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三丈外,明康看了看始終靜默無聲的陌縉痕,幾次欲言又止,到此時蘇夜洵吩咐完,聽他所言,明康終於忍不住出聲。
「我們現在怎麼做?」他貼近陌縉痕,小聲問道。
陌縉痕始終沒有出聲,目光如空中圓月一般清冷沉靜,定定落在蘇夜洵身上。
對於這個無論是朝上還是朝下都讓所有人莫名畏懼的洵王,自小便是兄弟幾人中出了名的嚴謹縝密,然這麼多年,身為親兄弟,卻並沒有真正見到他那如眾人傳聞中的一面。
而就在剛才,在他吩咐十八衛前去尋找衣凰的時候,陌縉痕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一樣蘇夜涵所沒有的東西——狠絕,毫不猶豫、毫無顧忌、絕不手軟的狠絕。
他不知道蘇夜洵口中的那個「他」是不是他心中所想那人,可是他卻忍不住猜測,如果那個人頑固反抗,又或者以衣凰為要挾,以蘇夜洵那般冷酷的性子,會不會為了解決那個「他」,而放棄救下衣凰。
至少,陌縉痕認為,他會。
「走。」沉吟許久,陌縉痕終於從齒縫中丟出一個字給明康,而明康似乎早就等著這個答案,陌縉痕話音剛落,他便點點頭,策馬一溜煙奔在前面。
「王爺。」曹溪看了看陌縉痕和明康的背影,轉向蘇夜洵,見蘇夜洵只是靜靜地看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竟是默不作聲,亦沒有出言阻止。「王爺,不要攔住他們嗎?」
「呵呵……」蘇夜洵輕笑,曹溪卻聽不出笑意。「不用,你也攔不住。」
「那屬下該怎麼做?」
「什麼都不用做。」冷聲說完,蘇夜洵抬頭看向夜空。月夜下,不遠處的林子裡似有陣陣白煙飄出,似有似無,但若游絲。「靜觀其變。」
「可是……」一見蘇夜洵這般神色,曹溪突然眉頭一擰,臉上閃過一絲擔憂之色,「可是十八衛得到的命令是……」
他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把話說完。
「十八衛的唯一規矩是什麼?」蘇夜洵側身看了一眼曹溪,嘴角再度掠過一絲冷冽笑意。
「王爺之言,是唯一規矩。」曹溪說著心下又一凜,手心冒出一圈冷汗,隱約猜出了蘇夜洵的話中之意。
一直以來,十八衛確實只有一個規矩,便是只聽蘇夜洵之吩咐,他說一便是一,說東就不能是西,說不能做的就連想都不會想一下。換言之,蘇夜洵今晚的命令是,要十八衛除掉這個鎮子上所有靠近衣凰四人一丈之內的人——
只除了衣凰與杜遠四人,所以這所有人中自然也包括了陌縉痕和明康。
陌縉痕的存在對蘇夜洵來說,一直都是個威脅。他身份不知,來歷不明,甚至到了現在,蘇夜洵尚且查不出絲毫與他有關的線索。似乎,在他出現在茲洛城之前,早就已經將所有的事情都已安排妥當,沒有任何人知道他來自何處,去向何處。
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他對衣凰來說,是個十分重要之人,重要到她會以菩提心法來表明自己的身份,以阻止蘇夜洵對他的追查。
既然如此,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無疑是架了一把匕首在自己脖子上,只需稍稍一用力,隨時都有可能危及自己的性命。
而蘇夜洵這樣的人,是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曹溪豁然明白蘇夜洵沒有阻止陌縉痕隨行的原因,十八衛出動,衣凰必會安全救回,而一旦衣凰歸來,蘇夜洵再想動陌縉痕就沒有了可能,所以,今晚是除去他的唯一機會……
「嗤……」
一朵白色火光迅速上升至半空中,蘇夜洵與曹溪同時抬頭望去,曹溪面色一喜,暗道:「找到了。」
蘇夜洵卻沒有任何神色變化,眉角只微微一動,十八衛會迅速找到衣凰,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
曹溪也不再多言,噤聲立在蘇夜洵身後。雖無聲,可是兩人心中都明白,他們已經等到了一個結果,現在在等著另一個結果。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從京都來的方向傳來一陣若有如無的馬蹄聲,初時細微,而後越來越大,且是朝著這個方向而來。
「王爺……」
蘇夜洵突然抬手,「是自己人。」
沒多會兒,來人便到了面前,身上所穿確是龍武衛的服飾,一見蘇夜洵便下馬上前來,從懷中掏出一張捲起的畫紙交到蘇夜洵手中。
「王爺,您吩咐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
「可是,你們辦事速度實在太慢,慢到本王要親自出手解決。」蘇夜洵冷冷瞥了那人一眼,話雖如此,他還是接過畫像在手緩緩展開。
驀地,他俊眉緊蹙,眸色驟變,臉上閃過不可思議以及難以置信的神色,曹溪跟在他身邊多年,從未見過他這樣,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
