來這個職位恐怕要交給她的大兒媳。不過孟太太結婚這麼多年,聽說婆媳關係很不好,孟老太太都八十歲了,還看不上這個兒媳婦。」
「他們家還有老太太?」
「老太太和大兒子家的女兒一起住在荷蘭,在那兒有個牧場,專門養馬參賽,活得可滋潤了。」
「嗯,太滋潤了!」她點頭,頓了頓,問,「哎,那個唐世臣,他多大年紀了?」
「快七十了吧,」他想了一想,「今年六十七。」
「他沒太太嗎?」
「他有前妻。」
「前妻?」
「十年前他和他太太離婚了,他太太去西藏研究藏羚羊了。」
「他太太比他小嗎?」
「嗯,小十歲吧。」
「一婚?」
「二婚。一婚的多少年前就離了。」
「那唐愷恩是他親孫女嗎?」
「當然是親的,還能是抱養的?」
「他好像很寵唐愷恩。」
「嗯,他就那一個孫女。唐愷恩的父母在她小時候因為空難去世了,她是在唐世臣身邊長大的。再說唐愷恩算是他們唐家最有出息的一個,多少能給他掙點面子。他有五個兒子、九個孫子、一個孫女,除了唐澈和唐愷恩,其餘全是敗家子,不是賭棍、酒鬼就是癮君子。好不容易出來個唐澈,還是學醫的。唐世臣因為家裡的孩子不成器,死的心都有了。」
「我聽唐愷恩說話都覺得彆扭,南腔北調的。」
「現在比較流行大陸台灣腔嘛。」
「唐愷恩是不是喜歡孟轍?」
「他們從小就在一起。不過唐世臣就這一個孫女,將來要嫁孫女也會嫁一個有前途的。孟轍肯定不行,我看他更傾向於和雷家聯姻。放眼望去,這個圈子裡年輕男人是很多,但成器的卻很少。」
「可我覺得雷霆喜歡颻颻。」
「反正老雷也不一定願意,老雷就那一個兒子,生怕娶個厲害的媳婦欺負他兒子。」
「嗯!」她點頭。
「可我們倆說這些幹嗎?」他回過味來,「哧」地笑了,放下書,問,「我今天過生日,你沒什麼話想和我說嗎?」
「嗯……生日快樂!」
「就這些?」他壓住她的身子。
「你還想聽什麼?」她抿嘴笑問。
「你不會打算在我過生日時只送我一籃山茶花吧?」
「那你還想要什麼?」
「你能給什麼?」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笑問。
她微微一笑,用一種柔媚的的眼神望著他,低聲答:
「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他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撲哧一笑,繼而含笑吻住她,掠奪屬於她的一切甜美與嫵媚……
來應聘餐廳職位的人不少,因為這裡薪水不錯,待遇很好,檳榔還答應給每個員工上保險。她想正規長期地經營一個餐飲項目,而不是通過壓搾員工牟利。
一天黃昏,孟轍請人去吃飯,留下檳榔獨自在辦公室裡整理今天的應聘者資料。突然,開著的門板被敲了兩下,她抬起頭,來人讓她的心「咚」地一聲,她仔細地看了許久才認出前來的女子,霍地站起來,不敢相信地低叫道:
「鳳梨姐?!」
「檳榔?!」鳳梨也呆住了。
檳榔卻比她還震驚,這不是認識中的鳳梨姐,雖然依稀可以看出曾經的美麗輪廓,但她那張憔悴的臉彷彿飽經摧殘似的,已經被某些無形的東西折磨到慘不忍睹。她素面朝天,明顯睡眠不足,面皮黃黃的,眼睛腫著,一道道細紋刻在曾經細膩的皮膚上,t形區泛著一點油光,嘴角微微下垂。過去非好衣服不穿的她如今只穿了一件過時的棉服和破舊的長褲,腳上穿著從市場裡買來的運動鞋,一頭卷髮亂蓬蓬地在腦後紮成一束。她現在剛三十出頭,簡直難以想像曾經的絕色花魁現在還不如一個早市上的大媽精神時髦。
「你怎麼……」檳榔欲說還休,她不知該說什麼。
鳳梨有些難堪,勉強笑了一下,問:
「你怎麼在這兒?這餐廳是……我是來應聘的,你在這兒……」
「我跟人合夥開了家餐廳。」檳榔說,遲鈍兩秒,「那個……鳳梨姐,你坐吧,我給你倒杯水。」她手忙腳亂地去倒水,放在桌上,「咱們好久沒見了,已經四年了。」
鳳梨苦笑了下,走過來坐在椅子上。檳榔拉把椅子坐在她身邊,悶了一會兒,問:
「你走了之後我們都很想你,可你一直沒回來,我們也沒你的消息。你……去哪兒了?」
鳳梨沉默了良久,露出點苦笑,盯著桌上的水杯說:
