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她不得不再次踏上尋找工作的路,她這種人生是沒有時間去等待悲傷被消化的。
這次她學聰明了,不再去那種看起來就會欠薪的地方。於是她終於知道原來找一份稱心的工作是不容易的。
一大早她先乘車到市中心,在那裡買份印滿招聘廣告的報紙,然後坐在路邊,用紅筆圈出自己可以勝任的工作。她不知道自己適合哪種職業,但無非是服務生、售貨員之類需要年輕女孩的行業。像她這種既沒學歷也沒一技之長的人,只有應徵那種職業才更靠譜一點。她知道今天會過得很艱難,但她並不打算退縮。她現在是在一條狹窄的道路上行走,除了硬著頭皮往前衝她沒有別的選擇,損失一天就是在損失她的生命,今天她必須要找到工作。
可這很難很難,第一她年齡不夠,第二她學歷不行。好一點的工作地方都要求應聘者是高中以上學歷,甚至有的地方找個服務生也會要求大專學歷。可她才初中畢業,她只有十六歲。
應徵的第一項工作是一份商場導購員的工作,薪水並不高,但她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去試試。
她來到目的地,往來穿梭的人流令她膽顫,但這次她表現得很勇敢,通過向門口的服務人員詢問得知人事部的位置,摸索著找過去,敲開門,一名肥胖的中年男人坐在一張辦公桌後面,這時抬起頭,冷冷地打量她。
「您好,我是來應聘導購員的。」檳榔說。
男人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問:「你的簡歷和畢業證?」
檳榔聽了,連忙將他要的東西放在桌上。男人拿起來只看一眼,就皺眉說:
「這樣不行,初中畢業,才十六歲,你應該再在學校多待一陣。更何況我們要的是高中以上學歷。」
「我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所以我必須出來工作。」檳榔努力為自己解釋,希望得到一點同情,「而且招聘廣告上說如果人好的話,條件可以適當放寬。」
「你以前做過導購嗎?」
「沒有,但我一定會認真工作,我一定會很好地工作。」
「這不行!你既沒學歷也沒經驗,我們不能錄用你,你出去吧!」男人不客氣地說。
檳榔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感覺十分難堪所以臉通紅,只好說一句:「那打擾了。」
她急忙逃了出去,跑到商場外的大街上去透氣。外面的陽光很刺眼,她的手腳因為加快的心跳變得有些麻木。她從報紙上劃掉她圈下的第一份工作,她遭到了嚴厲的拒絕,還聽到一些有的沒的,這讓她既難過又惱火。他說的簡直是廢話,如果她還能讀書的話,傻瓜才會跑到這裡來聽他訓話。雖然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仍然很失望難受。她努力使自己振作起來。
她緊接著去了第二站——一家大超市,那裡在招促銷員。
她到達那裡,找到辦公室的大門,在外面停留了好一會兒,想好應對的所有台詞,這才敲門,在得到允許後進去。
同樣是一名主管,他年紀稍大,兩鬢已經斑白,但他卻比前一個和氣得多。他詫異地看著她進來,問:
「你有什麼事,小姑娘?」
「我是來應聘的。」檳榔鼓足勇氣回答。
「真不巧,我們這裡已經不招人了。」老先生遺憾地說。
「什麼?怎麼會?」檳榔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剛剛在門外想的話全忘了,「可報紙上還登著……」
「我們人已經招滿了,你還是去別處試試吧。」長者和氣地說。
檳榔還能說什麼呢,她只能尷尬地走出去,帶上門。
外面的陽光很足,她剛在街上走了一會兒就已經汗流浹背了,她像個逃兵一樣地沮喪。就在這時,當她路過一家中型飯店時,忽然注意到玻璃窗上貼著的一張招聘告示,上面註明需要招聘的員工類別很多。她心裡一動,想這麼大的地方應該不會欠薪吧。她站在門口看那告示看了很久,也徘徊了很久,後來她順著玻璃窗望望裡面的食客,終於下定決心,走進去。
「歡迎光臨!」一名女侍者迎上來笑問,「一位嗎?裡面請!」
「不是,我是來應聘的,請問你們這裡招服務員吧?」檳榔有點不好意思地問。
「應聘啊。」服務員的笑容怠慢下來,可還是笑笑,「你去後面,那間是經理室,你進去就行了。」
「哦,謝謝啊!」檳榔點頭哈腰地笑說,快步走過去,臉上兀自有點發燒。
她來到那扇門前,輕敲了敲,裡面應聲,她便推門進去。一名黑胖的中年男人穿著白襯衫坐在辦公桌後,麻子臉,並且滿臉橫肉,脖子很短,圓滾滾的像一團黑色的肉瘤。
「您好!」檳榔怯怯地道,「我是來應聘服務員的。」
「應聘啊!」胖子笑瞇瞇地盯著她的臉蛋,「坐下吧。」
檳榔禮貌地微笑,在桌前坐下。胖子問:
「今年多大啦?」
「十六歲。」
「十六歲?這麼小就出來打工!」
「哦。」她有些困窘地笑答,「家裡條件不太好……」
「我們這裡月工資一千三,有提成,每週輪休一次,早上十點到晚上十點。」胖子笑問,「你家住哪兒?」
「在中山公園那邊。」
「啊,那離這兒不是很遠。」胖子用一對小黑眼睛笑笑,「你想來這裡上班嗎?」
「當然想!」她的眼裡閃過一絲興奮,覺得自己好像被錄用了。
「那你明早十點來上班吧。」
「好!好!」檳榔連說兩聲,眼裡放出喜悅的光芒。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胖子在她身上轉轉眼睛。
「我叫蘇檳榔。」檳榔興奮地回答。
「名字真特別。那明天來上班吧。」
「好!好!謝謝您!」檳榔與其說是站起來,不如說是跳起來,她大大地笑著,興高采烈地出去了。
她這麼快就又找到了工作,一月一千三,比從前多得多!
