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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五章 無望青春 文 / 李飄紅樓

    時光如水,開春後的檳榔和梁雪都徹底安頓下來,安定下來。她們白天一起工作,晚上共同回家,一起輪休。還一同去穿耳洞,為此耳朵腫了好久。輪休時她們會早晨起來去浴池洗澡,然後到圖書館或書店去看書,偶爾也會逛超市購置生活用品,再或者去逛逛街,總之都是一起去。

    不過梁雪現在已經很少再買那些沒用的東西了,每月她也給自己定下一個目標便是定存一千一。不過逛街時,她還像過去一樣不停地試衣服,什麼衣服她都敢試,試過不買也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一晚,將近十點,打烊的時間快到了。客人陸續都走光,這時餐廳裡只剩下一桌客人還在那裡醉醺醺地喝得熱火朝天。梁雪跟檳榔站在一旁,小聲抱怨:

    「真討厭,這時候還不走,耽誤人家下班!」

    檳榔笑了笑,沒說什麼。正在這時,只聽那桌客人大聲嚷嚷:

    「服務員!」

    她趕緊過去,含笑詢問:「請問二位還要些什麼?」

    「不要什麼。」一個人醉醺醺地說,「我……我是問你,這……這酒的味道怎麼不對啊?你們這兒賣的是不是假酒?怎麼……怎麼會這麼難喝?」

    檳榔一怔,從沒有客人這麼問過她,趕忙笑答:

    「怎麼會?我們這兒的酒全部都是正規渠道進貨,絕對不會賣假的,這您儘管放心。」

    「不對!這肯定不是真的!」那人搖頭,「味兒不對!絕對不對!」

    「就是!不對!你們賣假酒!你們就是賣假酒!你們這是黑店!我們要投訴你們!」旁邊的人醉醺醺地附和著,抬頭看檳榔一眼,笑了,「嘿,這小妞長得還挺漂亮,這樣吧……」他站起來一把摟過檳榔,嘿嘿笑道,「小姐,你來陪我們喝一杯,這事我們就不追究了,怎麼樣?」

    「對!」另一個醉鬼一臉流氓相地笑道,「只要小姐你肯陪我們喝一杯,我們就不追究了!」

    檳榔被嚇壞了,以前雖然也被客人逗過,但從未遇到過這種事。那人身上的酒味讓她幾欲作嘔,可她卻怎麼也掙脫不開。醉漢已經將大半個身體全靠在了她身上,她只能說:

    「先生,請你放手!先生,請你放手!」

    但對方死活不放,梁雪趕緊衝上來攔:

    「先生,先生,你放開她!」

    「嘿!又來一個!這個更漂亮!」另一個男人放肆地摟住梁雪,「小妹妹,來,陪我們喝一杯!我給你錢!」他以為他是在色情場所,拿一張鈔票就往梁雪的胸口塞去。

    梁雪一把推開他,躲開,與此同時檳榔也用力掙開摟住自己的男人。就在這時,餐廳經理被叫了過來,忙問:

    「兩位先生,我是這兒的經理,請問有什麼事?」

    「你們這兒的小姑娘服務態度一點也不好,我要投訴她!」

    「請問她們哪裡服務不周嗎?」

    「我說,你們這兒的酒很不對,讓她喝她不喝。」

    「真的很抱歉。我們這裡絕不會賣假酒,這您儘管放心,我可以向您保證我們的進貨渠道完全正規。如果您還不放心,可以請質監部門來調查,我們隨時接受顧客的監督和建議。」

    「你今天說什麼都沒用!」醉漢乜斜著眼,揮著手說,「今天除非她們把這酒喝了,否則免談!除非……除非把這杯酒喝了,否則你別想讓我結賬!而且我還跟你們沒完!」他說著拿兩隻杯子,把裡面的餐巾紙取掉,直接倒兩杯酒在杯裡。

    經理與檳榔和梁雪互望一眼,她的意思是讓她們喝掉,別和醉鬼鬧事,息事寧人。檳榔看梁雪一眼,梁雪也看著她,於是兩人同時拿起桌上的酒杯,認命地將一杯啤酒一口氣喝下去。那兩個客人就高興了,齊鼓掌說:

    「好!好酒量!」

    「現在可以了嗎?」經理客套地笑問,「看在她們還小的份上,就別再和她們計較了。」

    「這才聽話!」一名男人用黑黑的大手捏捏檳榔的臉蛋,從兜裡抽出一張百元大鈔塞進她的馬夾,「給你!小費!」

    檳榔趕緊摀住胸口,可還是被摸到了胸。

    「這妞兒還挺豐滿!」佔到便宜的醉鬼哈哈笑,檳榔滿臉通紅。

    「是嗎?我看看這個!」另一個男人伸手要去摸梁雪的胸,她反感地躲開,「嘿!她還躲呢!」流氓大笑著。

    經理給檳榔二人使個眼色,兩人趕緊跑,她接過賬單對醉鬼說:

    「謝謝,先生,一共三百二十塊。」

    與檳榔她們比較好的同事忙將兩人帶離,這件事算平息下來,可是她們卻沒有得到一句安慰,甚至有幾個平常看她們不順眼的人,因為這事,總是或明或暗地取笑挖苦二人,讓她們羞憤交加,但是又無計可施。梁雪曾經想到過要辭職,可是能找到一個薪酬高又按時發薪的工作是何等不易,於是經過一番思想鬥爭,這個念頭還是被壓制下來。因為在被生活壓迫到如履薄冰的時候,委屈似乎就像一陣風,過而無痕。因為要活著,要交租,要做很多事,所以薪水不能斷。

