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檳榔剛睡醒,翻身,給手機開機,不想剛開機便鈴聲大作。她微愕,上面是不認識的號碼。她按拒接,可電話馬上又打過來,這次她接了:
「喂,你好。」
「我是周恆。」對方說。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她訝異地坐起來。
「牡丹給我的。」周恆回答,「我現在在你家附近的7路車站,你能出來一下嗎?我想請你吃飯。」
「你怎麼知道我家在這兒,誰告訴你的?」7路車站是檳榔每次拼車時讓司機停車的地方,就在她家街對面。
「莉莉說的。」
「呃……我沒時間和你吃飯,等下我要去兼職。」莉莉可真碎嘴,居然亂說這種事!
「那你下來,我們談談可以嗎?」
「我們好像沒什麼可談的。」
「你現在能下樓和我見一面嗎?」周恆固執地又問一遍。
「對不起,我真沒時間,我要掛電話了。」她說完便掛斷電話。
她從沒被人追過,也不知道周恆這傢伙是不是真認為窮追不捨就能打動她的心。她可不這樣想,她根本沒打算和他有什麼關係,如果總見面,到最後恐怕就更扯不清了,所以還是保持點距離的好。
電話又一次響起,她沒接。
因為他的電話,飯都懶得吃,她還要去上一個小時的鋼管舞課,所以匆匆忙忙地下樓,從樓後面走了。
晚上跑去上班時,莉莉正在化妝室裡化妝,她過去「啪」地將紅酥手按在她的梳妝台上:
「你幹嗎告訴周恆我家的地址?」
「我是為你好,有個情種天天追你,多幸運!他還特地請我吃頓飯來問地址,我看他對你是認真的。」
「一頓飯就把你收買了,你也太沒義氣了!」
「哎!」莉莉轉過身對她笑道,「你現在多好,有錢的富翁追你,年輕的帥小伙也追你,我看你是走桃花運了。跟他們玩玩,反正也不花錢。況且我也沒告訴他確切地址,你家的確切地址我都不知道。」
「蘇蘇姐,周恆哥長得多帥,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動心嗎?」牡丹在一旁刷眼影。
「還有你,我還沒說你呢!誰讓你隨便把我的電話號碼給他的,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他給了我一盒精裝巧克力。」
「我算看透你們了,一盒巧克力和一頓飯就把我出賣了!」
「我們是為你好,你談談戀愛不是挺好嗎?周恆人不錯,年輕帥氣。在你傍上大款之前,我覺得你還是先和年輕的談個戀愛,才不枉此生。」莉莉一副哲學家的口吻。
「他那麼好,你倒追他好了。」
「我倒是想,可他看不上我。」莉莉哧哧地笑,牡丹也哈哈笑。
就在這時,周恆從外面進來,問:
「蘇蘇,我有事找你,你能出來一下嗎?」
那兩個女人笑得更歡,檳榔無法,為了防止她們亂說話,只好跟周恆出來,兩人站在走廊裡。他穿著侍者的制服,背對著她走到燈光的最暗處,轉過身。
檳榔沒說話,只是看著他。周恆笑了笑,對她說:
「蘇蘇,我知道有個很有錢的男人在追你,而我沒錢。可我想告訴你,有錢人是沒有真心的,或許他們能給你很多物質上的東西,可他們只是在用錢買你。而我對你是認真的,我是真心的,我也會向你證明這一點。我會用我的實際行動來證明我是真的愛你,我是不會因為我的對手有錢就退縮的。」
檳榔望著他,哭笑不得,過了一會兒,道:「我想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不喜歡你,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那你喜歡他嗎?他是有錢,可他比你大那麼多,而且他肯定有家庭。」
「他是不是有家庭和我有什麼關係?他只是我的客人。我喜不喜歡他跟你也沒什麼關係,因為我們連朋友都不算。還有,以後別再給我打電話,也不要總到我家附近找我,我會認為那是一種騷擾,請你不要打著喜歡我的旗號沒事總來騷擾我,我最討厭死纏爛打的男人。我最後再說一次,我對你沒有感覺,而且我對你沒有感覺是沒有原因的。希望你這一次能利用你的理解能力正確地理解我的意思,別再固執了。」她說完,轉身就走,覺得這小子執著得有點毛病。
夏天真的很熱,居然達到四十一度。
週日下午,咖啡廳的客人不多。當然了,這種天氣不上班時就應該窩在家裡抱著冰塊消暑,只有像檳榔這種日理萬機卻又賺得不多的人才需要無聊地呆在店裡。幸好有冷氣吹。薇薇請假了,整個下午就只有她一個人在忙活。一頭長髮用抓夾盤在腦後,紅色背心加短褲,她沒扎圍裙,因為好熱。
戴著黑框眼鏡,她在吧檯後面看書。
黃昏時分,店裡一個客人沒有。
「叮呤——」門上的鈴鐺響起,有客人來。她抬頭一看,是上次的太子爺雷霆,跟著他的則是一名陌生男子。
也是個帥哥,古銅色皮膚配上一米八三的個頭,俊朗的臉上濃眉星目,鼻樑不低,嘴唇薄厚適中。他的頭髮染成咖啡色,有很多蓬鬆的卷,像個鳥窩。衣著講究,全身的阿瑪尼,連走起路來都有一股貴氣,一看就是公子哥。這附近的公子哥還真多。
「歡迎光臨!」檳榔露出職業性的笑。
雷霆沒看她,和他的朋友坐到臨窗一隅。她拿起飲料單跟過去,熱情地問:
「請問兩位要點些什麼?」
「你這裡有什麼?」說話的是鳥窩公子,趾高氣昂的。
「這裡有的都在飲料單上寫著。」
「我是在問你有什麼,不是在問飲料單。」「鳥窩」冷冷地說。
檳榔看著他,笑容一僵,敏感地察覺到他們這次似乎來意不善,停頓兩秒,拿起飲料單笑道:
「哦,原來先生是國外來的,看不懂中文,那我念給您聽。我們這裡有黑咖啡、拿鐵、卡布奇諾……」她把飲料單上的所有飲品全念一遍,然後笑問,「請問您要點些什麼?」
「黑咖啡。」「鳥窩」冷冰冰地回答。
「那麼先生,請問您要點些什麼?」她將微笑轉向雷霆。
「摩卡。」他笑嘻嘻地看著她。
「好的,請兩位稍等。」檳榔拿著飲料單轉身去準備好咖啡,用托盤端過來,放在他們面前,「請慢用。」
「小姐!」「鳥窩」叫住她。
