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刑部大堂,一片凝重。
千城和染飛抱著楊氏,蘇墨鴻抱著前皇后。
在他們的腳下,青石地面上逶迤了一地的血。
懷裡的人早已經離去,而抱著的人卻久久不願意撒手。
「將兩人的屍體拖下去!汊」
文帝沉聲吩咐邊上的侍衛。
幾人七手八腳地上前,見他們半天沒有放手的意思,就開始強行掰他們的手臂。
千城突然想到什麼,起身,對著文帝一鞠,「其實,自始至終,我的娘親只是一個受害者而已,千城斗膽,能否懇請太上皇,恩准我好好安葬我的娘親?朕」
文帝眉心微攏,略帶猶豫。
畢竟將軍府上下都是戴罪之身。
一旁的蘇墨風見狀,連忙上前,亦是對著文帝一躬,「父皇,千城也是一片孝心,父皇就成全她吧!」
邊上的蘇墨逸亦是跟著幫腔。
文帝沉吟半響,才道:「好!」
然後便對著侍衛揮了揮手,「抬下去!交給內務府和欽天監去處理!傳我旨意,楊氏厚葬!」
一場鬧劇終於結束。
看著兩個女人的屍體被抬出,染飛腳下一軟,頹然跌坐在地上,整個人就像突然被抽乾了靈魂一般,生機盡無。
千城看著他,心中說不出來的滋味。
恨,有的,恨他在自己錯誤的孽情中執迷不悟,恨他生生毀了一個家庭的幸福,恨他終是親手將一個深愛他的女人逼上了絕路。
可是,更多的卻是心痛,為楊氏痛,也為他痛。
他傷害了所有人,也將他自己傷得體無完膚,到頭來,他的傾心付出又得到了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無盡的痛和悔恨吧。
怔怔將目光從他的臉上掠開,看向那兩個跪在地上,自始至終勾著頭,一動不動的女子。
千城和珠兒。
自嘲地彎彎唇角,她緩緩走過去,伸出如蔥般的手指,輕輕佻起那個千城的下顎,迫使她面朝著自己。
四目相對,那一刻,她震驚了。
她有種自己照鏡子的錯覺。
太像自己了,就連那眼神都像,想來,染飛和前皇后他們很費了一些心思。
她抬起另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女子的面頰,摩挲,耳畔突然響起蘇墨風的話。
將軍低估了我四弟對千城的感情,靠一個皮囊就想糊弄到他,那就不是他了。
胸口震盪,她的手驀地用力。
「啊—」女子吃痛的驚呼。
眾人一怔,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已經被千城捏在手裡。
千城再次震驚了。
眾人也都震驚了。
因為跪著的兩個女人竟然長得一模一樣。
原本是兩個千城,這人皮面具一揭,就成了兩個珠兒。
千城怔愣了一會兒,就明白了過來。
她早該想到的,能易容成她的,定是她身邊的人,熟悉她的一舉一動,熟悉她的生活習慣。
這便是當初染飛讓楊氏將珠兒送到她身邊的真正目的。
珠兒假扮的千城,那珠兒又是誰?
她上前一步,伸手將珠兒的人皮面具撕了下來。
是一張陌生的臉。
她並不認識。
「你是誰?」千城擰眉。
女子捂著發疼的臉,磕頭求饒,「奴婢……奴婢曾經是鳳棲宮的婢女,奴婢也是被……被六王爺母子所逼,沒有辦法,求娘娘饒過奴婢!」
鳳棲宮?