「那次和陳良吵了一架之後,我就跳到了美岸娛樂城,帶走了一批老客人。陳良很不甘心,千方百計把我從娛樂城逼走,從此我能去的地方沒有敢接收我的。我只能自己攬客,日子遠不如前。後來一天天,想再像當年那樣是不可能了。兩年前認識了我先生,他是保安,雖說沒什麼錢,可心地很好,很愛我。他說不介意我的過去,希望我能重新開始。我也不想再做那行了,就和他結了婚。結婚後他在商場做保安,我也找了份安穩工作,日子過得雖然緊,可他對我非常好,他是個好人。後來懷孕了,本以為從此可以好好過日子,只要我們努力,生活會慢慢好轉,日子也會越過越好。可沒想到半年前,商場的珠寶專櫃被搶了,他是保安,就跑去抓劫匪,結果被捅了很多刀。經過搶救命是保住了,可到現在還站不起來。起初商場拿了一筆錢去看望,但後來隨著醫藥費越來越高,他們就不再露面了。我認為這算工傷,商場該賠錢,可商場卻說他們沒責任,受傷是個人行為的後果,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後來孩子出生,我也找過媒體,也有法律援助幫我們打官司,可商場態度強硬,官司又輸了。現在家裡的積蓄、我過去的積蓄都花在了住院上,已經沒錢再打官司了,我只好把他和孩子送回老家讓我婆婆照顧,自己在這邊打工賺錢寄回去。現在已經不能在醫院住院了,費用太貴,所以只能在家靜養。」
說到這裡,她擦擦不小心掉落的淚,接著笑道:
「我在這邊什麼工作都做過,上一份工作被辭了,所以只能到處找。現在工作不好找,我這一天已經跑了四個地方,還是沒找著。」
檳榔把紙巾遞給她,頓了頓,問:「在家靜養能行嗎?」
「是不行,可也沒別的辦法,住院哪有那麼多錢啊。他身上那些傷反反覆覆的,但也只能是不好了才去一次醫院。受傷時腿上的一條筋被割斷了,所以他現在不能走路,那是最危險的。他總是腿疼,雖然他不說,但我知道,可我沒辦法。我女兒四個月,還沒斷奶,我又沒有奶,只能餵奶粉,還不敢喂太便宜的,畢竟出事的奶粉那麼多。家裡只有我婆婆,已經六十多了,又要照顧一大一小。處處用錢,能省則省吧。我一個月也掙不了多少錢,當年那種每晚被客人捧場開酒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復返了。」停了停,她歎息著笑道,「好啦,不說這些!你怎麼樣?你看起來不錯。」
「你走了之後,陳良費盡心思想讓我們開始接客,安安姐就把我們介紹到紅姐那兒去了,後來我就……被包下了,一個不錯的人,很有錢,對我很好。」
「莎莉娛樂城全是有錢人,沒想到安安還挺有本事,能把你們送出去,也沒想到阿紅還會買她的帳。我在報紙上看到梁雪了,她可比玫瑰聰明得多。你們兩個都比我們強,聰明、成熟得早,所以比我們好。我們剛出來時就像個傻瓜一樣,只知道玩,結果玩久了就人老珠黃了。人生不過那麼回事,多給自己撈點好處,盡量過得舒服點沒壞處。反正都是活一輩子,怎麼活都是活。你有安安的消息嗎?」
「沒有,自從出來以後就再也沒見過她。」
「不管怎麼樣你和梁雪過得不錯,我走後還很擔心你們,怕陳良對你們圖謀不軌。梁雪我知道她挺好,現在看你過得也不錯,那就很好。」話音剛落,她的肚子忽然發出很大的響聲,這頓時讓她的臉漲紅起來,很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一天沒吃飯,最近都忙著找工作來著。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說著站起身,也不知是忘了自己是來應聘的,還是對能在這裡工作已不抱希望了。
「鳳梨姐,」檳榔說,「不早了,我請你吃飯吧。」
「不用!」她拒絕。
「沒關係,好久不見了,我請你吃個飯。這附近就有家餐廳。」檳榔拿起包,鎖上辦公室的門,拉她出去。
兩人前往附近的一家酒樓吃飯,檳榔點了一桌子菜,鳳梨推讓了一番,開始大口地吃,像很久沒吃飯了一樣,津津有味地狼吞虎嚥。她見狀也不看她,只是看看自己的手機,偶爾跟她閒聊幾句或夾一筷子菜自己吃。她怕自己太關注鳳梨,會讓鳳梨不好意思吃。她完全能瞭解鳳梨現在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雖只有短短幾年,但長時間的困苦生活已磨光了她的容貌和當年的壞脾氣,剩下的只有一臉的滄桑與無奈,曾經健康的身體大概也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了。檳榔希望她能多吃點,所以點了很多好菜,至少能讓她吃個夠本。
鳳梨一點沒辜負她,把桌上的菜一掃而光,只剩下幾隻小籠包和幾道殘羹剩菜,看樣子吃得很好。檳榔問:
「還要不要點別的?」