「是,您還要點什麼?」她轉過身笑問。
「我要的是黑咖啡,你這是黑咖啡嗎?」
她眨眨眼睛,回答:「是啊,這就是黑咖啡。」
「你家的黑咖啡是這樣的?這是什麼玩意兒?!」「鳥窩」拿起杯將咖啡潑到地上,「再換一杯!」
「沒問題先生,我這就給您再上一杯。不過我不知道您以前喝過的黑咖啡是怎麼樣的,但我們店裡的黑咖啡就是您潑掉的那個樣子,所以您現在已經點了兩杯咖啡,我這就給您上第二杯。」檳榔訕笑著說完,轉身去端咖啡。
「你這是什麼態度?」「鳥窩」霍地站起來。
「怎麼,先生?」她轉過身笑問,「您還有別的指教嗎?您不會是想我上一杯咖啡,您潑一杯咖啡,到最後一分錢不付就想走吧?看您穿得這麼好,長得也不錯,不會做這種事吧?我這就給您上咖啡,請稍等!」她說完,微微頷首,轉身去倒咖啡。
只剩下「鳥窩」呆站在那裡,跟著也不是,站著也不是,到最後只好又坐下。不久檳榔回來給他上咖啡,把咖啡放在桌上。這次「鳥窩」倒沒說什麼,不過就在她轉身要離開時,他忽然點燃一根煙。
「不好意思,先生,這裡禁止吸煙。」她指指牆上的禁煙標誌。
「那你這裡有吸煙室嗎?」
「我們這是咖啡廳,不設吸煙室。」
「有的咖啡廳就有吸煙室。」他吞雲吐霧地道。
「抱歉,我們這裡沒有,所以請您把煙掐掉。」
「為什麼不許吸煙?」
「這是規定。」
「誰的規定?」
「公共場所不許吸煙,難道您沒聽過嗎?」
「我沒聽過。」
「那現在您聽過了吧?」她強忍怒意微笑,「公共場所不許吸煙,而這裡是公共場所。」
「公共場所?公共場所應該有其他人才對,我在這兒並沒看到其他人。我又沒妨礙到別人,抽根煙不算什麼問題吧。」他笑了笑,將煙灰撣在地上。
「您認為您去上洗手間,只要沒有其他人,只要沒妨礙到別人,您就可以去女洗手間嗎?」檳榔看著他問。
雷霆再也忍不住「哧」地笑了,「鳥窩」則噙笑盯住她,問:
「我就是要在這裡抽煙,你能怎麼樣?」他吐出一口煙,直噴到她臉上,帶著挑釁的笑。
「我能幫您把煙掐了,先生。」檳榔依舊冷靜,公式化地微笑,可心裡很生氣,從他的嘴唇上把煙卷拿下來丟到地上,踩滅,「我看您也是出生在有錢人家裡,應該有涵養懂得禮貌。為了您和其他人的健康,請不要再在這裡吸煙。您的咖啡要涼了,請慢用。」她說完,客套地淺笑,轉身要走。
這時「鳥窩」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回來。檳榔順著他的力道半回過身,只聽他哼笑:
「牙尖嘴利也不過就是個小服務生!」
「我是小服務生也是在靠自己的辛苦賺錢,你那麼趾高氣昂也不過就是因為家裡有錢!」檳榔冷道,「還有,看你年紀也不小了,難道沒人教過你,陌生男人是不能這麼隨便抓著女人的手,不然會被當成非禮女人的色狼嗎?」
「我就是要非禮,也不會非禮你這種俗氣的女人!」「鳥窩」冷笑著說,抓住她的手左看右看,「你的手應該保養一下,手長成這樣的女人是沒人要的!」
檳榔微微一笑,說:「你的嘴也該保養一下。長得一表人才,說話卻這麼俗氣刻薄,不會有哪個女人喜歡你的。」
「真可惜,喜歡我的女人可以從這裡排到太平洋去。」
「如果你肯用心一點,就會發現嘴上說愛你的女人其實只是愛你爸爸給你的錢,那對你來說將是一件很可憐的事。不好意思先生,如果您沒有別的吩咐,我要失陪了,一個小服務生最怕的就是被老闆抓住偷懶,會被扣薪水的。」她說完,到後面找來拖把,在兩人的注視下,從容地將還有咖啡和煙頭的地面清理乾淨,然後平靜地回到吧檯後繼續看書。
她知道這兩人今天就是想找她麻煩,她猜那個「鳥窩」或許就是報紙上說的金凱拉二少爺,也就是梁雪嘴裡那個開奧迪r8的騷包。她想起這件事來就覺得好笑,她才不怕他們,難纏的客人她在夜總會裡早就見怪不怪了。
那兩人一直在那邊竊竊私語,她也沒理會。很久之後,他們突然走到她面前,雷霆嘻嘻笑道:
「小姐,買單。」
檳榔拿過賬單看一眼,說:「一共一百五十塊。」
雷霆將信用卡交給她,檳榔幫他刷卡結賬後,把信用卡還給他,職業性地笑道:
「謝謝您的惠顧,歡迎下次光臨。」
這時「鳥窩」忽然對她伸出手,檳榔嚇一跳,直覺想躲。可「鳥窩」已經拿住她的眼鏡框,將她的眼鏡摘掉。她不明白他想幹嗎,不解地看著他。雷霆笑問:
「覺得怎麼樣?」
「鳥窩」盯住檳榔的臉只是乾笑兩聲,把她的眼鏡放在吧檯上,他們就走了。她注意看一眼,那個「鳥窩」果然開一輛奧迪r8,還真是那個騷包。
她不屑地一撇嘴,覺得他們有毛病。
晚上。
送走一撥客人後,檳榔覺得有點不舒服。晚上吃進去的那點晚餐全因為酒精的作用吐了出來,她覺得很餓,特別想去大排檔吃烤串。想想已經好久沒吃了,越想越饞,越饞越餓。從前和安安姐在一起時安安姐總是請客,現在這樣的好事根本不可能有,她不請別人就不錯了。更何況她今天渾身疼,恐怕是最近太累身體透支了。於是晚上十點時,她決定提前下班。反正她們娛樂城時間自由,提前下班成風,雖然紅姐禁止大家這麼幹,可屢禁不止。
和莉莉說一聲,她直接穿著工作服——一條黑色吊帶裙,拎起包跑出去,迅速越過前面正在昏暗光線裡看表演的人,從大門走了。不想一輛車正停在大門口,康進從車裡下來,剛好看見她,笑問:
「風風火火的,這是要去哪兒?」
「你來啦,我下班了,你找別人吧!」她愉快地說完,從他身邊跑走了。她想去以前和梁雪常去的那處大排檔集聚地。
就在她走在人行道上,想去前面坐車時,康進的車忽然從後面開過來,停在她身邊。她站住腳,他從車上下來,道:
「上車,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了。」她眨眨眼,「你幹嗎跟過來了?你這是要去哪兒?我們不順路。」
「沒關係,上車吧。」他笑著說。
檳榔想了想,反正坐車也要花錢,於是鑽進他的車裡,叫司機往目的地開。康進問:
「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下班了?家裡有事?」
「沒有。我想休息一天,我已經好長時間沒休息了。」