    幸好這之後沒再遇到什麼出格的事,兩人依舊每天按時上下班。就是有一次,梁雪不小心打碎盤子被罵了一頓,賠了盤子錢,為這事她鬱悶了好久。

    一天輪休時她們到書店去閒逛,站在書架前看了一上午書,檳榔摘掉眼鏡揉揉眼睛,轉身去找梁雪,兩人下午還要去超市買東西。可她找啊找也沒找著她,最後找遍整座樓層,卻在樓層的聲樂圖書部發現她坐在地上,攤開一本書,正在小本子上抄著什麼。

    「你在幹嗎?」檳榔坐在她身邊問,只見她身邊放著好幾本書,有樂理知識,而她正在抄一本鋼琴入門。

    「這些書很有意思。」梁雪邊抄邊笑道,「都是講怎麼認識譜子、怎麼彈鋼琴的。我要把這幾本抄下來,然後買這兩本回去。」

    「可你又沒有鋼琴。」

    「沒有也可以看看嘛,等有的時候就會啦。」

    「哦。」檳榔揚眉點頭,「那你慢慢抄,抄完了叫我,我在那邊。」

    「好。」梁雪邊抄,邊點頭。

    檳榔沒想到梁雪真的那麼喜歡音樂,居然還想要識譜。

    從書店出來,兩人去超市買東西時,路過玩具區,梁雪一把拉住她,把她拉到一架電子琴前,笑道:

    「你看你看,電子琴,我給你彈!」說著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彈出一首斷斷續續的《歡樂頌》。

    檳榔訝異地問:「你從前學過?」

    「沒有,就是我剛才看那本書看的。好聽吧?」

    「嗯。你喜歡電子琴?」

    「不是喜歡,不過很好聽對吧?我記得我以前上學時,音樂課老師不是彈鋼琴就是彈電子琴,好像電子琴和鋼琴的原理是一樣的。」

    「嗯,好像是吧。我覺得電子琴比鋼琴的功能要多。」

    「是啊。三百九十九,好貴!我的錢都買衣服了,剩下的存款還要買電腦,不能隨便動。好了,我們走吧。」梁雪說著,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地拉著檳榔走開。

    這件事後,梁雪忽然像著了魔似的迷上了音樂,幾乎每個輪休日都會去圖書館查找相關書籍,一抄就是一天,再不然就去書店買些新出版的樂理知識。檳榔看在眼裡,真怕她會走火入魔。

    又過一陣,九月十七號,梁雪十八歲生日。

    那天恰好是兩人的輪休日,早晨從浴池回來,梁雪要和檳榔一起去圖書館,檳榔說等下有事要出去,梁雪很掃興,但還是獨自去了。她在圖書館從上午坐到下午,黃昏時分才回來,進門時檳榔正在廚房做晚飯,她大喊一聲:

    「檳榔,我回來啦!」

    廚房門拉著,檳榔沒回應。梁雪將鑰匙掛在門邊,推門去臥室,沒想到剛把門推開,心一緊。她看到一隻大盒子斜放在她的床上,走過去,胸腔裡彷彿空了一樣!那是一架嶄新的電子琴!那一刻是她今生最開心的時刻,她興奮幸福得差一點沒跳起來!

    「生日快樂!」檳榔在她身後笑道。

    「哇哈哈!」梁雪當真跳了起來,轉過來一把抱住她,又跳又笑,「謝謝!謝謝!」

    「這可是我跑遍了琴行和超市看的,最專業的那種,鋼琴鍵電子琴。你打開看看,是不是你要的那個?」

    「哪個都沒關係,只要是電子琴就行!」梁雪跑過去拆開包裝,從裡面拿出黑色的電子琴,「哇!真漂亮!」她摩挲著光滑的琴面,按按上面的琴鍵。

    「還沒通電呢,我剛剛試過,你現在自己再試試看好不好用。」檳榔笑說。

    梁雪就把電子琴通電,手在上面彈兩下,聲音清脆悅耳。檳榔指指牆角道:

    「我給你買了琴架,你自己看看想放哪兒。這是你想要的樂譜。可別在晚上彈,樓下老太太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有多囉嗦。」

    「嗯!」梁雪重重點頭,抱住她笑道,「謝謝檳榔!」

    「出來吃飯吧,菜都涼了。」檳榔說,出去了。

    梁雪還摸著那架琴不捨得放手,過一會兒才決定把琴安置在電視櫃與門的中間位置。出來,只見桌上擺著三道菜和她最愛的鯽魚湯,還有一隻奶油蛋糕。檳榔將一根蠟燭插在蛋糕上,說:

    「我媽早上煮的鯽魚湯,讓我晚上熱給你喝,說你愛喝。蛋糕我沒買太大,買太大的也吃不了。」

    梁雪坐在桌前嘻嘻地笑,檳榔說:

    「許個願,吹蠟燭。」

    「嗯……」梁雪雙手握拳,想了想,笑道,「我希望當大明星!我一定會當大明星的!」說罷吹滅蠟燭。

    檳榔拍拍手,笑說:「你肯定會成為大明星的!生日快樂!」

    梁雪笑著將蠟燭拔掉,用叉子刮一點奶油遞到檳榔嘴邊,她忙躲開,笑道:

    「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這可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的第一塊生日蛋糕,第一口當然要你先吃。」梁雪揚眉說,等她張口接了,就問,「阿姨什麼時候回來?」

    「還是那個點,我給她留菜了。」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給我過生日。」梁雪吃一口蛋糕。

