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二人直到親眼看著衣凰闔上眼睛沉沉睡去,小心地替衣凰掖好被子,這才躡手躡腳地走出寢殿。
待她們走到門外,外面的地面上已經飄了一層雪,淡淡的淺白色,天還是昏暗一片,尚未亮起,只是風漸小了,雪絮正安安靜靜地飄落下來。
「小姐這段日子睡不安穩,你要警醒著些,時不時起來看一看。」青芒抬頭看了看天,語氣略有些深沉道,「這也難怪,眼看著還有一個多月,小姐就要生了,本該安心靜養,可是小姐她現在卻憂心忡忡,心事繁重,一邊等著杜老和洵王殿下,一邊又著急皇上,還要顧念朝中那些大臣的事,也真是難為了小姐。」
白芙連連點頭,對著雙手呵氣道:「這些我知道,我也經常半夜起床,好幾次都遇上小姐一個人坐在床上發呆,可是勸也勸不得,我這心裡還真的挺著急。好在現在有青芒姐姐在,否則,我就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青芒不由得輕笑一聲,拉著她的手道:「小姐是個軟硬不吃的人,想要勸動她,當真有些難度。不過,小姐素來善解人意,你只要能從她的角度去看事情,去說話,小姐自然也會站在你的角度,去判斷、去選擇。」
「哦……難怪每次我說什麼小姐都聽不進去,可是你說的,她卻都聽。」白芙有些恍然大悟,撅撅嘴道:「白芙記下了,青芒姐姐放心便是。」
青芒婉婉一笑,回身看了一眼衣凰的寢殿,小聲道:「本該早就回的,可是眼下卻因為締州瘟疫之事和大雨之事,耽擱了近一個月時間,也不知現在情況如何。看來,只能等過幾天洵王殿下回來了,再由小姐親自問個明白了。」
白芙挑眉道:「那可不是,我們現在根本問不清楚他們的狀況。便也只能安心等著。」
她說著又忍不住打了個冷戰,渾身發抖,青芒見了,不由得呵呵笑出聲來,「今年是你第一年在京中過冬,這冬天的衣物我早已給你準備好了,就在我房間了,你隨我一道去給領回來吧。」
「好啊!」白芙不由得兩眼放光,二人便踏著這新落的一層雪,小心地走著,想著青芒的房間去了。
屋內,原本還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以後,此時此刻卻已經站在窗子下面,聽得二人方纔所言,她雋眉時而緊蹙時而舒展。
伸手輕輕覆上自己的肚子,衣凰眼底的柔和越漸明顯。按著日子來算,靖韙三年正月中旬便是這孩子出生之時,她心中不免有些惋惜,看來不能在龍年為他生一個龍子了。
悄悄打開窗子,一陣涼意頓時迎面而來,她卻不覺得冷,回身走到軟榻上躺下,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靜靜看著窗外盤旋而下的雪花,靜坐良久,終於迷迷糊糊睡去了……
大早,她還沒有睡到自然醒,就被門外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吵醒了,張開眼睛四下裡看了看,外面的天已經大亮,之前被她打開的窗子已經被關好,自己身上的毯子也被換成了厚厚的被子。
挑起嘴角無奈一笑,她心裡明白白芙或者青芒定是來過了,可是自己竟然沒有察覺,看來她這覺察力確實不如往常了。
緩緩起身,披上一件外套,她走到窗前打開窗子,頓然就愣了一愣。
院子裡上上下下已是一片純白,地山的雪積了狠狠一層,宮人們一邊努力清掃出一條道兒來一邊打鬧,四下一片歡聲笑語。
衣凰的心情也沒由來的跟著好了起來,揚眉微微一笑,聽到「吱呀」一聲,一側身便看到白芙和青芒兩人一人端著水盆一人手持托盤進了屋內,白芙直呼「冷」,邊喊邊跺腳。
「小姐,你醒啦。」
「嗯。」她點點頭,走到桌案錢,道:「沒想到第一場雪就下得這麼大,不知會不會妨礙洵王與查塔王子回京的行程。」
青芒與白芙二人相視一眼,偷偷一笑,青芒道:「這個,小姐儘管放心就是了。這一場雪可不僅僅是迎接這場冬天的。」
衣凰疑惑地看了二人一眼,凝眉想了想,問道:「什麼意思?」
驀地,她鳳眉一挑,道:「莫不是,他們已經回京了?」
「嗯。」兩人用力點點頭,白芙道:「一大早紹駙馬便讓人傳信進宮,讓安明來告知小姐,洵王殿下與那十萬大軍已經到了城外二十里處,最多午時便可入城。只是安明來的時候,小姐還沒有醒……」