「原來你也需要休息,我還以為你是女超人,白天兼職,晚上做通宵,一周還有四天課,要錢不要命。」
「我會以為你說我『要錢不要命』是一種讚美。」
「我可沒那個意思。」
「你今天來娛樂城幹嗎?自己來的,還是約了人?」
「你就那麼想知道嗎?」他看著她笑問。
「我只是隨便問問,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她無所謂地聳肩,康進則笑而不答。
坐車很快,不久到達目的地,她叫司機靠邊停,對康進笑道:
「謝謝你送我,拜!」開門下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條街是小吃一條街,雖然時間已晚,但夏季炎熱,在這裡吃東西喝酒的人還是不少。食物的熱氣騰騰、喧嘩吵鬧聲、滋滋的油氣,顯得好熱鬧。
檳榔在棚子裡找到一處還算乾淨的位置,坐下,向老闆要了十串加辣椒的雞肉串。康進跟下車,站在街口看她在大排檔裡坐著,又是蹙眉又是好笑,可還是鬼使神差地過來了。她壓根沒想到他會跟來,見他站在自己面前,不解地問:
「你怎麼還沒走?」
「晚飯就吃這個?」他皺眉,好像她在吃什麼不該吃的東西。他盯著狼籍的地面和不乾淨的桌椅,有點後悔自己跟過來。
「我喜歡吃這個。」她笑說,覺得他身穿名牌西裝站在垃圾堆地面上很好笑,「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你這樣站在這兒的感覺特搞笑,你還是快走吧。」
也就是這句話讓康進咬牙坐下來,老闆娘送餐時還瞄他一眼。檳榔拿起肉串大口吃,上面的辣椒通紅。
「晚飯沒吃?」他顰眉,問。
「吃了,都吐掉了。」她回答,看著他的臉,好笑地道,「你幹嗎這種表情?就算你現在很有錢,可過去也總有過在美國髒亂差的小酒館裡吃烤肉的經歷吧?」
「你吃這些東西根本不利於健康,又辣又油膩。成天喝酒本來就很傷胃,現在又吃這麼多辣椒,對身體很不好。」
「依我看吃自己喜歡吃的才是真正利於健康,像你什麼也不吃,活著多無聊。」她拿起一根肉串遞給他,笑說,「嘗嘗看,味道不錯。你一定很多年不吃街頭小吃了,不用客氣,我請客。」
「不要,謝謝。」他示意她放下,「我從前也不在路邊吃東西。」
「哦,對了,你父母是醫生,醫生家出來的人都特別怕細菌,還有潔癖。」她含笑放下肉串,康進覺得她的笑容是在嘲笑他。
「好吃嗎?」他看著她大口吃辣椒的陶醉模樣。
「想知道可以自己試試。」她笑說,指指盤子。
康進沒言語也沒動,檳榔望著他坐得筆直的樣子特想笑,「哧」地笑出來,笑得很歡。他覺得她笑得詭異,就問:
「你笑什麼?」
「我覺得你挺有意思的。穿著boss西裝,戴著江詩丹頓手錶,渾身上下一塵不染的,居然坐在這兒看著一盤烤肉串,讓別人當風景參觀,不是很有意思嗎?」她盈盈笑說。
「我覺得我今天很佔便宜,平常和你坐在一起一小時也要付費,今天我和你坐在一起一晚上卻是免費的。」康進覺得她在調侃他,所以反唇相譏。
檳榔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看著他,哈哈笑起來: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跟你喝兩杯怎麼樣?我們喝啤酒?」
「你還能喝嗎?你不是剛喝過。」
「沒關係,我想喝一口。我們要一瓶,你幫我喝一半就行了。」
她說著要叫人,可還沒開口,他急忙攔住她,道:
「等一下。」招來身後的助理耳語幾句,助理點頭去了。
「幹嗎?」她疑惑地問。
「我不習慣喝這種地方的酒,也不會用這裡的杯子。」
檳榔「哧」地笑了,倒沒說什麼。不久助理回來,居然將一瓶紅酒和兩隻杯子放在桌上,她哈哈大笑:
「喂,你見過有人吃大排檔喝紅酒嗎?再說在這種地方喝紅酒,你想找特殊情調啊?」
「我很少喝啤酒。」康進笑答,為她倒酒。
檳榔撲哧一笑,端起杯,一飲而盡。他說:
「別喝那麼快。你總這麼喝酒,早晚有一天會酒精中毒。」
「這倒有可能,酒精中毒說不定就是做我這行的併發症。」她點頭笑道,「我還記得我從前在另一家夜總會上班時,有個姐姐,二十九歲,就是因為酒精中毒去世的。她從二十歲開始陪酒,後來被一個有錢人包養,墮過五次胎,又在生下一個女兒之後被甩了。一分錢沒拿到,只能重新回去賣掉自己養孩子。她經常被那些變態打得滿身傷。後來她女兒不小心從樓上掉下去摔死了,從此她接客也喝酒,不接客也喝酒,最後終於因為喝酒死掉了。」
「她是自作主張生孩子的吧?」
「嗯。」
「那就是她不聰明。包養可不包括生孩子,想用孩子做威脅讓人娶她,這招不是對所有人都行得通。」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她喝光酒,大吃大喝,「你們這些男人真會一邊佔便宜,一邊說風涼話!」
「這怎麼叫風涼話?」他笑道,「本來說好不要孩子,可她非要自己生個孩子出來。既然是她自己想要的,那就只能她自己養了,這也怪不得別人。」
她莞爾一笑,問:「那你有私生子嗎?」
「你怎麼會問這個?」他看著她。
「隨便問問嘛。看你這樣子,應該是從青春期開始就會招蜂引蝶的那種,一輩子女人不斷。有很多私生子吧?」
「沒有。」他搖頭。
「真的?」她眉一揚,很懷疑。
「我不喜歡孩子。」
「那你太太沒給你生孩子嗎?」
「我太太?」
「別告訴我你還沒結婚,我才不信!」
「我太太不能生孩子。」他淡道。
「哦。」她沒想到會是這樣,歉意地說,「對不起。」
「是她不能生孩子,你向我道歉幹什麼?」他好笑地問,覺得她道歉的意思好像是不能生孩子問題在他。
她就笑了,說:「那你一定有好多情人吧?」
「你怎麼會這麼想?」他反問,覺得她說話太直接。
「看就看出來了。你有錢,長得也還不錯,在現在這種沒有白馬王子可以拯救灰姑娘的時代,你這種人對心懷幻想的女人來說,當然是既實際又實用了。倒貼你的女人一定很多。」