    「以前沒人給你過生日嗎?」

    「他們不打我就不錯了,難道我還指望他們給我過生日嗎?」梁雪聳聳肩,「唉!」,她歎口氣,環顧四周,「和從前的日子比起來,我現在就好像生活在天堂裡一樣!」

    「不管怎麼樣,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未來。路不在身後,而在眼前。」檳榔說。

    「是啊。」梁雪笑歎。

    「我想,我們輪休時去買台電腦,最近商場搞秋季促銷,電腦在特賣,買電腦一定很便宜,我們一人拿一半。」

    「嗯,我早就想買電腦了,正好趁這時候去看看。我們該去商場買,不然電子城裡的東西也許是水貨,還要花不少錢。」

    檳榔點頭,梁雪就把難得喝到的橙汁倒進杯裡,舉杯笑道:

    「來,希望我們兩個以後能越活越好,乾杯!」

    「乾杯!」檳榔含笑與她碰杯,「為你成為明星、我成為心理學博士,努力吧!」

    梁雪粲然一笑,兩人喝下一大口果汁。檳榔給她夾一筷子菜,她也將一塊排骨放到檳榔的碗裡。

    促銷階段電腦果然開始降價,二人也就在那時走遍了所有商場,最後挑選一台不錯的筆記本電腦搬回家,放在檳榔的書桌上。她們又合夥付了半年的網費。剛買完電腦不久,梁雪就充分利用網絡資源,把自己不用的一些東西在網上不是換了就是賣了。

    買了個大件,兩人尚且沉浸在購物的熱血澎湃之中,於是在頭腦發熱、相互慫恿下,一咬牙一跺腳,又花了一千多塊買了一部數碼相機。梁雪還買了把吉他,開始自學。不想後來,母親又提出買個冰箱以方便保存易於**的食物,接著正趕上家裡的老電飯煲失靈,只能買新的。她們這才知道隨性買東西是錯的。

    一次又輪到二人輪休,檳榔躺在床上看書,梁雪在電腦前上網。下午時,她忽然揮著手說:

    「檳榔!檳榔!你快來!」

    「幹嗎?」檳榔正在吃冰棒,歪在床上不願動。

    「你快來看啊!」梁雪還在揮手。

    檳榔只好從床上爬起來,叼著冰棒過去看,那是一則廣告,一則選秀廣告:

    「『閃亮女孩』?什麼?選秀嗎?」

    「是啊!如果得到地區賽冠軍,就可以去參加總決賽,前三名可以簽約唱片公司!」梁雪興奮地說,「明天下午,在花都酒店107室報名參加面試。」

    「幹嗎?你要參加?」

    「嗯!」梁雪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如果我去的話,一定會得冠軍,然後去參加總決賽!」

    「這麼有信心啊!」檳榔笑道。

    「嗯!」梁雪重重點頭,「明天我去報名,你幫我跟餐廳請個假,就說我病了。我要好好準備一下才行。」她立刻跑到門邊,開始擺弄她的電子琴。

    這個決定顯然有點倉促,一切來得太突然,檳榔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可沒想到梁雪去參加比賽,結果居然真晉級了。她回來後興奮地告訴蘇家母女,去的人好多,她一上台唱歌,連評委都震住了,評委當場就宣佈她晉級,要她好好唱,將來肯定會有獲大獎的機會。檳榔和母親聽了自是歡喜。起先幾天她還上班,可後來因為要參賽越來越忙,索性將工作辭掉,專心應付比賽。

    檳榔和母親沒說什麼。再後來,梁雪憑借自己出色的歌藝與靚麗的容貌,居然真的摘得了地區賽冠軍,還接受了本地報紙的採訪,並且很快就要前往決賽地,去參加真正的全國大賽。檳榔和母親為此特地給她做了一頓好吃的,三人在家大吃一頓,還喝了點啤酒。蘇母不停地囑咐她到時候一定不要緊張,好好比賽,只要盡力就行。她一一答應,第二天早晨六點背著行李包前往火車站。因為坐火車要十幾個小時,早點走,到達目的地時才不會亂。

    檳榔把她送到車站,說:

    「你第一次去南方,反正你走南闖北過我也不擔心,不過東西你可要看好。路途遠,萬一睡著了,車上有很多小偷的。你的銀行卡都在錢包裡,一定要把包抱住。另外我拿了一千塊錢塞在你行李箱的衣服中間了,所以只要你的行李箱沒人拿就沒事。那一千塊千萬別花,那是給你以防萬一用的。有事給我打電話。在車上別和陌生人說話,給他你的個人信息,誰給你東西你也不要吃不要喝,有很多騙子會在飲料裡下藥。等到了地方,安頓好就給我打個電話讓我放心。啊?」

    「嗯!」梁雪紅著眼圈聽著,一一點頭,上前抱住檳榔。

    「好好比賽,發揮好就行了。」檳榔拍拍她的背,道,「要是比完了,就回來,不管行不行也要回來一趟讓我們知道。我們天天上班,可能沒時間去看你比賽。」

    「好!」梁雪重重地點頭。

    廣播聲提醒開始檢票,檳榔將她送到檢票口,再次說:

    「一定要看住行李,警惕性強一點,注意安全,保護好自己!」

    梁雪答應,過了檢票口還和她揮了好一會兒手,才走下去。檳榔深吸了口氣,她希望梁雪此去能有個好運,畢竟一夜成名的人很多,而她覺得以她的實力,應該一夜成名的。

    從此每天檳榔還是照樣早出晚歸地上班,起初梁雪給她打電話,很興奮地告訴她自己在那邊很好,那邊的人也很好,每天都很忙,忙著練歌和排舞。舞蹈老師誇她很有天分,將來一定會紅。後來這樣的通話漸漸少了,檳榔知道她很忙,恐怕正忙著背水一戰。