蘇母已經正式開始了賣水產的生涯,每天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讓從沒吃過這種苦的她總是疲憊不堪。飯吃不好,活兒又累,還有那濃重的魚腥味弄得她渾身都不乾淨。再加上下班時間晚,公交車差不多都收車了,她只能乘坐尚未收車的公交車回來,在離家兩站的地方下車,然後步行走回家。因為對她們來講,坐出租車是奢侈的。
因為家裡沒有淋浴器,所以只能用水盆倒水在廁所裡沖沖身子。每天晚上當母親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時,檳榔總能聞到一股魚腥味,這時她就會開始輾轉反側,心裡亂七八糟。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自己需要過多久,會不會過一輩子。她偶爾會想,像她這種年輕的女孩年輕時可以去當服務生、營業員,那如果到了母親的年齡呢,既沒學歷又沒一技之長,她恐怕也只能去刷盤子賣帶魚了。
這是一種很悲慘的輪迴,一種很悲慘的前進。年輕時當服務員,中年時去刷盤子,老了以後去打零工,她一輩子也只能在這種日子裡轉圈,做著超負荷的工作,掙著交了房租就剩不下幾個子的薪水。也許她將來也會結婚,找一個和她的條件差不多的粗俗男人結婚,生孩子、洗衣服、做飯,還要受那個男人的毆打,忍受著他找一個遠遠比自己還不如的女人做姘頭。最後男人一不高興揮揮衣袖走人,她要獨自辛苦地撫養孩子,而她這樣的條件去撫養一個孩子,恐怕將來她的孩子也就和她現在的樣子差不多。
每每想到這裡,檳榔的心就會很堵。這對她這個年齡來講是一種超負荷的思想,可她不得不去思考這種現實的問題。她是個敏感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對某些事會很怕。看母親的命運看多了,她就會很怕自己這輩子也會變得像母親一樣,或者比母親還慘。
但她不知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所以每每想到一半,也只能強迫自己不要再想。畢竟她還要過現在,畢竟她還要去做服務生。她去做自己的新工作,在上班的第一天早晨,她告訴自己的母親:
「我換工作了,在餐廳端盤子,一月一千三。」
「哦。」蘇母吃飯時沒精打采的,「什麼時候上班?」她沒問女兒為什麼會換工作。有什麼好問的,一千三和一千,當然選一千三。
「今天。」
「這麼快?」
「哦。」檳榔喝一口滾燙又無味的白粥,「所以我每天會回來得晚一點,那邊需要坐車。」
「在哪兒啊?」
「在人民廣場那邊。」
「晚上回來時注意點,走大道。上樓時看著點,那麼晚實在不太安全。」蘇母囑咐女兒,但並沒阻止她去工作。時至今日,她終於明白在外工作是件多麼辛苦的事,賺錢是件多麼艱難的事。
「好。」檳榔答應了。
她終於開始去做新工作,雖然早晨吃的那點粥讓她一上午都覺得很噁心,可其他事還算順利。她的老闆——也就是那個黑瘤子似的男人發給她一套工作服,並順勢在她的肩頭拍了拍,笑說:
「好好幹啊!」
「是!」檳榔笑道,露出很天真的微笑。雖然她是個早熟的女孩,但畢竟涉世不深,對很多事她都還在摸索階段。
這是一家火鍋店,但客人並不是很多,除了晚高峰時會多些人,其他時間基本都是空閒狀態,因此這份工作並沒有想像中的累。平常她只要站在那裡等客人,或者跟其他服務員玩一會兒,有客人時也總是其他服務生去迎接,只有在晚上時才會輪到她幫客人點幾道菜,點的菜也不多,所以不會手忙腳亂。
她很滿意這種工作環境,初來時,她因為性格文靜很快就和其他女服務生交了朋友,這裡清一色的女服務員。且因為長相甜美,後廚的兩個男孩子也喜歡接近她,跟她一起玩。在這裡工作的人年紀都不大,最大的也就二十出頭,和她同齡的有好幾個,不過都是外地人,他們都住在宿舍裡。不知為什麼,檳榔自己從沒聽過宿舍一說,可她又不敢問老闆太多。
老闆對她也很好,特別關照她,會在她忙著端盤子時走出來笑著問問她:
「做得怎麼樣?還習慣嗎?」
「很好。」檳榔笑答。
「好好幹!」他說,並在她的腰間拍一下。
她曾經側面打聽過這裡有沒有欠薪的事,回答是沒有,因此她放下心來,輕鬆地工作。可在這裡一個星期後,她聽到的另一件事卻讓她有點心驚膽寒。聽店裡的一個女孩說,這裡的老闆是色狼,總會有意無意地對女孩進行性騷擾,還會偷看女孩換衣服。