「不用了。」她不好意思地笑說,「一桌菜都被我吃了。」
「你一天沒吃飯嘛。不過這麼吃可不行,以後早上一定要吃飯,不然身體會受不了。你現在住哪兒?」
「住宿舍裡。我在女子宿舍租了個床位,能省一點是一點。」
「哦,那宿舍不能開伙,這些菜剩著也可惜,你打包帶回去,明天當早餐再吃一點,早上不吃飯不行,順便再來兩屜灌湯包。」她叫侍者再來兩屜包子,然後將菜打包,因為鳳梨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要求連打包帶拿新菜的。她推辭,但檳榔還是堅持讓她拿著。
結賬後,她又推脫一番,可檳榔還是開車將她送回家。那是一處老舊的小矮房,比檳榔和梁雪當初住的房子還差,從老街上就能看出裡面住的人有多雜。鳳梨下車,對她笑說:
「你回去吧,不能請你上去坐坐,裡面很亂。」
檳榔點頭,彼此交換電話後,眼看著她拎起袋子走進那條陰暗喧鬧的小巷,進入一棟殘破的老樓裡。
檳榔心裡悶悶的,不太好受。鳳梨姐是個很好的人,除了嘴快脾氣壞點,可她對喜歡的人是非常好的,沒想到在她身上卻發生了那種事。才短短幾年,她的變化就已經讓她認不出來了。雖然當年那個壓制陳良使檳榔二人免受騷擾的姐姐如今再見面依舊是那麼堅強,她的肩膀還是那麼硬實,但她卻很替她不好受。
那樣辛苦的生活,一生都要在艱難的生活裡掙扎下去,如果永遠掙扎的話,到最後會得到什麼呢?
她有些心煩,去酒吧,坐在吧檯前點了一杯天堂之吻,然後望著那絢麗的飲品發呆。
「怎麼,長夜寂寞,所以跑到這裡來賣弄風情嗎?」一個諷刺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讓她火冒三丈。
「你很煩哎!」她蹙眉看著康爵出現在她面前,「為什麼我總能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場合碰見你?」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康爵坐在她身邊,把一杯威士忌放在吧檯上,看著她,「一個單身女人坐在這種地方,你是失寵了,所以想來從別人身上找刺激嗎?」
「你能不能別那麼齷齪?!討厭!」她反感地端起杯喝酒。
「猜中你的心思了?」他用懶懶的語氣繼續煩她。
「你有完沒完?」檳榔瞪著他,「我最後一次說一遍,你以後少在我面前陰陽怪氣的,我又不欠你的!如果你覺得康進欠你,你去找他要,你來找我算什麼?!」
「少在我面前提那個人渣!」他冷道。
她哼了一聲,沒說話,喝酒。他看她一眼,生硬地開口:
「你不要以為他會和你有什麼結果,你以為他會娶你嗎?別做夢了!你不過是一個用完就可以扔的玩偶,憑你這樣的姿色,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甩了你!」
「我根本不想和他結婚,不管你信不信,兩個前車之鑒就擺在前面,我不想做第三個。」
「那你跟他在一起是為什麼?」
「為了錢,你以為是為什麼?」她可笑地說,覺得他很呆。
「切!」他不屑一顧,「庸俗!虛榮!」
她把一杯酒全部喝完,放下,對他說:
「人本來就是庸俗虛榮的,要不然錢幣也不會被發明。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富有的爸爸和富有的爺爺奶奶,我什麼都沒有,只能靠自己。別對我擺出一副很清高的面孔,你自己還不是被錢堆出來的。就算你童年不幸,就算你爸爸一分錢沒給你,至少你爺爺奶奶也能讓你吃香喝辣有書念。不要總是那種不知足然後憤世嫉俗的樣子,一個含金湯匙出生的裝什麼灰姑娘,讓人看了會想吐!」她說完,把錢放在吧檯上,起身要走。
康爵勃然大怒,跳起來跟上她,一把捉住她的胳膊:
「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一個不知廉恥、靠賣身體換錢的女人!你以為你是誰?」
「你又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她反唇相譏,「一個裝腔作勢、憤世嫉俗、自以為是的白癡!你以為你是上帝,你胡說八道別人就要聽?有意見找別人發表去,和我說什麼,我又不認識你!」她用力甩開他的手,走出酒吧,上了出租車。
康爵滿腔憤慨,恨不得掐死這個不要臉的女人!