那是前皇后住的宮殿。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前皇后的人。
這樣一切就都明瞭了,珠兒是染飛的人,自是不會傷害千城,而假珠兒卻是前皇后的人,所以,才會假借染飛的名義,去告訴楊氏,蘇墨沉要殺染飛,要殺染家軍。
人心太可怕了。
千城搖頭,緩緩轉過身,看向蘇墨風,忽然開口,「蘇墨沉呢?」
話一出來,她才發現,自己竟然在抖。
蘇墨風面色一凝,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她。
千城蹙了蹙眉,又轉眸看向主座上的文帝和蘇墨逸。
「皇上呢?他在哪裡?」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鋪天蓋地一般朝她襲來,將她緊緊地包圍,裹得死緊,透不過氣來。
依舊沒有人理她,文帝沉眸,蘇墨逸變了臉色。
全場一片靜謐。
「告訴我,蘇墨沉人在哪裡?」
千城終於嘶吼出聲,潑婦一般。
聲音的盡頭,淚就毫無徵兆地流了出來。
身子搖搖欲墜。
「千城……」
蘇墨風眸色一痛,上前一步將她扶住,卻驀地被她反手抓住了衣襟,「風哥哥,你從來都不騙我的,告訴我,他在哪裡?他到底在哪裡?」
千城紅著眼睛,殷殷看著蘇墨風。
蘇墨風心中大痛,卻又不敢表現出來,只得強自忍著,不動聲色地撇開視線,故作輕鬆道:「我說的話,千城信嗎?」
「信!只要風哥哥說的,我都信!」
千城拚命點頭,淚水滾落,濺在蘇墨風的手背上。
灼熱、滾燙。
蘇墨風只覺得自己的眼角都有了潮意,他搖頭,一抹複雜的神色從眸低掠過,「不知道,其實我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逼宮那日以後,他就不見了,或許他有什麼事情要去處理,處理完了他就會回來。」
「真的嗎?」
千城凝眸看著他,一瞬不瞬,看得蘇墨風一陣慌亂,只得點頭,「當然是真的,風哥哥幾時騙過你?」
「嗯!我信風哥哥!」千城紅著眼睛,苦澀黯然地笑,「那我回清華宮了,免得他回來找不到我!」
「好!」痛苦的神色糾結在眸子裡,蘇墨風垂下眉眼,「我送你回去!」
「嗯!」
千城乖順地點頭,將自己的小手放進蘇墨風的手心。
看著兩人緩緩離去的背影,蘇墨逸重重閉上眼睛,心中痛作一團。
而邊上的文帝卻是驟然起身,衝到染飛的面前,伸手抄起他的衣領,將跪坐在地上的他直直提了起來,咬牙道:「你的女兒是醒了,可是我的兒子呢?你知不知道,他中了吳生的毒,沒有解藥,還將自己唯一能活命的續命丹給了你的女兒?你的女兒救活了,可是誰來救他?你作的孽為何要我的兒子來承擔?為何?」
文帝眸色猩紅,搖晃著染飛,不知搖了多久,才驀地鬆手。
染飛重重跌坐在地上,半響,木然的眸子才有了一絲微瀾,他抬頭看向文帝,「吳生?你說神筆吳生?」
是夜
清華宮,一豆燭火
千城一襲寢衣坐在燭火下,水眸望著昏黃搖曳的燭光,兀自發著呆。
春蘭低歎一聲走過去,將一件披風輕輕搭在她的肩上,道:「主子,夜已經深了,你身子還未痊癒,早點歇著吧!」
千城怔怔回神,看了她一眼,搖頭,「沒事,你先下去歇著吧,我再等等,說不定皇上馬上就來了。」
皇上?
春蘭眸色一痛,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她多多少少也聽說了,宮中傳聞,當今天子蘇墨沉下落不明。
她會等到他嗎?
嘴唇動了動,春蘭本打算說話,終是什麼都沒有說,悄然退了出去。
屋裡又只剩下千城一人,夜,靜得出奇。
她伸手取下宮燈的燈罩,拿起剪刀將已經燒花的燈芯輕輕剪掉,突然,她想到什麼,猛地放下手中的剪刀,往外跑。
冬夜很黑,她的腳下就像踩了風一般,全然不覺得冷,也全然感覺不到胸口的傷。
一口氣跑到龍吟宮的窗邊,那個一直半開著窗門的窗邊。
有燭火閃亮。
她心中一喜,抬眸望進去。
沒有!
$4ec0$4e48$90fd沒有!