檳榔聽了之後有點害怕,可半信半疑。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但她也不能因為這種謠言辭了工作。於是她偷偷觀察過,換衣服時也特別小心。她並沒發現老闆會偷看女孩子換衣服,但她的確發現一些不規矩的舉動,比如他喜歡在說話後拍拍女孩子的屁股,然後哈哈笑著看她們因為緊張而一陣顫抖的反應。
檳榔心裡很害怕這種事會落在自己身上,她忽然覺得老闆對她的關注好像並不是善意的。在她工作的第八天,那天上午就在她給茶壺添水時,老闆走過來,黑黝黝的臉上在發笑。
「檳榔啊,你今天特漂亮!」他咧開嘴,露出一排黃牙對她說。
檳榔勉強笑笑,覺得這種言辭是種騷擾。她端起茶壺想走,就在這時,老闆的鹹豬手忽然在她的屁股上拍一下:
「好好幹啊,小丫頭!」
檳榔當時心裡就像吃了蒼蠅一樣噁心,差點沒掉眼淚。可她不知該怎麼辦,她猶豫不決,沒想好是該繼續留下,還是因為被老闆拍了屁股而甩手不幹。畢竟她已經荒廢掉四個星期,時間在現在來說比她的命還要寶貴,她覺得自己至少該撐到發薪日。
可也就是這種猶豫不決,給她帶來一場不小的危機。
就在新工作做到第二個星期的時候,一天晚上,店裡打烊準備下班時,老闆突然從辦公室出來對要走的眾人說:
「蘇檳榔!蘇檳榔!你過來!過來!」
檳榔嚇一跳,忙過去。而其他人見沒叫他們就都走了。
「你跟我進來。」老闆對檳榔說,轉身走進辦公室。
檳榔心裡有點怕,可她又沒別的主意,只好跟他進去。辦公室小而窄,還有一股怪味。
黑胖子走到辦公桌前拿起一隻信封塞給她,笑道:
「拿著,這是給你的,打開看看。」
檳榔狐疑地接過來,打開信封一看,裡面是五百塊錢。她驚訝地望向黑胖子,這時警覺地發現他就站在她身邊離她很近,她的心霎時開始撲撲亂跳。黑胖子自顧自地笑說:
「我知道你家裡困難,所以這些錢都給你,只要你肯做件事。」他說這話時手已經摸上檳榔的臀。
檳榔嚇壞了,將錢扔在桌上,躲開他的手大叫道:
「我不要!」轉身就想跑。
「你往哪兒跑?!」黑胖子終於原形畢露,他從後面攔腰一把抱住她,將她的整個人提起來,「不要你也得你要!」他將檳榔一把按在那張桌上,上面的東西辟里啪啦掉了一地。
「你幹什麼?你幹什麼?你放開我!救命啊!」她拚命地掙扎,連踢帶踹,可她的力氣遠遠不夠,「你放開我!」
「你還叫!我讓你叫!」黑胖子狠狠在她臉上扇兩巴掌,「叫啊!你叫啊!越大聲越好!」他渾濁的眼球裡閃著獸慾,手開始解檳榔的牛仔褲。就在這時,檳榔終於趁他分神之際抓起桌上的筆筒向他的頭上砸去,然後拚命蹬開他,跳起來就跑。她心裡害怕極了,只想快點跑出這間屋子。沒想到手剛沾上門把手,黑胖子從後面一把拽住她,用力向後拖,狠狠地將她摔倒在地,肥碩的身軀重重地壓住她。
檳榔放聲尖叫,奮力掙扎。黑胖子用力掐她的脖子,撕扯她的衣服,用黃黃的牙來咬她的嘴唇和脖子。她聞到一股令她作嘔的煙臭味和汗臭味,覺得一陣噁心。恐懼和反抗已經讓她快沒力氣了,就在她近乎絕望之時,忽然想起來在他湊近的嘴上狠狠咬一口,「肥豬」一聲尖叫,像要被屠宰了一樣。檳榔趁勢用盡全力推開他,連滾帶爬地開門跑出去。就在她剛出門時,黑胖子撲上來抱住她,用力將她往裡拽,檳榔下意識用手肘狠狠地對準他的肚子一擊。黑胖子因為疼,手一鬆,檳榔回過身抬起腳對著他的胯下全力一踢,這一腳可不輕,黑胖子差點沒被踢死,摀住命根子直叫。
檳榔趕緊轉身兔子似的跑出餐廳,一直跑出好遠,直到跑不動了才停下來,連連喘氣。身上還有那個人的唾液,她又噁心又害怕。她為自己受到的災難感到羞辱憤怒,這憤怒令她為自己感到傷心。她的心跳還是很快,她咬著嘴唇屈辱地哭起來……
那一晚她回家後拚命地擦洗身子,她不敢告訴母親,也不敢告訴任何人,更不敢報警把這件事宣揚出去。第二天她沒去上班也沒去要工錢,她知道黑胖子是不會付給她薪水的,她去了也只有被趕出來被羞辱的份。母親上班後她在家裡躺了一天,有點噁心。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只是被猥褻,沒有被強姦。吃一塹長一智,女孩子獨自在外不要穿裙子的說法的確是正確的,那天她僥倖穿了長褲,間接地也算是幫了她一把。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總是害怕被男人強姦,那件事在她心裡形成一道陰影,雖然對她的影響不是很大,但確實影響了她的心,也讓她對男人更加厭惡。
鬱悶與無助在那時壓制著她,可她還得活下去,她只好又出去找其他工作,坐車到市中心拿著招聘廣告到處求職。
這次比上兩次都慘,她先去一家百貨公司,結果當她想好自己的回答內容前去敲門時,敲了好久,才尷尬地發現裡面根本沒人。