餐廳的主廚終於被招到,是一個叫景強的年輕小伙,並不是很有名,但開朗好學,曾是名廚師的學徒,瞭解廚房的每個細節,現在要出來自立門戶,想在一家有發展並能讓他發揮的餐廳工作。這很符合檳榔和孟轍當初的設想。而且他對西餐有創意且不死板,但也知道尊重傳統。他現場在餐廳後廚做了幾樣菜,連孟轍那個挑剔鬼也覺得很滿意。主廚已經敲定,檳榔便就剩下的關於廚房招聘和採買等一些事宜跟他談開了,景強也頗有見解。
「我們既然決定要錄用你,就是百分之百欣賞你的能力,也會完全相信你。」檳榔說,「從今以後,後廚就是你的天下,所有人都歸你管,而我只負責幫你採買食材,剩下的事我不會過多干預,我會給你充分的自由,我們共同來打造這間餐廳。」
「這也正是我想要的。」景強笑道。
「今後有什麼意見你可以直接和我溝通。另外,後廚的其他人員我們都是根據其他西餐廳的人員數量來招聘的。」孟轍道,「既然你對西餐廳非常瞭解,下個月開始,餐廳的所有員工會進行先期培訓,你配合蘇小姐一起來做,先讓大家互相磨合一下,後廚和前場的關係也要調整好,那樣開業時才不至於手忙腳亂。你就等於是從下個月開始上班,比其他員工多領一個月的薪水,時間上有問題嗎?」
「當然沒問題,我也希望越早上班越好,我會好好配合蘇小姐。」
「那就好。我們剛才討論過,擬定菜單的事由你負責,所以這段時間你好好想想,上班時交出一個方案給我,我們再討論。」
「沒問題。」景強似乎充滿幹勁。
「等正式上班時我們會電話通知你,你回去等電話就行了。」
「好,那我先走了。」
景強走後,孟轍長舒了一口氣,歎道:
「人總算招齊了!」
「嗯!」檳榔覺得很疲憊。
「接下來就是聯繫確定供貨商了。」
「嗯。」樓上電鑽的噪音傳來,她討厭地說,「這幫人到底還能不能裝修完了?煩人!」
「五點了,」他看看表,說,「一起吃飯吧?」
「我今天有約,下次吧。」
「那好吧,我先走了。」他說完,起身先走了。
檳榔是約康進去吃粵菜,在一家知名的粵菜館。在臨窗一隅等了一會兒,他姍姍來遲,坐下來點過菜,喝口茶,笑問:
「今天怎麼這麼大方,居然想起來要請我吃飯?」
「我們好久沒見了嘛。」她笑答。
他狐疑地看她一眼,問:「餐廳弄得怎麼樣了?」
「不錯,很順利,主廚已經招到了,平安夜肯定會開業。你最近好像很忙啊。」
「嗯,有很多事要處理。」他吃著侍者送來的開胃菜。
「我們好長時間沒見了,我好想你!」她嬌聲說,抓住他的手肘,靠近他。
他又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有事求我吧?」
她只是笑,侍者把菜端上來,她立刻慇勤地幫他夾菜,笑道:
「來,嘗嘗這個。」
「有事你就說,幹嗎拐彎抹角的!」他看著她,「又請我吃飯又獻慇勤,說吧,你又想幹什麼?」
「好吧。」她放下筷子,「你一定認識很多名律師吧?」
「你惹禍了?」
「沒有。」
「那你找律師幹嗎?」
「昨天餐廳不是招聘嘛,我遇見從前跟我一起工作的姐姐了。」
「莎莉娛樂城的?」
「不是,是去娛樂城之前,雲菲夜總會的姐姐。那時候她很照顧我,千方百計防止老闆騷擾我。現在她結婚了,女兒剛出生,半年前她老公因為幫商場抓搶劫的被捅了好多刀,命是保住了,可花了很多醫藥費。開始時他公司還付錢,可現在公司不肯賠付,但這明明是工傷。現在靠她一個人打工養家,她老公的醫藥費就像無底洞,孩子還沒斷奶,她又沒有奶,只能餵奶粉,所以日子很不好過。」
「你是想讓我幫你找律師替她打官司?」
「只是一場小官司,只要請個好律師她就能勝訴。擺明了就是工傷不給賠錢的案子,一旦她勝訴,醫藥費就有著落了。那種公司就是想以大欺小,其實他們根本不差那點錢。可他們家很缺錢的,所有積蓄都用來治傷了,現在醫藥費多貴!而且她孩子還小,每天都要吃奶粉,奶粉也可貴了。她一個月才賺那麼點錢,卻要養活一家子。」