    然而一個多月後,天氣日漸轉寒。

    一日,當檳榔晚上下班,剛從餐廳出來前往回家的車站時,剛走沒多遠,忽然一個人影跳出來一下子出現在她面前,把她嚇一跳。定睛一看,居然是梁雪。

    「檳榔!」梁雪一看到她,表情當時就像流浪貓回家了似的,特可憐,上前一把抱住她,「哇」地哭了。

    檳榔蒙了,忙拍她的背問怎麼了。可她只是哭,而她可憐的行李就孤零零地立在一邊的寒風裡。檳榔只好安慰她,因為天氣很冷,所以趕緊把她帶回家。回到家,她將她安置在床上,給她倒杯水。梁雪這才抽抽噎噎地講起自己的經歷,她被刷下來了。原本她一切都表現得很好,所有人都很看好她,可就在比到一半的時候,她忽然莫名其妙地被刷下來了。她義憤填膺,跑去問主辦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踩她晉級的那個唱歌跑調的女孩根本沒法和她比。

    「他和我說,那女的她男朋友給台裡拿了一大筆贊助費,而且拿了一大筆錢刷選票,如果我能拿出比她還高的價碼,他就可以直接讓我晉級!」梁雪哭著說,「他說完還讓我滾出去!我把所有的積蓄都用在這上,我把全部的希望也押在這上,所有人都說我能衝進前三甲,可就因為我沒錢,我也沒錢刷選票,所以我只能回來繼續端盤子!那女的長得不如我,唱歌比狼嚎還難聽,可她卻晉級了!」

    檳榔聽了,半天沒說話,只是遞她紙巾,等她平靜下來,才說:

    「既然他那麼說就算了,世界上總是有很多不公平,這也算是那個圈子裡的規則。如果你真想進那個圈子,就不能氣餒,並且要習慣這種規則。是金子總會發光,你會有機會的。」

    「你說得輕巧!」她擦著眼淚,「我上次被主辦人的女兒頂下去,沒法出自己的唱片。這次又因為選秀沒錢,結果又被趕回來了!」

    「也許下一次你就行了。第一次那個製作人不是很欣賞你的聲音嗎?這次不是也有很多人說你有天分嗎?他們都那麼看好你,只要你繼續在這條路上努力,你早晚會成功的。如果所有人都說你好,到最後你還沒出名,那才真是沒天理。」

    梁雪「哧」地一個短笑,擦乾眼淚說:

    「我沒想到那麼大一個節目居然也有黑幕。」

    「這也不算黑幕,這只是那個圈子裡的一種規則罷了。你不是也看過電視劇嗎,裡面演的過去那些選美小姐,她們都是被包養她們的富豪捧上去的。過去是那樣,現在社會這麼進步,肯定比當時有過之無不及。娛樂圈是最能體現金錢作用的地方,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梁雪點頭:「看樣子沒有個有錢的爸爸,只能找個有錢的男人包養我了!」

    「那也要能找到有錢男人才行,這麼小的地方,上哪兒去找富翁?!」檳榔不以為然地笑道,「好了,你才十八歲,以後的機會有很多。別哭了,養精蓄銳,多充實自己,等下次有機會你接著來。你知道鮭魚嗎?它們每到繁殖季節都會游回出生地,跳過一道很高的應該是石頭吧,反正就是那種東西。它們只有跳過去才能回去繁殖,所以它們一次次地嘗試,一次次地嘗試,失敗了接著跳,最後終於會跳過去的。因為它們是那種魚,有那種本能,即使失敗了也是短暫的。你是當明星的材料,你有那種天分,你的失敗也只是短暫的。行了,」她站起來說,「我去給你煮碗麵,你也餓了,吃完早點睡吧。」

    「唉!」梁雪倒在床上歎氣,「看來明天又要出去找工作了!」

    檳榔沒說什麼,到廚房下麵條去了。

    兩天後,梁雪在一家麵包店找到一份月薪一千元的工作,然後又在晚上下班後到一家咖啡廳做小時工。

    冬天,北風凜冽,檳榔的頭髮經過一年,已成為披肩長髮。

    一日她輪休,傍晚時去麵包房找梁雪。梁雪下班後,兩人去吃麻辣燙,然後在凜冽的寒風中跺著腳等公交車,一等就是二十分鐘。不想這時,一輛出租車緩緩停在車站前,一名相當時髦的女子從車裡下來,穿著黑貂皮,一頭卷髮,滿身噴香。那女子直直地往前走,不經意一眼掃到這邊,張開通紅的大嘴,驚喜地叫道:

    「梁雪!」

    梁雪回過頭,頓時認出那名女子,驚叫:「梅姐!」

    「梁雪,真的是你!」兩人抱在一起又笑又叫。

    「檳榔,這就是把我從威海帶到這邊來的姐姐,後來去了南方。」梁雪介紹說,「梅姐,這是我最好的姐妹兒,蘇檳榔!」

    「名字真奇怪!」梅姐噙笑打量檳榔,像老師打量學生一樣。檳榔也在打量她,準確地說是打量她身上的貂皮和鑽戒。

    「梅姐,你怎麼回來了?現在在幹嗎?穿成這樣,你發財啦?」梁雪羨慕地問。

    「啊!」梅姐誇張地笑答,「你呢?你們兩個現在在做什麼?」

    「還那樣,在餐館打工唄。」

    「還做服務生?服務生有什麼好?!像你們兩個這麼漂亮,做服務生可惜了!」梅姐若有所指地說。

    正在這時,檳榔的手機響了,她掏出來一看,是母親的號碼,連忙接聽,「喂」了一聲。不想聽筒那頭卻傳來一陣刺耳的嘈雜聲,接著一個很大的嗓門開始嚷嚷:

    「喂,你是尹倩的什麼人?」

    檳榔心裡「咯登」一聲,馬上答:「我是她女兒,你是哪位?」

    「你快來吧,到二院!你媽不知怎麼的突然肚子疼得很厲害,現在在醫院!」

    檳榔的心臟霎時就停止了,強大的緊張情緒瞬間將她淹沒,她的臉「刷」地白了,渾身發抖的同時嘴唇只哆嗦著說一句:「好!」就再也不能了。她的腦袋一片空白,連電話都不知道是怎麼掛斷的。

    「怎麼了?」梁雪見她不對勁,連忙問。

    檳榔聽到問話才稍稍清醒一點,急急地說:

    「我媽忽然肚子疼得厲害,我得去趟醫院!」她只覺得腳下軟綿綿的,渾身發冷發抖。她急得只想哭,卻哭不出來。巨大的恐懼吞噬著她的心,讓她的心空得發顫,無法呼吸。

    「梅姐,我們先走了!」梁雪也嚇壞了,趕緊攔輛出租車。

    「好,電話給你,有時間打電話給我。」臨走時,梅姐硬是塞張名片給她。

    檳榔和梁雪也沒顧上看,趕緊叫司機往二院開。一路上,檳榔迷迷糊糊地只是往窗外看,什麼也想不明白,只是在想為什麼還不到。梁雪也心急如焚,一顆心在胸腔裡撲通撲通亂跳。

    到達醫院後,檳榔才想起來給母親的同事打電話問清樓層,跑上去見到醫生,這才知道母親得了急性闌尾炎導致闌尾穿孔,需要立即動手術。她慌忙在同意書上簽字,然後母親被推去做手術。醫生又叫她去交錢,她也不知道是什麼錢,但也只能去。然而幾千塊的高昂費用立刻讓她傻了眼,她的所有積蓄也不過才一萬多,而現在交的錢還不算後續費用,聽說現在的醫藥費貴得嚇人,母親又是臨時工所以沒有醫療保險,這一場小小的手術恐怕就能要了母女倆的命。

    千恩萬謝送走母親的同事,她目光呆滯地坐在手術室外的塑料椅子上,腦袋裡一團漿糊。她面色慘白,竟有些喘不過氣來。梁雪坐在她身邊,被她的表情嚇一跳,握住她冰冷的手,安慰道:

    「別擔心,闌尾炎只是小手術。」

    檳榔沒說話,也沒動。她不是擔心手術,她是擔心手術費。她為她的生活做好全部計劃,可就忘了一樣,那就是人還會生病。

    手術很順利,蘇母面色與女兒一樣蒼白地被推出手術室,送到十人一間的病房。梁雪讓她坐在床邊,自己去水房打熱水。

    檳榔還是不說話,只是呆呆地望著病床上的母親。不久,麻醉退去,蘇母清醒過來,第一句話問女兒:

    「我怎麼了?」

    「沒關係。」檳榔溫聲道,「只是闌尾炎,已經沒事了,只要好好養著就行了。」

    「我要出院!」蘇母要坐起來,可傷口一陣疼。

    「現在不行!」檳榔趕緊讓她躺下。

    「在這兒一天要花多少錢,反正手術做完了,回家養著也一樣。」

    「不行!還沒拆線,醫生不會讓你出院的!你不用擔心錢,錢已經交了,你不住就白費了。」

    「是啊,阿姨,錢都交了!」梁雪剛進來,也跟著勸。

    「可是……」

    「不要再說了!」檳榔打斷她。

    蘇母聽出女兒的語氣輕柔但有不耐煩與她爭論成分,就不說了。檳榔便又補充一句:

    「你好好在醫院養著就行了。」

    蘇母只好作罷,安靜地躺在病床上靜養。後來,天越來越黑,病房裡的燈就像電焊的白光一樣刺眼。檳榔用一個姿勢坐了許久,身子早已僵硬得如石頭一般,連酸痛感都感覺不到了。

    住院區關閉後,她和梁雪從醫院走出來。夜闌時分,兩人在寂靜無人的馬路上走著,風呼呼地吹打二人,可誰也沒有要加快腳步的意思。冷空氣的溫度已降到冰點以下,走了一陣,檳榔忽然問:

    「有煙嗎?」

    「買一包就行了。」梁雪回答,跑到前面的售貨亭去買包最便宜的煙和打火機,拆開包裝。

    兩人就在馬路邊一家已關閉的店面前坐下來,一人一根,點燃,吐出一縷霧。梁雪先開口:

    「你在擔心醫藥費吧?」

    「我在餐廳辛辛苦苦做了一年存的積蓄,這一場病就全沒了,也許還不夠也說不定。」檳榔望著灰濛濛的天,苦笑。

    梁雪一陣沉默,說:

    「錢是最不禁花的,我們省吃儉用那麼久,可我出去一次,工作和積蓄就全沒了。你媽媽一生病,你們兩個人的積蓄也沒了。」

    「我本來以為我賺的不少,只要省吃儉用就行,可現在才知道,差得遠!」檳榔深深地吸了口煙,刺激的味道辣她的舌尖。

    「現在怎麼辦?阿姨自己在醫院,誰來照顧?」

    「有護士沒關係,我們兩個誰也不能耽誤上班,本來錢就不多。幸好快到月底了,等發了工資,就應該差不多夠了。」

    「那我每天下班時來看看阿姨,然後再去咖啡廳上班。」

    「好。」檳榔歎口氣,將煙卷在地上掐滅,起身,跺跺腳,「回去吧。」說著走到垃圾箱前,把煙蒂丟進去。

    這一夜誰也沒睡好。兩人忽然意識到,夢想與現實的差距太遠,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快。