她只好又倒兩趟車去一家川菜館應聘服務員,可剛進去,老闆就像趕乞丐似的擺擺手將她趕出來,告訴她他們已經不招人了。
她只好再倒兩趟車回來,那時已接近中午,陽光的熱度開始加強,照得在街上奔走的檳榔很是沮喪。午飯時間,不少寫字間的白領出來到餐廳去吃午飯,她們在她身邊說笑著經過,談笑風生,輕鬆自在,這讓檳榔很羨慕。也許她一輩子也過不上那種安定的生活了,不,也許她根本連工作都找不到,只能活活餓死。想到這裡,她既難過又著急又無可奈何。
她心煩意亂,因為沒有太多錢,只好去買個素餡包子當午餐囫圇吞下,然後繼續踏上求職之旅。然而她連續跑了四家,卻沒有一家是讓她順心的。其中有一家是一家超市招收銀員,她去的時候老闆倒是什麼也沒要,只是問她:
「以前做過收銀員嗎?」
「沒有。」檳榔老實回答,「不過我做過服務員,也賣過衣服。」
「那是兩回事,我們需要有經驗的收銀員。」
「可廣告上沒寫需要經驗。」
「就算沒寫你也該知道,我們可沒時間培訓你。」
一句話把檳榔噎得語塞,她只好垂頭喪氣地走了。
接著她又去另外一家,那家的招聘地點在一間寫字樓裡,招聘的人倒什麼也沒問,開口就要她交二百塊錢押金。她覺得他們像騙子,就說自己沒錢,要和媽媽商量,便趕緊跑了。
第三家更讓她覺得晦氣,是在一間酒店裡,又是前一次那套。這次他們居然說他們要找的不是服務員而是女公關,交五百元介紹費,就可以讓她月薪一萬。跟她一同應聘的還有幾個剛從農村來城市的女孩,她見此情景,二話沒說趕緊跑出來,再也不敢去那附近了。
前幾次的失敗令她懊喪至極,而讓她惱火的是最後一次。一家俱樂部,拿她的學歷做文章。老闆腳放在桌上,嚼著口香糖,首先問:
「你的學歷是什麼?」
「我初中畢業。」
「我們不要初中生。」老闆說。
「可我會很努力地工作的!」檳榔勇敢地推薦自己。
「我們這裡需要本科畢業的大學生來服務,那樣我們的俱樂部才會更有素質。」老闆嚼著口香糖道。
檳榔當時就火了,他以為他這裡是釣魚台國賓館啊!她一把奪過自己的簡歷,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時整個下午都過去了,黃昏時分,火燒雲點燃整片天空。檳榔覺得自己都快累死了,她的腳又酸又痛,她的胃被中午那只包子撐得難受極了。一天的失敗經歷讓她懊惱萬分,她的希望、精力、熱情已被消耗得一點不剩。這是她最具毅力的一天,然而這份毅力卻並沒有給她帶來成功。在失敗的陰影下,她開始對這個世界失望。她覺得這座城市已經將她排除在外,它的繁華並未打算賦予她什麼,相反它卻一直在將她的整個人消耗著。她的一切希望都沒了,這時的她是那麼地孤獨與無助。她太累了,於是決定回家去,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麼地方好去了。她現在只認得回家的路。
第二天的求職結果和第一天一樣,不是因為年齡小,就是因為嫌棄她兩個星期就沒了工作因此經驗不夠,再不就是學歷不高。因為她太老實,不會說謊。
第三天晚上,夜幕降臨時,她依舊夾著被畫滿紅圈與紅叉的報紙垂頭喪氣地準備回家。心是麻木的,她不再有希望,近乎絕望。
就在她走向公交站的途中,轉過一條街時,猛然一抬眼,卻發現路邊一家二層的魯菜館門口正貼著一張紅色的招聘啟事。她的心裡一亮,透過大玻璃窗往裡面看,裡邊的客人很多,比從前那家飯店好上百倍,客人簡直是爆滿。生意那麼好,這讓她很心動。一種絕望的衝動突然驅使她,彷彿是垂死前的掙扎,她呆站了一會兒,忽然一頭扎進去。
老闆是一名四十歲的女人,這讓檳榔十分高興。她先要來她的身份證看看,然後問:
「你十六歲?」
「是。」
「本地人?」
「對。」
「家裡困難吧?」
「是。」
「以前做過服務生嗎?」
「做過,在一家火鍋城。」
「哦。」老闆沒問她做過多長時間,這讓她稍稍放心。
「我們這裡本地的沒有宿舍,不過有兩百的房補和五十的車補,月薪一千六,有提成,滿勤獎五十,會算工齡。早上十點上班,晚上十點下班。一周輪休一次,試用期半個月,包兩頓飯。至於工錢,試用期我們只給八百,等試用期滿,決定繼續錄用你,你才會和正式員工一樣。」
檳榔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兒,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沒想到自己被錄用了,有提成、滿勤獎和試用期,聽起來好正式!老闆又是女的,再也不會出現原來的情況了!