「所以你是要拿我去完成你的善舉?」
「這不是善舉,這只是她從前幫過我,所以我現在想幫幫她。她從前對我真的很好,況且幫人嘛,能幫一點是一點。你一定認識很多律師,對她來說很難的事,對你來說只是舉手之勞,可你的舉手之勞卻能救活一家子。你也是在拯救一個新希望,她女兒還不滿一歲,不滿一歲時就要在這種環境下生活,可想而知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動盪的家庭環境是不利於孩子成長的。」
「檳榔,這種人有很多,你不能看見每一個都同情心氾濫。」
「我不是同情心氾濫,我是說她從前對我很好,而我只是想幫她找個律師而已。你有那麼多有錢的朋友,也一定有律師朋友。大不了這樣,你幫我找個好律師,讓他給個友情價,我付律師費給他。」
「我不是在說錢,我是在說你,你不要太善良,小心別人會以這個利用你。」
「我才不善良,我又不是傻瓜,怎麼可能會被人利用?我是因為知道我要幫她才對你說的,你到底幫不幫?」
「是她求你幫她的?」
「當然不是。是我想幫她。她根本沒想讓我幫忙,昨天她是來應聘的,因為看見我,連工作都沒好意思提。」
「人家又沒求你幫忙,你幹嗎這麼熱心?」
「就因為她不好意思跟我說,我才想幫她一把。你不知道昨天我請她吃飯時她有多能吃,像幾年沒吃飯一樣。她從前不是那樣的,她可是『雲菲』的三大台柱之一。」
「所以你是可憐她?」
「不是!我說你到底幫不幫,你那麼囉嗦幹嗎?」
「你和她說好了你要幫她?」
「沒有,我得跟你先說好,才能和她說。」她抓住他的胳膊,「你就幫幫她吧,這又不是什麼特嚴重的事,那家商場也不是什麼正規商場,是『慶美集團』開的,孟轍說老闆是個暴發戶,就會欺負人。」
他看著她,歎了口氣,說:「好吧,我給律師打個電話,時間定好了,你就和她去律師樓見律師。」
「好!」她喜上眉梢,靠在他身上說,「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幫助人是好事,但值得幫的人才能幫,可不要當爛好人。」他警告,「別當東郭先生,知道嗎?」
「嗯!」她很懂地點頭。
鳳梨已在一家店裡找了一份售貨的工作,次日,檳榔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把她拉到律師樓見律師。這其實是一件不大的官司,但卻很棘手,不過律師說他能應付。鳳梨對檳榔感激不盡,而檳榔只想讓她勝訴後趕快回家去和丈夫孩子團聚,她完全能明白一個母親會多麼地想念自己還沒斷奶的孩子。
鳳梨在律師的幫助下搜集證據,這位赫赫有名的大律師其實是康進的一位朋友,康進請他吃頓飯,他便爽快地答應了,而且友情價都免了,直接免費友情服務。對他那麼有名的人來講,這種官司根本不放在眼裡,頂多算做件好事。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二審商場敗訴,被判需要按章賠償鳳梨丈夫的全部醫藥費和補償款。商場方面一聽到這邊大律師的名頭,連上訴都免了,直接賠錢,典型的欺軟怕硬。
勝利讓鳳梨滿心歡喜,她急迫地想回家去把丈夫安排到醫院好好地治傷。下午的火車,中午時檳榔請她吃頓飯。
「檳榔,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這次真是太謝謝你了!」書到用時方恨少,鳳梨滿心的感激和感動,卻只能說「謝謝」了。
「姐妹一場,也沒什麼好謝的。當初在夜總會,你和安安姐幫了我很多,也教會了我很多,現在只是反過來了。」