「如果你哪天需要被拯救,可以打電話給我。」他笑道。
「如果真有那一天,那我可就太不幸了。」
「我有那麼差嗎?我不比追你的那個傻小子強多了,他連自己都養不起,我好歹能讓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我沒覺得你們有什麼區別。男人都一樣。女人和沒錢男人在一起,要洗衣服、做飯、生孩子、帶孩子、忍受家庭暴力,最後男人還是有別人了;和有錢男人在一起,要獨守空房、費盡心機討好老公、生孩子、帶孩子、忍受家庭暴力,最後發現男人從還沒和她在一起時就已經有別人了。」她吃著肉串說。
康進忍俊不禁,道:「你對男人好像有很大的偏見。」
「你可別告訴我你不那樣,我會笑死的。」她端著杯,對他揚眉,「況且我說的很現實,你必須承認事實。」
「我承認事實,可女人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笑道,「貪得無厭、水性楊花、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總希望男人做什麼都要圍著她轉,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格。」
「女人那麼不好,可我看男人也沒少去招惹女人。」
「女人那麼罵男人是混蛋,最後不也和混蛋結婚了嗎?你那麼討厭男人,到最後不也是靠男人在賺錢嗎?」他譏諷。
檳榔看著他,道:「你那麼看不起女人,不是也沒事總去娛樂城裡和女人裡最貪得無厭、最水性楊花、最自作聰明、最自以為是的陪酒小姐鬼混嗎?」
「你在罵你自己嗎?」他哈哈笑問。
檳榔盯著他,過了一會兒微微一笑,再次將手邊的一杯酒喝光,然後翻出錢包,叫老闆娘過來結賬。
老闆娘拿來賬單,康進掏錢說他來付。檳榔一把按住他的手,將自己的錢遞給老闆娘。他微怔,低頭看著她握住他手腕的小手。不過她很快把手放開,他笑問:
「你幹什麼?」
「我是靠男人賺錢沒錯,可我不佔男人便宜。」她揚眉。
「我只是隨便說說,你還真生氣了,怎麼這麼小心眼?」
檳榔接過找的零錢站起來,對他笑道:
「你不知道女人除了貪得無厭、水性楊花、自作聰明以外,最擅長的就是小心眼嗎?」說完,拎起包走了。
「哎!」康進啼笑皆非,起身跟上她,「你還真往心裡去了?我又不是說你,是你自己對號入座!」
「無所謂!」她聳聳肩說,「反正我本來就貪得無厭、自以為是、自作聰明。不過水性楊花倒沒試過,因為我根本沒來過真的,不過以後可以試一下。」她對他輕鬆地道,「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要隨便走走,然後再回去。」
「現在已經很晚了,你一個人走在街上,別人會以為你是做特殊職業的,不安全。」
「我是做特殊職業的。」
「真的?」他眉一揚,「這麼快就增加服務項了?」
檳榔看他一眼:「那你也別跟著我,萬一遇到打劫的,看見你有錢打劫你,我不是也要跟著遭殃嘛。你看現在就有人跟蹤你。」
康進回頭一看,他的助理兼保鏢正跟著他。他笑笑,檳榔問:
「那人是誰,你的保鏢嗎?」
「算是吧,他是我的助理。」
「那就是助理兼保鏢了,他會打跆拳道嗎?」
「他從小是學武術的,獲過很多專業獎項。」
「哦。他是大學畢業嗎?」
「嗯,俄亥俄州立大學畢業的。」
「哇,人才啊!這樣的人,你給他的年薪很高吧?」
「嗯。」他點點頭。
「那他結婚了嗎?」她問,發現他走路時很喜歡把手放進西褲口袋裡。
「你想幹什麼?」他望著她問。
「隨便問問,我看見一個有錢男人就想問他是不是結婚了。」
「你就沒問過我。」
「可我剛剛問過你有沒有孩子。你這種人,用膝蓋猜也能猜得出你結婚了。你這種年紀要是還沒結婚,別人會以為你變態。」她慵懶地說,「不過我敢說你的婚姻一定不怎麼樣,即使你和你太太生活了很多年,你還是願意把自己排除在婚姻家庭之外。」
康進微怔,用一種複雜的眸光打量著她,笑問:
「你從哪兒知道我的婚姻一定不怎麼樣?像我這樣的男人,即使婚姻不錯,也會經常逛夜店逢場作戲。」
「不是這個。」她說,「你沒戴戒指,像你這種年紀也許沒有戴戒指的習慣,可你在國外長大,外國人結婚後都會把婚戒戴在手上,你不戴至少說明你不是很重視你的婚姻;你穿衣服永遠都很講究,一塵不染,皮鞋很亮。你很注重自己的裝扮,喜歡噴香水,連指甲都是精心修剪過的,這樣的人屬於完美主義者,而且多少有些自戀。你會和女人在一起,但你會認為很少有女人能配得上你;你有潔癖,所以你不容易接近;你不抽煙、不喝酒、飲食清淡說明你很自律,自律的人很遵守自己的原則,但自律也會讓人變得冷靜理智、不近人情。太理性的人是很難讓其他人走進自己的心的,所以你永遠都是一個人。」
「我不戴戒指是因為我沒那個習慣;我用香水是因為個人喜歡,我從前就這樣,和好打扮沒有關係;我不認為我有潔癖,我只是不願意去接觸不太乾淨的東西和環境而已;我自律,難道自律也是壞事?再說不抽煙不喝酒是為了身體健康,跟自律沒什麼關係。」
她聽著他一本正經的辯解,頓了頓,撲哧一笑。他問:
「你笑什麼?」
「沒有!」她笑答,「我只是覺得,我不過是隨便說說,你幹嗎那麼認真嘛!」接著,她又笑道,「我該回家了。」
康進聞言,站住腳,對後面的助理打個手勢。助理立刻打電話,不久司機把車開過來,助理上前打開車門,檳榔無聲地上車。
汽車開到她家門前的大街上,助理打開車門,兩人下車。她還沒說話,便驚訝地望著她面前不遠處站在燈影裡的周恆。他看她的神情就像是看到自己的老婆偷人傍大款了似的,天知道她和他根本沒什麼關係,她也沒打算和他有關係。
康進也看見了,露出一絲微笑。
「我要回家了,謝謝你送我。」檳榔對他說,轉身想回家。
她覺得周恆沒理由再衝過來,可他的確衝過來了,在她邁出第二步的時候。
「你去哪兒了?」他的語氣裡掩藏著隱忍的火氣。
「啊?」她莫名其妙,他幹嗎質問她?