「你要是想做,明早十點過來。」經理接著說。
「是!」檳榔的嘴一下子咧開了,「我一定會好好幹!謝謝您,那我先出去了!」
經理點頭,檳榔立刻退出去,帶上門。
她一路飛奔下樓,滿心興奮地跑到街上,剛剛的疲憊一掃而光。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到這麼好的工作,正規又正經,一月一千八,還可以拿提成獎金,這對她來說,她覺得好多好多。她的希望又從心底跑出來,雖然她只成功一小步,但她仍然很開心,她相信自己一定會成功的。周圍的一切一下子變得那麼美好,風的味道好聞極了。她覺得,這是她十六年來最有成就感的一天,她似乎看到希望正在前方向她招手。黑綢般柔軟的天空中她的啟明星又一次亮起來,愉快地朝她眨眼睛。她望著它,心中頓時如打翻五味瓶,一時間酸、甜、苦、辣、鹹交織在一起,那刺激的味道一下子激起她眼角的淚花……
次日一早,她早早起床,胡亂吃口飯,就出門去坐上擁擠的公交車。她心裡有點緊張,擔心自己在未來的工作崗位上會否適應,能不能將工作做到得心應手,畢竟那家餐館看起來就和她原來呆過的飯店不一樣,規模很大,讓她心裡有些不安。不過她打定主意,只要自己凡事小心,處處謹慎,就不會出太大的岔子。她將頭扭向窗外,看今天湛藍的天幕上柔和晴朗,燦爛的驕陽正在努力放射著萬丈光芒。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在今天亮堂了不少,一種嶄新的希望從心底油然而生。她重新給了自己一個很大的希望,這讓她無論在何時想起,都會覺得踏實,勇敢,又充滿期盼。
車子很快到達目的地,她跳下車,向臨街自己的新工作地走去。這時餐廳已經開了,人們都在裡面打掃,見她進來全盯著她。一名小伙子急忙跑過來說:
「不好意思,小姐,我們還沒營業。」
「不是,是老闆叫我來的,我是來上班的。」檳榔忙道。
那人看她一眼,讓路放她進去,她就上樓去敲開經理室的大門。幸好經理沒忘記她,給她簽份合同,又把她帶下樓,喊聲「楊明」,剛剛攔人的小伙就過來了。
「這是新來的服務生。楊明是我們這裡的領班,他會帶你。」經理說完,轉身上樓去。
檳榔只好開始觀察自己的這個新上司,她從前工作的地方沒有領班,可這裡有領班,更說明這裡很正式。領班穿著深藍色制服,身量不高,很黑很瘦,髮型時髦,有二十五六歲的模樣。
「你叫什麼名字?」楊明問。
「蘇檳榔。」
「檳榔?」
「對,就是那種熱帶植物。」
「這名字可真夠怪的!多大了?」
「十六歲。」
「這麼小就出來,家裡困難吧?」
「哦。」她不明白怎麼所有人都這麼問。
「以前做過這行嗎?」領班問。
「做過一陣。」
「那就好。這樣,我找個人帶帶你,你會熟悉得快一點。梁雪,你過來一下!」楊明向裡面喊。
一個悅耳的聲音答應一聲,緊接著,人群中有個女孩扔掉拖把,跑過來。這是一名真正的小美人,一張瓜子臉細嫩得如剝了皮的煮雞蛋,雙腮還自然透著粉紅。濃密的娥眉,漆黑的杏眼,兩排睫毛細密捲翹,高鼻樑,小嘴,簡直就是童話裡那個皮膚雪一樣白,嘴唇血一樣紅,頭髮像烏木窗欞一樣黑的白雪公主。她的年紀約有十七八歲,一米六四的個頭,身材勻稱。
「她剛來,你帶帶她,先帶她去把衣服換了。」楊明吩咐女孩,又對檳榔道,「她叫梁雪,你跟著她就行了。」
「好。」檳榔答應。
「你跟我來。」梁雪對她說,轉身帶她去更衣室讓她換制服,然後打量她一番,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蘇檳榔。」
「這名字真怪!我叫梁雪。」梁雪笑道,「你多大了?」
「十六歲。」
「我比你大一歲,我十七。你長得很像外國人,你是混血?」
「不是。」檳榔趕緊笑答,又一個說她是混血的。
「你是本地人嗎?」
「對。你呢?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老家在山東,不過我很早就出來了,哪兒的人都不算。」
「你在這裡干多久了?」
「半年。這兒的老闆刻薄了點,不過領班還行,就是賺的少。」
「我覺得還可以。」檳榔說,她覺得一月一千八已經不錯了。
「我在以前那家底薪就一千七,還包食宿,而且那裡有點菜員,不像這兒還要我們自己給客人點菜,弄得亂七八糟。不過後來老闆有事把餐館收了,我才到這兒來的。」梁雪滔滔而談。
「我沒怎麼幹過這一行。」檳榔說。
「沒關係,我剛做時也擔心,習慣了就好了。沒什麼難的,只要別被經理和領班抓住偷懶就行。」梁雪手一揮,熱心地安慰。
檳榔笑了笑,她很喜歡這個比她大一歲的女孩。
這間餐廳早晨有晨會,其實就是站在餐廳門前的大空場上由老闆訓話,無非就是好好服務、顧客是上帝之類的。不過檳榔很喜歡,因為這樣她會感覺這間餐廳更正規。
「真討厭,每天早上都這樣!」梁雪與她站在最後一排,目光直視上面的老闆,用一種不動嘴唇的方式在說話。
檳榔微笑,這時梁雪從衣兜裡掏出一塊瑞士糖悄悄塞進她手裡。她接過來握住,攥在手心裡。