空無一人的大殿。
龍椅還在,龍案還在,獨獨那個無數次坐在龍椅上毒發喘息的男人不在。
他不在。
黯然轉身,她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回走。
過來時她的心情有多殷切,此刻她的心情就有多失望。
一陣寒風吹過來,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
回到清華宮,又拿起桌上的剪刀將沒有剪完的燈芯剪完,燈罩蓋上,她靜靜而坐。
誰知,這一坐就是一夜,等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脖子有些僵,她扭頭看了看牆角的沙漏,驀地起身,抓起衣撐上的衣袍就往身上套。
邊套邊往外走,差點撞翻了正端著銅盆準備進門的春蘭。
「主子這麼早要去哪裡?」
「金鑾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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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鑾殿,燈火通明
蘇墨風端坐在龍椅之上,俯瞰著殿下畢恭畢敬站著的文武百官,凝神聽著啟奏大臣的稟告。
他本無心政事,可文帝讓他先行監國,他也沒有辦法,如今朝局動盪,他不想造成沒必要的恐慌,也不想讓一些居心叵測的人有可趁之機,所以,只得硬著頭皮上。
對於百官所呈之事,他能做主的便直接做主,拿不定主意的,會去請示文帝再做決斷。
今日又有幾個大臣聯名上書,染飛犯上作亂,作為他的女兒染千城斷不可再做皇后,要其廢後。
蘇墨風心中甚是不悅,就一句話將眾人給堵了回去。
「染氏是毅景帝的皇后,要廢黜,也得由毅景帝親自廢除,本王無權做此決定。」
某些人只得悻悻作罷。
蘇墨風看著提議之人灰敗的臉色,竟有幾分暢意,唇角彎起,一個抬眸,就看到殿門口那抹嬌弱的身影。
千城!
神色一凝,她怎麼來了?
還沒等他做出反應,女子已經黯然轉身,踉蹌離開。
他心中一急,也顧不得還在早朝,連忙沉聲打斷還在一本正經啟稟著的大臣,道:「今日就到這裡吧!有事等會兒去上書房找本王,退朝!」
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他快步而出。
千城渾渾噩噩地走著,心中絕望到了極點。
坐在金鑾殿龍椅上的人不是他,竟然已經變成了蘇墨風。
那說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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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太陽灑下來,不強,不知為何竟是刺眼得很。
她茫然四顧,發現自己竟然在宮裡都迷路了,這不是回清華宮的路。
腳步頓住,她轉身,準備往回走,就看到迎面趕過來的蘇墨風。
「千城……」
蘇墨風的心顫得厲害,方才看到這個女人黯然離開,他就想追過來,可是追上了,他發現除了喊她的名字,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是不是已經走了?」
女人停在他面前,抬眸看著他。
蘇墨風一震,為她那個走字,也為她清冷的表情。
她都知道了什麼?
走是什麼意思?死了?還是離開了?
他吃不準,所以也不敢兀自回答,只得看著她,不響。
見他沉默,女人撇過視線,抬眸望著遠處的天邊,再次開口,「他是不是死了?」
蘇墨風心口一撞,不意她會問得如此直白。
而且,她的樣子,冷靜得——可怕。
「千城……」
他痛呼出聲。
女人緩緩將落在遠處的目光收回,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知道了。」
說完,就越過他的身邊往前走。
看著她蕭瑟的背影、微亂的腳步、故作的堅強,蘇墨風一顆心痛到顫抖。
驟然,對著女人的背影,他喊了出來:
「千城,請相信,四弟他沒有走,他一定會回來的……」
女人沒有回頭。
*
千城來到長樂宮的時候,奶娘正抱著瑾兒在院子裡曬太陽。
陽光下,瑾兒笑得燦爛,烏黑的眸子在陽光下像盛滿金色的沙子,像極了某一個人笑著的時候,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彎了彎唇,她走了過去,奶娘見到她連忙行禮。
她伸手將瑾兒接過,抱在懷裡。
瑾兒見到她,更是雀躍得不行,一雙小手撲騰著,咿咿呀呀跟她說著話。
粉嫩粉嫩的模樣,讓人憐愛至極。
千城只覺得心中某一處柔軟得不能再柔軟,她輕輕貼上瑾兒的小臉蛋,許久不願鬆開。
貼著,貼著,她就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她淚流滿面的樣子,嚇壞了邊上的奶娘。
「娘娘……」
「我沒事!」千城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又抱著瑾兒嘻嘻哈哈逗弄了起來。
*
翌日
繼毅景帝蘇墨沉下落不明之後,宮裡再出狀況。
毅景帝的皇后染氏留下一封信,悄然離開,亦下落不明。
皇宮看似很平靜,沒有人知道蘇墨風尋找皇后染氏的瘋狂,就像沒有人知道皇后染氏離開時是怎樣的心情一樣。
帝后雙雙失蹤原本是應該鬧得滿城風雨、掀起軒然大波的事,愣是被皇室弄得不見多少聲響,於是,一些不明真相的大眾就懷疑,一切的一切是不是宮廷的一場政變,帝后都死了,被當今坐在金鑾殿上的那位三王爺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