    第二天她們都灰青著臉去上班。

    此後梁雪每天下班時會先看看蘇母,然後再趕著上晚班,可檳榔卻一次不能來,因為晚上她下班時住院區已經關門了。蘇母也知道兩人很忙,所以一般事也都自力救濟。

    檳榔再次輪休時,她來到醫院陪母親,順便續錢。她沒想到看一次病居然要花這麼多錢,她手頭那點錢都快墊進去了。就在她回到病房還在為花出去的錢心疼不已時,照顧母親的護士突然又進來把她叫出去,在走廊裡對她說:

    「你媽媽現在應該給她吃點蛋白質粉,增加免疫力,那樣她才會好得快。我給你個牌子,你到這家藥店去買兩桶回來,我好給她吃。」

    檳榔接過她遞來的字條看一眼,然後問護士:

    「姐姐,這東西很貴吧?」

    「不貴,二百三十八一桶,這是你媽媽必須要用的,你趕快去把這個買回來就對了。」

    「不用了,你就讓她那麼好吧。」檳榔對她說,「我去年剛出來打工,結果這一場病就把我一年的積蓄全花了。她現在還沒出院,我不知道以後還要用多少錢,我現在連醫藥費都不知道要花多少,所以沒錢買這些東西。你就讓她那麼著吧,能什麼樣是什麼樣。」說完把紙條還給護士,轉身進屋了。

    「哎!」護士剛出一聲,檳榔已經進去了。

    傍晚時梁雪來了,兩人坐在醫院大廳的走廊上,檳榔把這事說給她,她驚叫道:

    「你就這麼說的?那她以後該不認真照顧阿姨了!」

    「那又能怎麼辦?我本來就沒錢,總不能因為她要回扣,為那兩桶蛋白質粉我去搶吧?」

    「我最恨這種事,現在怎麼連護士都拿回扣!」

    「現在誰不拿回扣。」檳榔目光呆滯地說。

    「不然我們給她個紅包吧?」

    「那要給多少錢的紅包?給少了,她說不定還以為你耍她,更不高興了。」檳榔道,頓了頓,「還是算了,反正也拆線了,過兩天應該可以出院了。」

    「對了,我今天發工資,已經把一千塊錢打到你卡上去了。你的錢要是不夠,你就用那個,不夠我手裡還有,你再管我要。」

    「到時候要是用了,等下月我再還你。」檳榔沒推脫,因為她明白手裡的錢也許真不夠。

    「不用,我把阿姨當媽,這也是應該的。」梁雪拍拍她的手。

    「梁雪!」就在這時,一個女聲響起。

    兩人循聲望過去,居然看到上次見到的梅姐從遠處走來。梁雪站起來,驚訝地問:

    「梅姐,你怎麼在這兒?」

    「我還想問你們呢,你們怎麼在醫院?」梅姐坐在她們身邊,笑問,「誰病了?」

    「她媽媽。」梁雪指指檳榔。

    「什麼病啊?」

    「闌尾炎。」

    「哦!」梅姐對檳榔笑道,「現在醫藥費可貴了,一年的積蓄快花光了吧?」

    「是啊。」檳榔勉強笑了笑,「你怎麼知道?」

    「嗨,我也是那麼過來的!」

    「梅姐,你來醫院看病人嗎?」梁雪問。

    「我媽在這兒住院,我來看她。」

    「什麼病?」檳榔問。

    「尿毒症。」

    「啊?」檳榔吃驚地說,「這麼嚴重!」

    「是啊,每天都要透析。」

    「那可真夠你受的!我媽的手術費就夠貴了。尿毒症,你能負擔得起嗎?」

    「我給我媽買了大病險,她以前身體就不好,我就怕她出事。你看,現在果然出這種事了。」

    「我也該給我媽買份保險。」檳榔苦笑,「可惜沒閒錢。」

    「沒閒錢你們賺啊!」梅姐笑說,「所以我說你們兩個可惜了,這麼年輕貌美的小姑娘,有很多條路可以走,為什麼非要局限在這一條路上?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為什麼一定要在這個小破城市裡瞎混,浪費青春浪費生命?!」

    兩個女孩很聰明,她們似乎聽懂了梅姐的意思。梁雪問:

    「梅姐,那你說怎麼賺?」

    「我爽快跟你們說,」梅姐對檳榔笑道,「我和梁雪從前也是好姐妹,而且我看你們兩個都很聰明,不像那些傻瓜一樣笨。你們現在還年輕,如果趁這時候換條路,可能還有個奔頭。否則你們現在給人家端盤子洗碗,等將來青春不再了,只會比現在慘不會比現在好。如果你們願意去,我可以帶你們去。我在夜總會上班,那裡的收入比你們這裡要高出好幾倍,而且輕輕鬆鬆就賺到了,不像你們在餐廳一站十二個小時,才能得到那麼一點可憐巴巴的工資。」

    「在夜總會做什麼?」檳榔問。

    「想做什麼都可以。」

    「你不會是……」梁雪望著梅姐,「不會是讓我們去接客吧?」

    「你們不想接客也沒關係,你們可以去陪酒做公關。我們那兒也有不少只陪酒不賣身的,只不過她們賺的沒什麼都賣的賺的多。」梅姐瀟灑地說,「如果你們真聰明,就應該去試試。像你們年輕漂亮在那邊一定會受歡迎,客人肯定會為你們開很多酒,到時候你們一晚上賺的會比現在一個月賺的都多。而且那裡可比這裡強多了,這裡算什麼?以前就是個破漁村!可那裡遍地是黃金,有錢的男人一大把,憑你們的姿色,到時候傍個大款,絕對不成問題!」

    兩人都沒說話,梅姐就笑笑,拍拍梁雪說:

    「你們可以考慮一下,反正我是贊成你們去試試。在大城市和小城市起點是不一樣的,像你們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如果現在不想辦法給自己找出路,等到美貌不在的時候,就是想找出路,也不會有人要了。想通了打電話給我,梁雪有我名片。」她又拍拍檳榔的肩,起身款款離去。