早會的結束昭示著一天的工作才剛剛開始,檳榔很期待。早晨梁雪的友好對待令她儲備了一些信心,她覺得那是個好兆頭。她要小心謹慎,乘勝追擊。
起初餐廳裡沒什麼客人,梁雪一直和她呆在一起,教她一些簡單的規則技巧,以及什麼東西放在哪兒,該怎麼招待客人,怎麼幫客人點菜結賬等等。偶爾來幾桌人,也是熟練的服務員迎上去,她只是偶爾幫忙收桌子,其他時間都站在一邊。這裡跟她以前服務的火鍋城不一樣,這裡地段好,也許高峰時客人會很多,弄不好就會搞到手忙腳亂。檳榔覺得這才是她人生中第一份正式且重要的工作,因此望著絡繹不絕的顧客,她心裡很緊張。
梁雪對她很好,其他人也都很照顧寬容她,這就為她提供更多的觀察機會。她努力瞪大眼睛仔細地觀察身邊同事們的一舉一動,看他們招呼客人以及往來穿梭上菜,利用收桌子時一邊賣力地擦桌子,一邊側耳聽鄰桌姐姐怎麼幫客人點菜。
她覺得梁雪說得對,這間餐廳的管理很亂:迎賓小姐將客人迎上來後,要麼被好幾個閒著的侍者圍住,要麼就是大家都去忙沒人理;上菜和點菜時,往往點菜員不是上菜員,或者這邊正點菜,那邊老遠有客人大聲叫人,使正在點菜的侍者只得過去,因為那邊的侍者不知道去哪兒了;服務生擦桌子也不好好擦,弄得油膩膩的,遇到挑剔的客人還要叫人重新擦過;更有這一排侍者不夠用,可隔兩排的侍者卻在角落裡偷懶聊天,因為大家都認為會有離得近的人過去。
這一切被檳榔看在眼裡,她覺得這些服務生是因為沒有明確的分工,人員分配很不均衡,所以才會造成這邊忙那邊閒,很忙亂忙卻沒有效果的感覺。因此她更覺得自己要做的話一定會非常困難,所以要更努力小心才行。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她的清閒並未持續多久,很快便到了中午,客流量在一點點增加,她的工作也逐漸忙碌起來。到後來梁雪已經沒時間帶她,這讓她獨自站在角落裡很緊張。不過她的緊張倒也沒持續多久,不一會兒她就迎來她在這裡的第一桌客人。那時樓梯口只剩下她一個,她在工作總不能裝作沒看見,只好硬著頭皮迎上去。不過從前她一直認為自己對服務業很有研究,比如服務語言要恭敬、用自己誠摯的微笑讓顧客保持愉悅等等,這些她在今天都做了,帶著怦怦的心跳。幸好客人很好,也對她報以微笑。她把他們讓到一處位子上,給他們上茶遞菜單,剩下的就是做記錄。她一方面擔心自己用手抱著本子寫字寫不好,一方面又擔心自己會聽不清客人點菜的內容,這讓她的手有些發抖,腳下也很僵。不過好歹她還是順利完成了,只是其中一位客人問她一道菜的材料和做法是什麼,問她時,把正在緊張的她嚇得一個激靈。不過好在她立刻緩過神,解釋說自己是新來的,也不知道。不過說這話時她有些慚愧,所以上菜時特意多瞧幾眼。
她曾經最擔心的就是記不住要上菜的桌號和菜名,所以在上菜時很認真地聽和記。她告誡自己無論多忙都不要上錯菜和打碎盤子。幸好雖然很忙,但這一點她到底沒出差錯,這讓她又有了一些信心。緊接著又有不少客人叫她加菜添酒,她都一一照做,按照上午時梁雪教的和她偷偷在其他人身上學的,並且加入自己誠摯的微笑。不久她的第一桌客人結賬,她又很順利地完成最後一道程序,然後目送客人離開。忙碌讓檳榔覺得這個中午像過了一個世紀一樣漫長,不久她因為過度緊張,感到肩膀如被千百萬隻螞蟻啃食一般又酸又痛又麻,身上因為太熱出了一身汗,還沒忙完時就已經覺得自己快透不過氣來了。不過好在到後來人稍微少一點,梁雪抽空過來幫了她不少忙,才得已讓她順利度過高峰期。
吃午飯時已是下午時分,檳榔一點不餓,不過還是吃了些,順便也認識了其他的服務生。雖然只是匆匆認識一下,她卻覺得她們都很好,很體諒她初來乍道的心情很照顧她。到了下午,一切照舊,不過她已經覺得自己開始適應這裡的環境了,但她並不會因此而逞強出風頭,她知道那是大忌。她只做好分內的事,而不是要別人盯上自己。不過倒還真有人盯上她,在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時,她正站在茶水台後面準備添水,領班在她身邊停住腳步問:
「幹得怎麼樣?」
「挺好。」
「好好幹!」領班說,然後走了。
檳榔暗自舒口氣,趕緊給茶壺加水。
等到了晚上,來的客人更多,她更加手忙腳亂,這讓她更賠著一百個小心去做每件事,幸好也都讓她順利過關了。可她開始覺得站得筋疲力盡,端盤子端到腳酸、手麻、脖子痛,不由得開始想怎麼還不下班?是不是讓她超時工作了?她甚至開始想這些客人怎麼還不走呢?還喝什麼喝?這麼晚還不回家到底要幹嗎?她感覺自己像是把一百年的盤子都端完了。第一天來上班,她卻覺得自己已經上了好幾年的班,她頭暈目眩還非常口渴。幸好沒把此時的心事表現在臉上,不然她非得被開除不可。
終於,十點整到了,她可以喘口氣了。
這時旁邊的梁雪伸伸懶腰,歎道:
「終於下班了,累死了!走吧!」兩人去換好衣服,走出餐廳。
外面的大街上既新鮮又冷清,這時根本沒幾個人,連車的數量也少了大半。梁雪問她:
「你住哪兒?」
「中山公園那邊。」