「從前那些都不算什麼,可現在你真的,你是救了我一命!」
「這兒的物價太貴了,所以我想你回去也好。我也沒什麼能再幫你的,好在姐夫的醫藥費不成問題,商場會全權管到底,恢復只是時間問題。我這兒有些衣服,都是我的,沒怎麼穿,送你一些別嫌棄,留著穿吧。」她把一隻袋子交給她,「還有,這是我給孩子買的衣服和奶粉,你也收著吧。」
「檳榔,這怎麼行?這我不能要!」
「拿著吧!」她硬是塞給她,「還有這個。」她遞給她一隻信封。
「這是什麼?」鳳梨接過來,打開,裡面是張支票。
「我能給你的也就這些了,我的生活你也知道,雖然吃穿不愁,可也不太自由。這點錢雖然少,但你回去做小生意還是夠的。」
「不行,檳榔,這不行!」鳳梨忙還給她,「你已經幫了我很多,這錢我不能要!這我真不能要!你也不容易,你現在是在吃青春飯。你要記住了,錢一定要抓牢,女人的青春只有幾年,什麼也別相信,什麼也不值得相信,錢一定要握緊,握在手裡的錢才是自己的!」
「鳳梨姐,我都明白,這些話從前你就說過,可我現在過得再不穩定也比你好。姐夫還需要治療,根本沒有賺錢的能力,孩子和全家就靠你一個人了。孩子那麼小,一個孩子的費用又那麼貴,這些你不能不考慮。難道你要靠一輩子打零工來養活孩子?沒有穩定的工作怎麼活著?我們當初是為什麼才去幹那行的?還不是因為生活都不穩定,想趁年輕多賺點錢嗎?這筆錢算我借你,等你有了錢再還我,你回去好好賺錢就行了。折騰了那麼多年,也該安穩一下了。孩子長得很快,一轉眼就要上學了,你要為以後考慮。」
鳳梨沉默了下來,良久,說:「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樣吧,我給你打個欠條。我會盡可能快點賺錢,然後還你。」
「我知道就行了,欠條就不用打了。」
「那不行,既然我向你借錢,欠條一定要給你。」她說著,從包裡拿出紙筆給她寫下欠條。
檳榔只好收下。時間到了,她送鳳梨去坐火車,只要四個小時她就可以到家了。她幫她把行李提到檢票口,笑說:
「鳳梨姐,回家好好過日子,有事給我打電話。」
「檳榔,你這麼好心,一定會有好報的。記住我的話,錢一定要抓在自己手裡才真正屬於你,別太天真,像我當年那樣。」
「我知道。你也要撐下去。」
「放心吧,像我們這樣,無論怎麼慘也不會比從前更慘,我肯定會撐下去。」鳳梨淺笑道,「錢我會以最快的速度還你。」
「不用著急。不過你回去以後也注意打扮打扮自己,從前好歹是『雲菲』的台柱,現在看起來也太憔悴了!」她開著玩笑。
鳳梨微微一笑:「我早忘了過去的事了。檳榔,我把我當年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靠男人不如踩男人,男人不可靠,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我明白這個道理時已經太晚了,但你一定要記住,一定要自己有出息,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
檳榔點點頭,鳳梨望著她,含笑上前抱住她:
「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檳榔笑著拍拍她的背,時間到了,鳳梨提起箱子獨自離去,順著擁擠的人潮越過檢票口,在裡面向檳榔招手,然後離開了。她的腰挺得是那麼直,雖然略顯憔悴清瘦。
檳榔忽然想起過去那個美艷無雙、有些刻薄暴躁的鳳梨姐,雖然現在的她已經隨著時間的消逝變了模樣,可她依舊像從前那麼堅強,甚至比從前還要堅強。
她是個堅強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