「我問你去哪兒了?」他加重語氣又問一次。
「我幹嗎要告訴你?我去哪兒跟你有關係嗎?」她有點生氣,「還有,你站在這兒幹什麼?別告訴我你最近搬到這兒來了。」
「我以為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沒想到你跟她們一樣貪慕虛榮!目光短淺!我算是看錯你了!好啊,你去追求你的榮華富貴吧,希望你不會有後悔的那一天!」他大聲吼完,怒氣沖沖地向前走。
檳榔忽然覺得這場面很搞笑,居然「撲哧」一聲笑了,最後竟笑彎了腰。康進從後面走兩步上前來,看著她的笑容,忍俊不禁地問:
「很好笑嗎?」
她笑得更歡,好一陣才平息,兩頰通紅,像喝醉酒了似的。
「他這是徹底和你決裂了?」他問。
「希望是吧,我可不希望有個莫名其妙的人每天晚上都出現在我家門口嚇我一跳,不安全。」
他點點頭,笑問:「不覺得可惜嗎?他看起來還不錯。」
「不錯?」她眉一挑,「自以為是、胡亂猜忌、暴躁易怒,這些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年輕男孩都這樣。」
「也許吧,所以自以為是會引發的後果是讓人討厭,胡亂猜忌會引起雙方無法正常溝通,暴躁易怒通常會發展成家庭暴力。」
「你似乎很喜歡研究人。」他用一種研判的目光望著她,說。
「我說過我要做心理醫生的,那是我十二歲時就有的夢想。」她歎口氣,笑道,「我一直在為之努力著,可到底還是沒成功。」
「你不喜歡他,是不是也是因為他只是個服務生?」他忽然沒頭沒腦地問。
她「哧」地笑了,回答:
「我對職業沒有偏見,只不過他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那你喜歡的類型是什麼樣子?」
「嗯……」她想了想,笑道,「這就不好說了。老實說我對一般人沒什麼感覺,不一般的人我又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不過至少要受到過良好的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最好人生經歷和閱歷都豐富一點,因為我總覺得經歷過很多的人會比較沉穩,心胸也不會太狹隘;另外對待事業要熱情。不管做什麼工作,都會很熱情地去做,我想這種人的成功幾率會比一般人要高很多。」
「那外在條件呢?」他笑問。
「外在條件?」她思考了片刻,笑答,「當然要長得好看、也要有人格魅力、要富有,不管是經濟實力還是內心都要富有。而且必須懂得尊重我、支持我,不可以做我人生路上的絆腳石。」
「這樣的條件太苛刻了。」
「我覺得要做到這些其實很簡單,只要一個人肯愛我超過愛他自己就可以了。」
康進聞言,撲哧一笑,問:「你覺得會有你說的那種人嗎?」
「有沒有都無所謂,愛情和男人對我來說並不是必需品,如果沒有,我可以不要。我有自己就已經夠忙的了。」
「你的所有條件好像都是你在要求別人為你付出。」
「因為是你在問我的喜歡標準,那麼選擇權和主控權當然就都由我來掌握,那麼我來要求也沒什麼奇怪的。」她笑道,頓了頓,說,「好了,不跟你瞎扯了,我還有好多事呢,先走了。」
「你還有什麼事?」
「我還得回家去洗衣服呢。我上去了,拜!」她笑著說完,一邊搖手,一邊退後兩步,轉身進入大樓。
康進莞爾一笑,跟過去幾步,站在樓下望著樓梯間的燈從一樓亮到六樓,不久左邊的房子裡燈亮了,他知道她家住601號。
從那以後周恆果真不再纏著她,而且還辭職另謀高就,檳榔鬆口氣的同時心裡還很歡喜。只是這老兄單相思的還挺精彩,跌宕起伏地最後還給自己安了一個被背叛的結局,實在有趣。
白天的兼職還在繼續。一天下午,正當她抹著吧檯時,鈴鐺響,一名火鳳凰般的美人從外面進來,正是上次那位gloria小姐。檳榔很高興,不知為什麼,她特別喜歡這位小姐。
「歡迎光臨,裡面請!」她熱情地招呼。
「今天就你一個人?」gloria笑問,坐在窗邊。
「哦,那個辭職了,老闆現在正在招人。」她回答,薇薇辭職後,上午老闆管,晚上老闆娘來。他們也想讓她改做全職,可她沒時間,所以拒絕了。
「一杯冰咖啡。」gloria說。
「好,馬上來。」檳榔答應,立刻去端咖啡。
「今天好像沒什麼客人。」gloria笑道。
「對,最近下午的客人都不多。」
「我在等人,不介意的話,坐下和我聊會兒吧。」對方禮貌邀請。
「好啊。」她馬上坐下來,很想和大美人聊天。
「上次忘了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蘇檳榔。」
「檳榔?」gloria笑了,「是『檳榔樹』那個『檳榔』?」
「對。」檳榔囅然一笑。
「名字真別緻,也很好聽。」
「謝謝。」檳榔很開心聽到這樣的誇讚。