「那麼遠?我就住附近,那我們明天見了。」她快樂地說。
「拜拜!」檳榔開心地對她搖搖手,回家去了。
不管怎麼樣,今天的一切還是很順利的,儘管回到家時她已經快累癱了,但她仍然很滿足。她的生活到底還是平靜了下來,不會再有大的波折。在那樣紅火的餐廳裡工作,她對未來又產生了更大的希望——這種工作只是暫時的,她要拚命攢錢再去學一門手藝,那樣她就不用擔心要一輩子不是端盤子就是刷盤子了。
這一夜她睡得很好,因為太累了,連夢都沒做。第二天她塞給梁雪一塊巧克力糖,因為前一天她請她吃了糖。
女孩子交朋友不容易,可一旦交往上,發展就會相當迅速。沒過兩天,她們就成了密友。
從此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隨著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檳榔越來越適應在這個環境下生活。她很順利地融入到她的新朋友圈子,大家一起逛街說笑。她也極為快速地熟悉她的新工作,努力熱情但又不露頭。她依舊保留著自己小心謹慎的處事方式,漸漸的,她摸索出對這項工作適合她自己的工作方式和人際交往方法。她越做越順手,越來越熟絡。一周後,她完全成了一名經驗豐富的服務人員。
某日中午,梁雪和檳榔忙到最後才吃上午飯,正當她們坐在桌邊吃員工餐時,一名身穿制服的年輕男子忽然擠到兩人對面,是他們餐廳的同事吳寬。只見他嘿嘿憨笑:
「梁雪,吃飯哪!」
梁雪黑著臉,沒搭理他。吳寬討好地問:
「等輪休時我和方智串班,到時候我們倆去看電影怎麼樣?」
「不用,謝謝!」
「別這樣嘛,我可是很有誠意的,你總拒絕我也太不給面子了!」
「如果你肯給我面子的話,就別再約我去這兒去那兒的,我沒興趣!」梁雪說完,拉起還沒吃完飯的檳榔就走。
「你幹嗎走那麼快?」檳榔差點被噎死。
「不快走,被盯上怎麼辦?」梁雪來到一邊,氣憤地說。
「他在追你?」
「他神經病!才來半年,可纏了我五個月!」
「他人怎麼樣?」
「怎麼樣?我不是說他有神經病嗎?」
「這麼嚴重?」檳榔眨眨眼。
「吳寬這個人,有網癮,仇視富人看不起窮人,沒一點優點。」
「那他看得起誰?」
「他自己嘍,他可自以為是了。而且他還是月光族,我『月光』就夠慘了,他也『月光』,這種人也敢約我!」
「哇,你這麼瞭解他?」
「你沒看他穿的那雙鞋嗎?他工資一千八,那雙鞋剛好一千八。還有他天天晚上下班就去網吧通宵上網,你說他是不是變態?」
「是有點。」檳榔小聲答,笑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如果正經談戀愛的話,當然是要又帥又有錢又成熟的,不然我找個又難看又幼稚還要靠我養的,我是自虐狂啊?」梁雪道,「別告訴我你喜歡吳寬那樣的,就算我們是服務生,做人也該有點要求。現實如此骨感,理想更該豐滿,不然就是隨波逐流。」
檳榔只是笑,這時客人叫「服務員」,兩人各去忙各的。她有些詫異,她覺得梁雪的某些想法和自己很像。
後來細細觀察下來,吳寬還真是滿身名牌,一個禮拜鞋換兩雙,衣服不是阿迪就是耐克,而且樣式經常換。另外晚上時他還真的會和幾個男同事到網吧去上網,因為他們跟檳榔走一條路。
更搞笑的是,有天她正在擦桌子,吳寬突然走過來對她說:
「蘇檳榔,你和梁雪那麼好,你幫我勸勸她吧,讓她答應我。」
「這又不是我勸就行的!」她訕笑著回答,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這傢伙把談戀愛當遊戲嗎?這種事也能勸?
客人來了,她忙就勢迎上去。不久她看到吳寬趁梁雪沒事時涎著臉說這說那,梁雪很煩,她便端起茶壺跑過去裝作著急的樣子道:
「雪兒,幫我拿一下,我去上洗手間!」
她轉身去洗手間,梁雪則用把茶壺送回茶水台的工夫擺脫吳寬,從此吳寬恨死檳榔了。
以至於有次檳榔在晚上快打烊時下樓,剛走到最後一級台階還沒上緩步台時,忽然聽到樓下一群男人在聊天,其中就有吳寬的聲音:
「現在的女人,太貪慕虛榮!遇到有錢男人就死命往上撲,男人沒房沒車她們就不嫁,拚命去搾男人的錢,要我說這就是不要臉!她們憑什麼要男人養她們?還有,現在不知怎麼回事,處女越來越少,臉上卻一個比一個裝清高!真受不了!」
眾人哈哈樂,又一個男人的聲音起哄問:
「吳寬,你不是在追梁雪嗎?到底追到沒有?」
「追她還不容易嗎?直接往床上一拉就行了!」
檳榔聞言哭笑不得,這時梁雪從後面走下來,問:
「你在幹嗎?」
「噓!」檳榔笑著將手指抵在唇上。
只聽吳寬在底下繼續大言不慚地笑道:「女人,你要是不把她往床上一拉,她就以為你不是男人!只要你把她拉上床,從此她就會對你俯首帖耳,你讓她幹什麼她就幹什麼!」
「怎麼,你真把梁雪上啦?」一人問。
「那你從前的那個怎麼辦?」又一人問。
「那個?哼!早甩了!她成天盯著我,煩死個人!」
「那你現在是在跟梁雪處了?不簡單,居然把這裡最漂亮的給弄到手了!」有人說。