    她走後,梁雪和檳榔呆坐在椅子上好一會兒,梁雪說:

    「我得去上班了。」

    「嗯。」檳榔冷淡地應一聲,梁雪起身走了。

    檳榔重新回到病房待到晚上,等病房關門後才回家。出了醫院,一路往車站走。熙熙攘攘的大街周圍高樓林立,深色調的天空外蒙上一層薄薄的灰霧,遠邊的幾顆星也不夠明亮。她走在匆忙的車陣旁,冬季的氣溫很冷,呼吸的氣體在眼前結成白霧。她忽然感到自己是那麼地無助,貧苦又一次向她展現著它的威力,然而她卻一點也不急,她現在只是覺得很煩悶,而對於像焦急之類的感覺她卻一點也沒有,她的心已經變得麻木了。她停下來,對著硬邦邦的地面深深地歎了口氣,卻吸進去滿腔的涼氣。

    梁雪這一晚更慘,因為被撞倒,導致咖啡灑在客人的皮鞋上,結果既被客人罵又被老闆罵,還被炒了魷魚。不過她並沒有過於傷心,而是悶悶地回到家,一頭紮在床上不願起來,長長地歎氣。

    「你怎麼了?」檳榔仰躺著,聽她歎氣,好一會兒才問。

    「你沒睡啊。」梁雪仰躺在床上,雖然問,可並不意外。

    「嗯。」

    「我被炒魷魚了,因為把咖啡灑到客人的皮鞋上。」

    「哦。」

    「你怎麼不睡覺?」

    「睡不著。」檳榔枕著胳膊,頓了頓,「胃疼,可能是著涼了。」

    「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梅姐的話。家裡有胃藥嗎?」

    「我吃過了。」檳榔回答,用手捂著胃,「我也是因為她的話。」

    「你不會真想去當陪酒小姐吧?」

    「不想。可我想一晚上能賺一個月的工資。」

    「那還不是一樣!」

    「唉!」檳榔沉默一陣,歎口氣,翻過身來看她,「你知道嗎,我想了很多問題。我以前覺得我只要一個月賺一千八加提成,這種日子只要能省吃儉用,將來就沒問題。為了攢這些錢,我花錢時總是很小心,什麼都不敢買。我以為我可以存筆積蓄改行,可總會有計劃外的事發生,這次我媽生病錢就都花完了,那下次萬一我生病呢?我躺在醫院裡,我媽那點工資連給我交住院費都不夠。就算不生病,那我也不想永遠像現在這樣,這麼活著,成天心慌,一點也不穩定。」

    梁雪歎口氣,檳榔又說:

    「也許我們該找個有五險一金的地方,或者自己去買保險。」

    「可以啊,可我不認為買了保險就有保障了,我們要的是奔頭,而不是原地踏步。再說還五險一金?你認為我們現在是在選工作嗎?是工作選我們好不好?我們是服務生,你居然還想要公積金?你要知道,就連服務生我們也只能做到二十五。況且就算我五十歲還能做服務生,可聽起來也好沒前途,我可不想一輩子都給人家端茶倒水。」

    「問題就在這!我可不想永遠過這種日子,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過得舒服就行,可我現在連洗衣服都還用搓衣板!」

    「檳榔,我覺得你那種要求已經很高了。」

    「唉!」檳榔又沉默,又歎口氣,心煩地說,「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幫我再拿片胃藥,我要睡覺了。」

    「嗯。」梁雪頓了頓,從床上爬起來拿藥給她吃,接著自己去水池邊洗臉。一場天方夜譚到此結束。

    蘇母在醫院住了十天,所有費用加起來花了八千多,據說還算便宜的,可這是檳榔的全部積蓄。如果再加幾桶蛋白質粉就更貴了,也因為沒買,後來小護士一直對她們橫鼻子豎眼睛的。

    蘇母這次生病,讓檳榔再一次意識到人生的無常與不確定性,安於現狀、停滯不前只會讓生活陷入極為危險的境地,稍稍一點的風吹草動都會對她造成致命的打擊。她已經慢慢地開始思考,怎樣為她的生活提供更有利的保障,以防止此類事件再次發生,再次因為困窘破壞她的未來計劃。

    然而好多天過去了,她並沒有為自己想出更好的計劃來。母親的工作也丟了,而且術後恢復不是很好,身體仍很虛弱,不得不呆在家裡,所以檳榔依舊要每天站在亂七八糟的餐廳裡迎來送往,一站十幾個小時,每天下午吃午飯,深夜吃晚飯,還要努力讓自己別生病,生活比從前過得越發辛苦。

    更可怕的是,她對工作再也沒有了熱情。因為夢想和對未來的希望一直是她努力工作的動力,可現在她卻發現希望是狗屁,夢想只是麻木生活裡的一針強心劑,一切都沒有意義。

    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憂愁情緒裡。梁雪也是,檳榔的生活經歷也給她帶來一些感觸和對未來的懷疑。

    一日檳榔下班回家,發現梁雪還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看報紙,手旁擺著日記本,見她回來立刻從椅子上跳起來,把報紙放到她眼前,興奮地笑道:

    「你看!」

    「什麼?」報紙離檳榔的眼睛太近,她推開。

    「電視劇《浮生若夢》劇組在選演員,準備招聘女二號。」

    「你又想去應聘?」

    「嗯!」梁雪點頭笑說,「去試試嘛,萬一能行呢!」她眨著眼睛問她,「明天你輪休吧?」

    「幹嗎?」檳榔警惕地看著她。

    「明天我請假,你正好輪休,你陪我去!」

    「我才不去,我又不想演電視!」

    「所以才讓你陪我嘛!」梁雪嘻嘻笑道,「我們一起去,說不定我們當中有一個會被選上!」她說得很自信。

    第二天,檳榔禁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只好和她去了。面試地點在一家酒店一樓的大堂裡,沙發上坐著十幾個年輕女孩,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兩人被一個助理一樣的男人安排在沙發上候了一上午,一名頭髮特別長、長得像黑板擦的中年男人才姍姍來遲,坐在沙發裡先打量所有女孩一番,然後開口一笑,露出兩排牙齦:

    「這部戲是部時裝戲,裡面的女二號在戲裡起著很關鍵的作用,為了讓你們更深入地瞭解這部戲,我要和你們單獨談談對這部戲的理解。你先跟我來!」他直指梁雪。

    這倒讓梁雪有點驚訝,她指著自己問:「我嗎?」

    「就是你!」導演說,「跟我過來!」然後他對助手耳語幾句。

    梁雪就起身跟那個導演走了。男人領她上樓,來到一個房間前。這時她忽然緊張起來,因為這裡分明是一間套房。導演將門打開,把她推進去,然後坐在沙發上,定定地盯著她的胸脯,露出一抹淫蕩的笑,問:

    「你叫什麼名字?」

    「梁雪。」她站他面前,被他的目光盯得很拘謹,不知無措。

    「多大了?」

    「二十。」她說出身份證上的年齡。

    「哦!」導演色迷迷地笑著,點點頭,說,「去洗個澡吧!」

    「啊?洗澡?不是要瞭解戲嗎?」

    「我們得先互相瞭解彼此,才能繼續瞭解戲啊!」導演望著她笑,不停地揚眉毛。

    梁雪這下終於明白是什麼意思了,站在那裡不肯動。

    「怎麼,不願意?」導演見她磨蹭的樣子很不高興,怒道,「要是想拍就進去洗澡,要不然就滾出去,你不想拍有的是人想拍!」

    梁雪一咬嘴唇,轉身開門出去。檳榔正被助理帶到門外候著,她怒氣沖沖地出來,一把拉起她奔向電梯,進去。

    「怎麼了?」檳榔立在電梯裡問。

    「想拍戲就得和他上床!」梁雪憤怒地說。不知為什麼她氣極了,她覺得這很不公平,只注重旁門左道而不注重她的天賦。

    「哦。」檳榔的語調一點也不吃驚。

    「你就一點不吃驚嗎?」

    「這種事從前又不是沒聽過,所以我看還是算了。那種導演,就算你跟他拍戲,他也能把你的前途和天分硬生生地毀掉。」

    梁雪咬著嘴唇說:「我還是個姑娘呢,和他上床就賺個女二號,那我還不如找個有錢男人把自己賣了,然後讓他給我投資贊助費,把我安排到戲裡去演女一號!」

    檳榔沒說話,梁雪也沒再說話,兩人走出酒店,倒了三次公共汽車才回到家。那時天已經黑下來,她們沒精打采地上樓,進屋,室內漆黑一片。檳榔打開燈,說:

    「怎麼不開燈啊?」

    「阿姨,我們回來了!」梁雪大聲嚷嚷,然而沒人回答。

    兩人突然覺得很不對勁,檳榔趕緊跑到裡屋,見蘇母躺在床上,面如赤桃,身似火炭,高燒已燒得神志不清了。她嚇蒙了,呆站著,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梁雪上前摸摸蘇母的額頭,「呀」地一聲:

    「這麼燙,要去醫院!」

    這句話倒提醒了檳榔,她慌忙掀被把母親扶起來,梁雪拿羽絨服給蘇母穿上。可母親已經燒得昏昏沉沉,大七樓根本下不去,她一咬牙,竟憑借自己弱小的身軀將母親背了下去,這簡直是個奇跡!

    一頓檢查後,幸好蘇母只是單純的高燒,醫生要給她輸進口的退燒藥,檳榔問用青黴素不行嗎,醫生告訴她不行,只能打這個,然後開單子讓她去交錢取藥。

    檳榔接過單子一看,傻眼了。又是幾百塊,這對她無疑是雪上加霜。她突然覺得自己的雙頰漲紅起來,額上直冒汗珠,整個人都虛弱得很不真實。交過錢,母親打上點滴,她呆呆地坐在醫院的走廊上,仰頭望著蒼白斑駁的牆壁。過了一陣,梁雪從病房裡出來,坐在她身邊。兩人沉默好久,梁雪望著前面綠色的牆圍問:

    「你說夜總會裡是不是會有很多有錢的男人?」

    「這裡不會,但那裡會。金融城市,遍地是富翁。」

    「也許真應該趁年輕嘗試一下不同的環境。」她說。

    「你說我們會不會被關起來逼良為那個啊?」檳榔發著怔問。

    「應該不會吧。」梁雪回答,停了停,「不過做那種工作,天天都會被性騷擾。」

    「只要不會**,別的都無所謂。」她呆呆地道。

    「也許……也許那裡真會有個有錢的男人能把我推去當演員。」過了一陣,梁雪說。

    「我們去看看怎麼樣?」檳榔忽然將目光從前面的牆皮上移開,對她道,「你問問她在哪裡上班,我們過去看看是不是真的不錯,就當是去看她,來個突然襲擊,看看她的工作環境。」

    梁雪想了想,點頭,給梅姐打去電話。梅姐人已回去,她告訴梁雪,她在一家叫「雲菲」的夜總會工作。

    夜裡蘇母退燒了,清醒過來,只是累,回到家便昏昏睡去。檳榔則和梁雪一起坐在門廳,商量了好久,後來決定領完這個月工資後就去「雲菲夜總會」看看,這樣到那時蘇母的身體也該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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