「我叫康颻,『安康』的『康』,『飄颻』的『颻』,不是那個『飄搖』,是風字旁的『颻』。我的英文名是gloria。」有英文名不奇怪,這座城市十個裡有九個有英文名。
「康颻?你真姓康!我認識的一個人也姓康,我還以為這姓氏不常見!你長得好漂亮,我覺得有點像外國人,你是混血兒嗎?」
「對,我是混血兒。」她笑答。
「真的嗎?那你是從國外來的?」
「對,我出生在美國。那你呢?你是本地人?」
「不是,我是從外地來的。」
「哦。」康颻點點頭,喝口咖啡,笑道,「對了,上次你撿到我的東西還給我,真的很謝謝你。」
「沒關係,舉手之勞而已。」
「裡面的東西對我真的很重要,丟了就糟了,所以很感謝你。」
「沒關係。對了,上次陪你一起來的先生是你男朋友嗎?」
「你說雷霆?他不是我男朋友,不過是我的好朋友,怎麼了?」
「沒什麼,我就是隨便問問。」她忙搖頭。
「我想他很喜歡你。他有再來過嗎?」康颻笑問。
「有啊,還帶了另一個朋友來,開奧迪跑車的那個。」
「哦,那是孟轍。」康颻笑道,「長得很帥吧?」
「還好啦,就是有點怪怪的。」
「怎麼怪?」
「他在無煙區抽煙,還說我們店裡的咖啡不對,脾氣也不太好,反正有點莫名其妙。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覺得你那朋友也有點怪,性格很善變,還有點自戀。」
康颻撲哧一笑:「他們是有點自以為是,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女孩這麼說。」
話音剛落,鈴又響起,一名高大的俊男從外面進來,檳榔起身相迎,那正是康颻要等的人。她端上咖啡後就退回吧檯裡。
許久之後,康颻買單要走,臨走時還對檳榔微笑打招呼,這讓檳榔更加喜歡她。伸長脖子看著她駕駛那輛豪華跑車離開,心裡忽然有很多感慨,同樣是女孩子,真是雲和泥的差別!
蘇母因僱主舉家移民,所以被辭退回家。要找新工作還有一段時日,她很發愁。不過檳榔現在終於可以不用擔心獨自支撐這個家了,她有一筆不少的存款,保險也在交,而且每天都會有收入。她對現在的生活充滿信心,她覺得只要自己咬牙拚命幹,她就一定會有出頭之日,她對未來寄托著很多希冀。
一個月後,蘇母才找到一份幫人看孩子做家務的工作,這次又搬去僱主家,檳榔又恢復了一個人的生活。
康進已經好久沒來娛樂城找她了。不知為什麼,在和那些肥得流油的男人們鶯聲燕語時,她偶爾會想想他。她很喜歡康進,當然不是那種喜歡,但她對他很有好感,也喜歡和他呆在一起。她從沒見過那樣的男人,對她來說,他是與其他客人不同層次的男人,高一級或者高很多級,是她遙不可及的那一類。他高學歷、高能力、高財力、成熟、穩重、自律、清新、優雅、從來不暴躁、很有教養、言談舉止也算文質彬彬,渾身上下有一種由從小到大的優渥生活打造出來的、屬於另一個層級的奇特魅力。對她來講,他是個非常優秀的男人。當然他很花心,可男人沒有不花心的,所以如果只是從純粹的欣賞角度來說,花心這一點可以跳過不看。
秋天的天氣還很熱,秋老虎對已經快被熱瘋了的大地嗷嗷直叫,張開血盆大口,毫不客氣地釋放熱量凌虐眾生。
檳榔今天更難受,送走第一撥客人時她就開始胃疼,抽痛。在接第二撥客人時反應更大,剛坐下來就已經疼得虛脫了,卻還要強顏歡笑。一杯酒下肚,她還沒喝醉就已經要跑到洗手間裡去幹嘔。陪到一半時,她只覺得胃裡像被撕扯扭轉了似的,疼痛難忍,天翻地覆。她只好再次跑去洗手間,一路上只管跑。
康進本來是和人來這裡談事情的,沒想到剛走到走廊,還沒進包廂,只聽後面高跟鞋聲響起,一個小小的身體重重地撞了他一下,停也沒停繼續往前跑。身邊人一片嘩然,他卻認出來那是誰。他有點疑惑她是怎麼了。
紅姐連忙向他道歉,他卻讓其他人先進去,自己站在走廊裡。
檳榔在洗手間乾嘔一陣,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在額頭打轉。平靜了好一會兒她才有力氣跌跌撞撞地出來,一路上垂頭喪氣,沒精打采,只顧用手抹汗珠,疼到都沒力氣抬頭看路,結果「咚」地撞上,那力道震得她七葷八素。康進扶住她,好笑地問:
「你怎麼了?走路也不看路,硬是往上撞,又喝多了?」
她抬頭看著他,他立刻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與濕潤的發,忙問: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哪裡不舒服?」
「沒有。」她掙開他的手,「我還有客人,得走了,不然客人要生氣了。」她走路的步子跌跌撞撞。
他一把抓住她,問:「你臉色很難看,到底哪裡不舒服?」
他這句「不舒服」剛落下,她的胃立刻出現又一波劇烈的疼痛,痛楚使她握緊拳頭頂住胃。他還真是烏鴉嘴!