「其實我覺得蘇檳榔也很漂亮,你要是能把她們兩個都弄到手就好了。」又有人說。
「這有什麼難的?雖然我不怎麼喜歡蘇檳榔,一個小丫頭片子成天裝腔作勢,不過對付那種小女孩還不容易?要不了幾天我就能把她們倆一起搞到手!」吳寬得意地說。
「吳寬,你把誰搞到手了?」梁雪趴在樓梯扶手上,對下面問。
一群眉飛色舞的男人抬頭一看,都傻眼了。
「你上誰了?誰和你處了?」梁雪蹙眉,語氣慍怒,「你還想隨便就把人拉上床,你也太回歸原始了。」
她說完轉身上樓去。檳榔無語地看看吳寬,跟著她上去,也有點生氣:
「他可真變態!」
「你現在相信了吧?」梁雪揚眉。
「他根本就把女人當玩具,他是不是有毛病?還說要腳踩咱們倆!」
「他純粹是個神經病!」
檳榔搖頭,不明白怎麼會有這種人,真令她費解。這時吳寬上來走到梁雪面前要對她解釋,她冷著臉說:
「吳寬,我不在乎你說什麼,但如果你再纏著我影響我的工作,那我只好去告訴經理了。」她說完就走。
吳寬看向檳榔,檳榔道:
「你看我幹嗎?是你們說話不避人被她聽見的。再說你別說想追我,我對你沒興趣,況且追未成年少女是犯法的。還有,我從來不裝腔作勢,我真沒裝過。」她說罷便去上菜了。
晚上,梁雪怕吳寬跟蹤她發神經把她拉到床上去,就央求檳榔送她回家。檳榔只好把她送到樓門口,在樓下等她上樓去從窗戶告訴她一聲她到家了,這才回家。卻因此錯過了回家的公交車。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之後吳寬可能知道丟臉,就沒再糾纏梁雪。檳榔也每天平靜地上班。半個月後她被提升為正式員工,領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資,一共八百塊。雖然只有八百塊,但她仍滿心歡喜。
「喂,檳榔,明天我們輪休,去逛街吧。」梁雪下班時約她。
「好啊,我明天要去買個手機,你正好陪我一起去。」
「那你今天到我家去住吧。」
「不用了,我得回家看看我媽,明天上午我來找你。」
「那好吧,你明天來,拜拜。」
「拜拜。」檳榔和她搖搖手,兩人分開。
蘇母雖然已經日漸熟悉自己的工作,可每天都要站著過一天,還要擺弄那些濕濕粘粘的死魚,導致她每天回家時都快虛脫了。她現在什麼也不想,只求能好好地睡上一覺。在高負荷的工作狀態下,睡眠已成為一種奢侈,令她的身體很吃不消。
檳榔回家時的開門聲都沒吵醒母親,她進屋時母親睡得正熟。她望著母親蒼白的臉有點難過,她知道成天站著有多麼辛苦。尤其母親年紀不小了,又好多年沒出外工作過,當然會更辛苦。可那又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貧窮所帶來的影響,是窮人都無法逃脫。她沒叫醒母親,洗洗也睡了。
直到次日早上鬧鈴響起,蘇母起床出來,訝異地看著桌上做好的早餐和坐在凳子上看書的女兒:
「怎麼起這麼早?」
「今天我輪休。」
「你瘦了這麼多!」蘇母心疼地道。
「你快去洗臉吧,好吃飯。今天也上班嗎?」檳榔沒理會母親的話,逕自問。
「上。」蘇母回答,到廚房邊的水池前刷牙洗臉。
檳榔沒動地方,接著看書。蘇母很快洗漱完,問:
「工作怎麼樣?」
「挺好的,客人很多,老闆不錯,我在裡面還有一個好朋友。」
「那就好,要和同事好好相處。」蘇母開始吃飯,頓了頓,又說,「你最近好像比從前回來得更晚。」
「哦,我換工作了,這次比上次的工資高。昨天我已經轉為正式員工,從下月起底薪一千八還有提成,比從前多。」
「那不錯。」蘇母說。
「同事今天約我去逛街,我想買個手機。也不用太好,能打電話就行,那樣以後你給我打電話也方便。現在我們都發工資了,應該好好算算錢,有點計劃。把錢還上再存點款,不然亂花錢就沒了。」
「嗯。」蘇母喝著粥,點點頭。
「你發工資了嗎?」
「後天發。」
「一千二,留出八百交租。」她把想了一夜的計劃一股腦兒地倒出來,「你留兩百,再給我二百。你上班比我早,以後每天早上我去買菜,家裡生活用品也我買。而且我每週輪休一天,正好可以去超市。等下個月我發工資,就從我工資裡拿一千一還舅舅,你再拿四百。」她擺弄著手指頭算,「然後我再拿五百,你拿四百,湊齊房租。等把舅舅的錢還清就好辦了,每個月我出五百你出四百交租,再一人拿四百當生活費。剩下的我們存一筆積蓄,你每月存兩百,我這兒反正也沒什麼花銷,每月能存一千一。剩下的自己留著,怎麼樣?」
「行。」蘇母對女兒完全服從且信任。
「那我今天去買手機。」
「行。你挑個好的買,別撿便宜的,看著點質量。」蘇母說,起身開始給自己裝飯盒。
「這不是我以前的飯盒嗎,你拿它幹嗎?」檳榔疑惑地問。
「我們那裡中午得自己帶飯。」
「超市不供飯?」
「哪有飯?!要麼出去吃,要麼自己帶。」
「哦。」檳榔根本不知道這點,於是從那天起,每天早晨她都要早早起來給母親做盒飯,還要包攬大部分家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