「這人……」蘇夜洵只輕輕說了兩個字,接下來的話便悉數被掩在喉間。
「王爺……」
「曹溪,即刻前去通知十八衛,江月先生……本王要留活口!」話音一落,他便一把揉了手中的畫像,雖不多言,可是曹溪卻看得出他努力隱藏的怔愕,以及,驚恐。
曹溪不敢耽擱,能讓蘇夜洵這般緊張甚至面露恐懼之色,必不是簡單之事,當初蘇夜涵登位、毓後遇害,他都未曾這般緊張過。
他隱約覺得這個江月先生絕對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回想著蘇夜洵方纔的的神色驟變,雖只在一瞬間,曹溪卻看得清楚,那種表情驚懼中帶著一絲如遇故人時的愕然。
故人……
他突然想起那晚在玉清酒坊,陌縉痕離開之後,蘇夜洵問他的話:「曹溪,你看這位江月先生與吧本王的一位故人,是不是很像?」
「故人?王爺指的是……」
「本王的兄弟。」
曹溪一直沒有聽懂,更沒有想明白,蘇夜洵口中的那位「故人」究竟是誰,可是仔細想想,洵王的故人不過就那麼幾位,除卻已故去的,便只剩下遠在西疆的老三清王、身在大宣的老七嘉煜帝、留在府中照顧澤王妃的十三澤王,以及常年居於大悲寺的十四王爺。
可是這幾人都不可能是江月先生,別的不說,且說江月先生的這份大氣與貴氣並存的氣質,必是經過生死歷練之人,所以這個人是誰,曹溪就全然猜不出了。
「駕——」他揮鞭用力抽在坐騎上,馬兒吃痛,跑得更快。
不管這人是誰,既然蘇夜洵下了命令要留他活命,他與十八衛就決不能讓他喪命於這個小鎮上。
「嗤……」
又一道火光升空,淡淡的紅色,蘇夜洵低垂的雙手卻不由得一收緊,攥成拳,目光緊緊盯著那個升起火光的方向。身旁的龍武侍衛見狀,雖訝異,卻不敢表現出來,只是試探性問道:「王爺,那邊發現了敵人,要不要回應?」
蘇夜洵沉吟片刻,一直沒有應聲,突然他一拉韁繩,低喝一聲「駕」,竟策馬朝著小鎮裡面去了。
「衣凰……」黑暗中,杜遠輕輕喊了一聲,隨後一隻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他這才放心地鬆了口氣,復又道:「我與卓叔先去把人引開,你和白芙丫頭找機會盡悄悄離開,這裡離京都已經不遠了……」
「不用。」話未說完,衣凰便一口否決。黑暗中看不到她的神情,卻能聽到她清冽如泉的嗓音:「他要的人是我,死活無忌,只要抓住了我就萬事大吉,如果我所料不假,這個鎮子上已經全都換成了他的讓人,別說活生生兩個人,就是一隻鳥也別想飛出去。」
「怎會?」白芙輕呼一聲,即便明知別人看不到,其餘三人還是忍不住紛紛皺起眉頭,「要將這個鎮子中心的所有人都換成自己的人,那得花費多大的財力人力,他……」
「所以,從我們離開大宣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經開始籌備這個計劃,換言之,這個陷阱早就挖好了在這裡等著我們。」衣凰語氣中帶著一絲笑意,輕飄飄的,幾人卻聽得不可思議。
「他為何要選在距離帝都這麼近的小鎮上?豈不是更難動手?」
「不然。」衣凰突然輕笑出聲,「相反,是更容易了。因為……他的人應該就在京中,或者就在距離茲洛城不遠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如今京中由誰負責?如果我在這裡除了事,誰的責任和嫌疑最大?」
三人微微沉默片刻,突然聽杜遠一聲低呼:「洵王!」
「沒錯。」衣凰說話間,緩緩站起身來,「好一個一箭雙鵰。」
「衣凰!」杜遠一驚,正要起身將她拉住,突然之間夜空中亮起一道火光,短暫的怔愕之後,不由得一喜:「有人來了!」
白芙小聲問道:「杜老怎知?」
「那個,」杜遠指了指窗外的火光,「這種光與尋常火光大有不同,我只見過一次,那年洛王殿下戰死南海,我隨渙王一道前去查探其中緣由,曾得見過。」
「有何不同之處?」白芙依舊不明。
杜遠沒有出聲,卻下意識地看向衣凰的方向,衣凰沉默片刻,道:「是洵王的十八衛。」
話音剛落,突然只聽得一聲驚呼:「先生小心!」
聞聲,四人齊齊一驚,豁然起身,藉著外面的燈光隱約可見兩道人影被四道劍光從四面攔住,持劍四人臉色全都冰冷至極,沒有一絲表情。
對於衣凰四人的出現沒有絲毫差異,似乎早已察覺他們的存在。他們的目標只是眼前這兩個男人,又或者說,是眼前這個黑衣錦袍的男子。
饒是他身手再好,可眼前這四人是洵王殿下的十八衛,非他一人所能敵。明康盡力攔下兩人,所以眼下的情況是一人對抗兩人,自然是前後左右難顧。
眼看著一劍已至身前,陌縉痕無處閃躲,衣凰身形驟然一晃,未等杜遠幾人回過神來,她已經略身而去,立身擋在陌縉痕身前。十八衛不由一驚,急忙收手,卻見衣凰眼角略過一絲冷冽淺笑,雙掌飄飄,十指纖纖,一抬手將刺來的長劍捏在手中。
「噹!」手指再一用力,劍刃應聲而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