「怎麼了?」康進扶起她彎下的身子,看她痛苦的模樣與手的位置,瞭然地道,「胃疼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早晚會這樣!」
話音剛落,紅姐帶小姐過來,趕著讓小姐們都進了包廂,然後叉著腰對檳榔說:
「你在幹嗎?剛剛風風火火地撞了康先生,毛毛躁躁的,這會兒又在這裡渾水摸魚,還不去陪客人!」
「哦!」檳榔趕緊要去。
康進再次抓住她,對紅姐說:
「今晚我把她包下了,不管她陪的是誰,她要跟我走。」
「沒問題,康先生。」紅姐立刻賠笑,連忙去處理。
康進接著對助理道:「告訴老丁,我臨時有事,客人讓他陪吧。」助理點頭,步入包廂。
「你不用這樣。你做你的去,我自己走就行。」一波疼痛減退,檳榔靠在牆上,虛弱地說,「我的胃總疼我知道,吃兩片藥就好了。」
「不能隨便吃藥,這是常識。走吧,我送你去醫院。」他扶著她。
「我才不去醫院。」她躲開他的手,「你不是有客人嗎?別為了我耽誤時間。我真的不用去醫院,這是老、毛病。」
「小小年紀就有老毛病,以後你就完了!快走,聽話!」
「我真不用去!」她被他捉住,動彈不得。
「今晚我把你包下了,我讓你去哪兒你就要去哪兒。再說你在擔心醫藥費嗎?你不是說你有醫療保險嗎?」
「對哦!」她忽然想起來,腦袋因為疼痛而迷糊,現在一下子清醒了,眨眨眼說,「我有保險,白花錢,不用白不用!我回去拿包!」她說著,跌跌撞撞地回化妝室拿包。
康進望著她的背影,哭笑不得,趕緊跟上她。
拿到包,檳榔也懶得換衣服,穿著工作服坐上他的車。這在外人看來好像她現在已經鬆口開始接客了,說是去醫院也沒人信。
她窩在車裡,沒精打采,頭靠著車門手捧著胃,像只蝦米。因為很痛又無能為力,她只好咬住嘴唇,微蹙眉頭,但額頭上的汗還是將她此刻的痛苦煎熬暴露無遺。康進忽然從懷裡摸出一隻雪白的手帕,伸過來給她擦拭額角的汗珠。她一怔,回頭看著他很關心的眼神以及那隻手帕,撲哧笑了,抓住他的手說:
「哇,真環保,這年頭還用這個!」
可這一笑,胃馬上又疼起來,康進幸災樂禍地道:
「又疼了吧?讓你笑!我告訴過你喝酒已經很傷胃,還一點都不忌口,總吃那些又辣又油膩的東西,這下知道疼了吧?」
檳榔還在微笑,接過手帕自己擦,說:「你真囉嗦。都怪你烏鴉嘴,我本來不疼了,可你問我疼不疼,結果又疼了!」
康進沒說話,只是蹙眉注視著她越來越白的臉和不勻的呼吸。他伸手去摟住她嬌小的身子想要將她摟進懷裡,可檳榔的身子卻在直起來後並沒有靠在他身上,而是坐直了。她輕輕掙脫他的手,手緊緊地攥著他給她的手帕。
到醫院,醫生給她服了胃藥,說是由於飲食不規律加喝酒過量引起的,建議去吃點東西,因為檳榔一天沒吃飯。
「一天沒吃飯?」從醫院出來,康進不可思議地看著她,「一天沒吃飯也敢跑出來喝那麼多酒?」
「我很忙沒時間嘛。」她在他的注視下有些心虛,「早上要去上課所以懶得做飯,下午老闆有事來晚了,我得幫她看咖啡店。上班都遲到了,所以沒來得及吃。」
「你還真是要錢不要命!走吧,我請你吃飯。」他拉起她的手,詢問,「你想吃什麼?」
她歪頭想了一會兒,吃過藥,胃不怎麼疼了:「去吃火鍋吧?」
「麻辣火鍋?」
「嗯。」她點頭,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
「胃剛好又想吃辣的,你還真是!」康進沒說完,直接把她塞進車裡,叫司機去金凱拉大酒店。
檳榔再次前往大酒店,不是去工作而是有人請吃飯,感覺真棒!
坐在大包廂裡,就他們兩個,挨在一起,侍者特有服務態度地立在一旁。檳榔翻看菜單,康進也在翻,問:
「想吃什麼?這裡的魚翅很不錯,試試看吧。」
「我不吃魚翅。」她一本正經地說。
「為什麼?」
「每年因為吃魚翅要死掉多少只鯊魚呢,就因為你們這些人吃魚翅,鯊魚全都活活地死光了。」
「你是動物保護主義?」他笑問。
「你猜對了。」她認真作答。
「好吧,那你要吃什麼?」
「嗯……這兒有好多海鮮,我不怎麼喜歡吃海裡的東西。不過我一直想吃一樣。真的是你請客嗎?你不會半道把我扔在這兒,自己走了吧?我可付不起賬單。」
「你放心,就算我走,他們也會記在我的賬上。」他笑道,「你隨便點吧,我請。」
「那我們吃鮑魚吧?吃糖心鮑,怎麼樣?」
他撲哧一笑:「我還以為你有多環保,不吃魚翅吃鮑魚!」
「動物保護組織說不要吃魚翅,可沒說不讓吃鮑魚。」
「好吧。那你還想吃什麼?」
「我還要吃大閘蟹。」
「行。」他點頭,「不過少吃一點,胃剛好,不能吃太多生冷的東西。等你好了,我再帶你來。還要什麼?」
「沒有我想要的了,剩下的你自己點吧。」
「那就吃點清淡的。」康進說,向侍者點幾道菜,侍者含笑一一記下,退出去準備上菜。
檳榔仔細地環顧四周,康進望著她重新又現出靈活氣的笑臉。過一會兒,她轉過頭來,見他在看她,便問:
「你看著我幹嗎?」
「我在想,你真的只有十九歲嗎?」
「我是十九歲啊。」她點點頭,「不過過一陣我就二十了,真是時光如水。我還記得我剛出來時還擔心自己是童工呢,結果馬上就要到法定婚齡了。真不知道我三十歲時會是什麼樣子。」
「你應該會很優秀,你很聰明。」
「聰明的人多了!」她嗤笑。
「不是聰明的人多了,是自作聰明的人多了。」
她眼珠子一轉,笑問:「那你是聰明人,還是自作聰明的人?」
康進「哧」地笑了,檳榔笑看著他。就在這時,侍者敲門進來上開胃菜,他把筷子遞給她,說:
「吃吧。」
檳榔接過筷子,夾起菜嘗了嘗,又夾起一口嘗了嘗,問:
「怎麼沒味道啊?」
「飲食清淡對你的身體有好處。」他苦口婆心地勸,拿起筷子也嘗一口,「我覺得還好。」
「你多無聊,不抽煙不喝酒,吃東西連鹽都不放,你是現在才這樣,還是一直都這樣?」
「我一直都這樣,這叫養生。」
「難道你都不覺得無聊嗎?」
「不覺得。」
「真佩服你。」她說,望著他也跟著吃,問,「你沒吃晚飯?」
「算是吃過了,七點鐘時在酒店裡一下子應付了兩個包廂。」
「哇!」她咧開嘴笑道,「那你跟我做的也差不多嘛,就是比我賺得多。我也經常一個人應付兩個包廂。」