「入城?」白芙話未說完,衣凰便下意識地輕輕嘀咕一聲,總覺事情哪裡有些不妥。
「澤王殿下和紹駙馬已經準備好了,待時間一到便親到城門迎接洵王殿下和查塔王子。」青芒說著擔憂地看了衣凰一眼,「看著情況,洵王殿下該是已經與查塔王子商議過有關洛王遇害一事,眼下尚且不知查塔王子打算怎麼做,這十萬大軍會是攻是守,是去是留。」
「不管怎樣,回來了就好。」她說著舒展眉頭輕輕一笑,接過青芒遞來的帕子擦了擦臉,「準備一下,待會兒我們也出宮去。」
「出宮?」二人都愣了一愣,將衣凰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們要去哪裡?」
「出去走走,難得今天沒有起風,天氣安寧,這樣的時日可不多了,現在再不出去好好走一走,接下來有好幾個月時間我不能隨意出去走動。」
「那也不行,這外面下雪,地面很滑,可不適合小姐出去走。再說,今天洵王回京,城中必會有混亂,人群之中不知會有多少別人的眼線和探子,萬一傷了小姐,誰擔待得起?」青芒堅決不允口,拉著衣凰坐到榻上,安撫她道:「不如這樣,等這雪化得差不多了,城中也沒那麼混亂了,我們一起陪著小姐出去走走,透透氣,可好?」
衣凰睨了二人一眼,迎上她們滿臉祈求的笑容,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嚥了回去。
沒辦法,誰讓她們看出了她的心思。她又怎會只是要出去走走這麼簡單?她根本就是急著見到杜遠、見到蘇夜洵、見到查塔,以及隨他而來的波洛十萬大軍。
「算了,昨天夜裡沒睡好,我還是再睡一會兒好了。」說罷,她轉身進了裡屋,躺到床上。
青芒二人瞪了瞪眼,端著湯碗跟著進了裡屋,道:「可是小姐,你這才剛剛起床……」
「是啊是啊,你還沒用膳呢,不吃東西對身體不好的……」
衣凰「呼」地起身,端起湯碗仰頭將碗裡的湯一口氣喝完,又丟回給青芒,躺下道:「好了,現在吃了也喝了,你們就讓我安靜休息一會兒吧。」
「這……」白芙有些哭笑不得。
青芒衝她揮揮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說,端著盤子輕輕退了出來,將四周的門窗都關好,直到走到門外,她方才輕輕歎了口氣,對白芙道:「小姐心中現在不快,這兩個月她一直心神不安,為的就是等他們回來。現在十萬波洛大軍已至茲洛城外,進或者不進城,都是一件麻煩事兒,可偏偏這個時候她沒辦法出面解決,心中定是很著急,我們也就不要再給她添煩了,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白芙撅了撅嘴,道:「可是小姐現在不但要養自己,還要養肚子裡的寶寶,不吃飯真的不礙事嗎?」
青芒笑道:「一兩次,不礙事的,等小姐餓了,自己會找吃的,小姐她最怕餓,你還怕餓著她不成?」
「也是。」白芙想了想,下意識地抬眼看了看那些正在掃雪的宮人,只聽青芒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皇后娘娘這幾日休息得不好,這會兒剛剛用完早膳躺下了,你們做事兒的時候小心點兒,可別驚擾了娘娘休息。」
「是。」聞得青芒此言,所有人都噤了聲,低頭安安靜靜做自己的事情,不再喧鬧。
青芒又轉身對白芙道:「小姐就先交給你照顧了,今天降雪,我要回山莊一趟,看看莊裡有什麼缺的沒備齊。」
「哦……」白芙呆呆地應了一聲,眼見青芒要走,又連忙上前去拉住她,「青芒姐姐,你整天都這麼忙,真是辛苦。」
「呵呵……」青芒淡淡一笑,「說傻話,為小姐辦事,青芒從不覺得苦。最重要的是,我與你馮大哥能有今日,也全憑小姐所賜。」
頓了頓,她又道:「也或許,當初我受命前往章州之時,有些事情便是一早定下了,注定要遇上受傷的馮酉,注定要留下照顧他,又注定在小姐有難之時能助她一臂之力……」
想起在章州時的那些日子,倒也輕鬆自在,只是未免有些枯燥平淡了些,若非那一次遇上衣凰金笛相召,她差點忘了自己鳳衣宮青座弟子的身份。
既然當初她選擇了離開章州,就等於選擇了現在的生活,她不後悔也沒什麼缺憾,唯一想要的便是馮酉和孩子能平平安安,衣凰平平安安,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儘管她比誰都明白,這根本不可能。