「我第一次見你時,你不就是一個人陪兩個嘛,還替人挨打。」
「嗯。」她點頭,笑了。
「那次是為了什麼?」
「新來的,讓她喝酒她不喝,我就幫她擋一下。」
「你也真是,遇到那種事也不知道躲一下。」
「她是我帶的,能幫一把是一把。其實做這行很不容易,開始時想完全放下自尊心很難。我剛做這行時帶我的姐姐也替我挨過打。」
「你總挨打嗎?」
「還好啦,我只被打過一次,屬於很上道的那種。這樣打兩下總比出去接客時被變態打要強得多。我跟你說過那個去世的姐姐,她最後死在家裡時身上全是傷,當時警察還以為她是被活活打死的,你想那被打的得有多嚴重!」
「既然知道很危險,為什麼不找個正當職業做?」
「你說我嗎?我能做什麼呢?只能去做服務生,一天站十二個小時,真的很累,賺得也不是很多。我曾經想過,只要我省吃儉用就能翻身,可事實證明想翻身真的很難。那時候把我引到這邊來的姐姐跟我說,她說年輕時不想辦法,等到老了後悔了就是想找機會也不可能了。雖然這話聽起來好像挺沒出息的,可我真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我不甘心過那種每天都要為柴米油鹽發愁的生活,我想有點品質,有點追求,而不是庸庸碌碌。我想讓自己到了我媽那種年紀能成為一個優雅的、就算不是很成功,至少也不是很失敗的女人,而不是一個很沒勁的黃臉婆。我要擺脫現狀。可對我來說,這輩子想擺脫現狀也只能是趁年輕盡可能地多攢錢了。我知道做這行聽起來挺墮落,所以我也在為了不讓自己太壞而努力,但我從來不後悔。」
康進望著她,笑了。檳榔道:
「所以如果這輩子有錢是因為上輩子積德的話,那我想我上輩子一定是特別壞才會弄成這樣。所以這輩子我一定要多做好事,爭取下輩子變成帕麗斯.希爾頓。出身好才是真的好。」
康進莞爾一笑,說:
「那也未必。出身是不可以選擇的,後天努力也很重要。」
「算了吧,你這叫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你爸媽不是醫生,你以為你會進賓夕法尼亞大學?就算你考上了,你也沒錢交學費。美國大學也不免費,對吧?」
康進不以為然地笑,檳榔又說:
「還有我工作的咖啡廳,那裡每天都會來很多富家子和富家女,開著跑車,穿著名牌。我不覺得他們的智商能比我高到哪兒去,那些年輕女孩,她們也並不比我漂亮,可是因為他們的爸爸很有錢,所以他們可以頤指氣使。即使他們無聊、沒教養、沒禮貌、沒品位,即使他們什麼能耐也沒有,卻還是有本錢能去驕縱跋扈、趾高氣昂,因為他們的出身好。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沒天理。」
「你怎麼知道如果你出生在有錢人家,你就不會養成驕縱跋扈的性格?無論是驕縱跋扈,還是像你這樣的世故早熟,都是由於成長環境造成的。如果你和他們互換成長環境,也許你們的性格也會對調。不是這個世界沒天理,也不是那些爸爸有錢的人們有多糟糕。其實他們未必有你想得那麼糟糕,你只不過把他們當做一個符號,冠上了一個有錢的標籤,事實上你並不瞭解他們,你只是討厭他們在炫耀。那些能輕易擁有你不可能擁有的東西的人,本來就會讓你心裡不舒服,結果他們還向你炫耀,還表現出高人一等的態度,所以才會讓你更討厭,才會讓你對世界產生厭惡情緒,才會讓你覺得沒天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不就是想說我嫉妒嘛。好吧,我承認,我有時候的確會很嫉妒。」
「這也沒什麼不好,嫉妒會成為一種前進的動力。」
「反正不公平,為什麼人要有窮富之分呢?」
「有生命的種群都會有競爭,有競爭就會有差距和區別。」
檳榔看了他一眼,問:「你小時候,家庭條件一定很好吧?」
「還可以。不過不管你信不信,我大學四年的學費和生活費都是我自己賺的,我的創業資金是我遊說了二百零一個人之後才籌到的,所以我的現在基本上和父母沒多大關係。怨天尤人是沒用的,別把出身當成你可以不思進取的借口。」
「我怎麼不思進取了?我很努力的!」她不悅地道。
「好吧,那算我說錯了。」他見她不高興,便改口,給她夾鮑魚,笑說,「快吃吧。」
檳榔嘻嘻地笑,第一次吃鮑魚,還是很大頭的!(就是很珍貴的那種頭數。)
飯後,她的胃不疼了,康進用車把她送回家。兩人站在車前,他又塞小費給她,她連忙擺手說:
「不用了,不用給了,今天吃飯的錢就夠貴的了。」
「包你的場就該付你錢,拿著吧。」他笑道,把錢塞給她,「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有事我給你打電話。」
「感覺就像是你在扶貧。」她接過錢,說,「我有你的電話,我會打給你的。我上去了,今天謝謝你。」說罷微微一笑,踩著十公分高跟鞋轉身搖搖地走了。
康進望著她瘦小且挺直的背影,站在車邊一直站到看她上樓去,也沒有離開。
檳榔回到家,打開包時,在裡面發現了忘記還給他的那只雪白的手帕,攥在手裡,心中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蘇母終於有功夫注意到了報紙上的娛樂新聞,居然特地抱著報紙回來找檳榔,指著上面梁雪庭準備接拍電影的消息,問女兒那女孩是不是梁雪。檳榔不知該怎麼回答,她不明白梁雪為什麼會和自己斷了聯繫,不過她想她一定有她的苦衷,畢竟她明白演藝圈是很複雜的,並不像普通人想得那麼簡單。尤其梁雪是以那種方式走進那個圈子,恐怕身不由己的時候會很多。所以她除了默默地為她祈禱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否認她的過去了。
她說母親看花眼了,梁雪明明回老家了,只是長得像而已。母親還抱著報紙嘟囔,說怎麼長這麼像,還問梁雪回家為什麼都不打個電話來。她只好跟母親說梁雪家離得太遠,打長途太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