如她所料,街上熱鬧非凡,儘管昨天夜裡下了一夜的大雪,可是因為洵王今日回京的消息傳了出去,天還未亮之時,便有人出來打掃,硬是把從城門到城裡的幾條道兒清掃得乾乾淨淨。
午時一刻,茲洛城正門出現兩隊人馬,正是蘇夜澤和紹元柏。
到了午時過半,城外隱約傳來一陣整齊的馬蹄聲,蘇夜澤和紹元柏都感覺到腳下的地一陣陣震動,十萬大軍不是小數目,對於驍勇善戰的波洛軍來說,一萬人足夠屠城,一個像并州一樣的州城。
便是在宮裡躺著養神的衣凰都似感覺到了城外的震動,越是如此,她心裡就越著急,可是白芙現在聽青芒的話,青芒說了衣凰不能出宮,她便死攔著不讓衣凰走。衣凰心中明白她們是為她好,又沒辦法生氣,就只能這麼乾著急,差點把屋裡的東西都拆了。
晌午一過,白芙見衣凰一直安安靜靜地呆在屋裡躺著,稍稍放了心,回屋休息去了。衣凰好不容易逮著這機會,片刻等不得,立刻起身,急匆匆地往清寧宮外走去,不想剛剛走到門口,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攔下——
「我記得有人答應過我,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一定會乖乖待著,現在好像已經忘記了。」
澹澹的男子的聲音從門外傳入,衣凰腳步驀地一頓,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喜卻絲毫來不及隱藏,一抬頭便看到那個小老頭緩緩走來,滿臉狡黠的笑容。
「師兄!」衣凰一喜,急忙迎上前去,結果腳下一滑,身形狠狠一晃。
杜遠一個躍步上前將她扶住,滿臉埋怨之色,狠狠瞪了她一眼,低聲斥道:「既然你不守承諾,東西我也不用交給你了,這便去毀了它。」
「你敢!」衣凰跟著一瞪眼睛向後退了兩步,道:「你若是毀了它,我這就去找陸老頭,讓他重新給我畫一幅。」
「你……」杜遠一時不由氣結。
衣凰仰著脖子,與他對視,兩人相視半晌,杜遠終於敗下陣來,連連擺擺手道:「罷了……算我怕了你……你隨我老老實實回屋去。」
「好。」衣凰挑眉盈盈一笑,片刻不耽擱,與他一道向著思凰閣走去。
衣凰問道:「查塔王子,是何態度?」
杜遠不由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絲由衷的讚歎,道:「我倒是不得不佩服洵王的膽識與氣勢,千軍萬馬陣前,沒有絲毫膽怯,泰山崩於前而風雲不變色,不瞞你說,小老頭我都有些害怕了。」
衣凰腳步驀地停了停,不由皺眉問道:「何事?」
杜遠邊走邊道:「我到達締州之後,雨勢便漸漸消去,好在這之前洵王殿下按著你的交待簡單做了些力所能及的處理,我們總算是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很快就找到了瘟疫的根源和解除的辦法。可是,就在所有人都恢復那日,查塔王子突然出爾反爾,欲要指揮波洛大軍屠城,包括我與洵王殿下以及那十八衛,道是要為洛王妃報仇。洵王與他對峙,從容淡然,向他保證只要波洛大軍到達茲洛城,必會引出殺害洛王妃的真兇,若是找不到,洵王殿下願以命相抵。那查塔王子是個心細之人,聽聞洵王這麼一說,當即取出一顆藥丸讓洵王服下……」
「是毒?」衣凰豁然一驚。
杜遠先是點點頭,後又笑著搖搖頭,道:「查塔王子說那是波洛族特有的毒藥,只有波洛族的解藥能解,若是洵王能幫忙找出害死洛王妃的真兇,查塔王子便為他解毒,若是找不到……」
「洵王服了?」
「絲毫沒有猶豫,笑道,這解藥他是要定了,讓查塔王子提前準備好解藥。」
衣凰側身看了杜遠一眼,不見他面上有絲毫擔憂,不由蹙眉,「那毒……是怎麼回事?你一定已經看過了,不然不會這麼放心。」
杜遠邪邪一笑,幽幽道:「那是自然,其實查塔王子根本沒有給洵王下毒,那根本就不是毒。」他說著向衣凰挑挑眉,「可是,我並沒有把這事告訴洵王。」
「你……」
衣凰瞪了他一眼,看著他一臉壞笑,終於還是忍不住跟他一起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