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水馬龍,人來人往。
突然只聽得一聲馬鳴,墨離突然停下腳步,在原地嘶鳴,前踢高高抬起,路人哄然一驚,尖叫著向四周讓開。
數十枚閃著寒光的暗器從四面八方打來,那雙冰眸透過窗簾只向車外看了一眼,眸色驟然冷下,輕喝一聲,水袖一揚,一支短小金笛在手。
驀地,一陣笛聲響起,忽遠忽近,若即若離,如山泉傾瀉,亦如鶴鳴九皋,帶著不可阻攔的氣勢,向著四面綿延而去。
看似普通平凡的車伕豁然起身,披在身上的黑色袍子迎風旋起,將迎面而來的暗器係數納入袍子裡,再揮手一抖,叮叮噹噹廢鐵散落一地,沒人看得清他如何在轉眼間便將那些淬毒暗器輕而易舉地就變為廢鐵,但是江湖有心人皆已看出,這個普通的車伕不普通,至少很少有人能做到將這麼高深的功力全都息隱,讓人感覺不到絲毫,在遇上危險之時又能瞬間爆發出來。
而原本安坐在車內的杜遠也早已不知何時到了衣凰身後,掀起衣凰倚靠的靠椅,向上一抽,一片看似輕薄的鐵片瞬間將馬車的三面護住,羽箭到了馬車四周,只聽一陣「叮叮噹噹」聲響,係數落地。
路上行人只覺有危險,紛紛閃躲,卻是直到退到遠處方才回神來看究竟發生了何事。
箭雨結束,緊接著而來的黑衣人卻絲毫不給他們喘息的機會,直朝著馬車撲來,絲毫不猶豫,卻不想最先走近馬車一丈以內的三名黑衣人一聲淒厲的慘叫,踉蹌倒地,嚥氣之前無不抬起頭來,眼神驚恐地看著撩起門簾向他們看來的那雙冷冽鳳眸——
明明是奪命閻羅、滅世修羅般的眸色,面上卻帶著如沐春風、如神如仙般的清潤笑容。
「咻——」又一聲清冽聲響,如鶴鳴聲,幾朵紫色花瓣似長了根一般釘在馬車的車轅上,而仔細一看,方才倒地的三人脖子裡皆粘著一朵紫色花瓣。
見狀,白芙稍稍吃了一驚,繼而面上一喜,看向杜遠道:「是紫茗,紫茗來了!」
杜遠神色一鬆,沒有多問,大概也猜得到這紫茗身為何人。
關於鳳衣宮,關於白座衣主,關於四座座主,衣凰早已向他一一說過,向來這個紫茗姑娘必是紫座的弟子無疑。
「保護衣主!」一聲輕喝,只見十來名身著紫衣之人迅速將馬車團團圍住,黑衣人不由吃了一驚,腳步瞬間停住。
「諸位真是讓我好等。」馬車內一道清越的嗓音傳出,繼而一襲白衣從車內走出,凌厲眼眸看向黑衣眾人,眸底噙笑,笑容冷酷。
聞言,黑衣人齊齊一怔,相視一眼,其中一人問道:「你早就知道我們會來?」
衣凰輕聲一笑,「恭候多時。」
黑衣人面面相覷,凜凜殺氣未退,可是眼中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絲警惕之色。
「要取你們性命不過是舉手之事,可是我並不想這麼做。我要你們替我帶句話給你們主子,想要殺我,只怕沒那麼容易,更勿論是在我天朝境內。」衣凰面無懼色,嗓音鏗然鏘然,倒教對面一眾男子心中一凜。「還有,告訴賀璉,我遲早會回來取他性命,讓他可得把自己的腦袋提穩了,千萬不要提前搬家。」
白芙與杜遠相視一眼,雖不言,可看得出彼此眼底的悲憤,不想衣凰竟能這般淡然地說出口。
「哈哈……」那黑衣人不由笑出聲來,喝道:「小小女子卻好大的口氣!賀大人……」
聲音戛然而止。
一道紫色身影自路旁的屋頂落下,如輕鴻掠影,瀟灑嫵媚,穩穩落在衣凰面前,對著那緩緩倒下的黑衣人冷冷一笑道:「口氣大也得有口氣大的本事,切不要輕敵、妄丟性命才好。」
衣凰微微挑起嘴角,向四周看了一眼,見人群已經被紫座弟子疏散開去,而黑衣人則被逼著退到了一邊,她低下頭輕歎一聲,退回馬車內。
「既是如此,那便留兩個活口回去報信兒,其他人……」
她話未說完,似乎很是疲憊,沉沉舒了口氣。
紫茗卻已然明白她的意思,點點頭輕聲道:「衣主放心。」而後與白芙相視一眼,點頭致意,白芙對著那一言不發的車伕道:「我們走吧。」
她縮回馬車內,看了看衣凰又看了看杜遠,神色有些擔憂,衣凰滿臉倦意,甚是疲憊。杜遠衝她搖搖頭,示意不用擔心,可是他自己眼底都不由自主地升起一絲不安。
且看此次衣凰這般鎮定自若地應對,又以金笛召來紫茗,就意味著她一早已料到會有人來偷襲,可是她卻不聲不響,而是事先安排好紫茗則。
杜遠絕對相信,回京的這一路上,鳳衣宮弟子必是無孔不入、無處不在,可即便如此,依舊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且這次事發之後,若九陵王再度偷襲,必會更加小心,而衣凰放出了狠話,賀璉接下來會有何舉動,尚且捉摸不透。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回京之路迢迢,他們還要面對多少偷襲,還未可知。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衣凰又靠著軟軟的被子,半躺下來,閉目養神,「我要做的事情沒有做完,我還捨不得出事。」
白芙被看穿心思,也不懊惱,輕歎一聲,替衣凰掖好被角,便不再說話。
天色漸暗,酉時三刻,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
杜遠看了看桌上分毫未動的飯菜,不禁有些無奈,搖了搖頭走進院子裡,看到那一抹怔立風中的身影,心裡咯登一跳。
虛幻、飄渺,若隱若現。杜遠覺得她可能隨時就這麼突然消失掉,無聲無息。
「京中來信了。」
「說了什麼?」她回過身看著杜遠,神色清淡,輕展水袖,兩杯清茶正散發著淡淡清香。杜遠一見不由蹙眉,端過她面前的茶盞倒掉,道:「你現在不宜飲茶,我讓白芙那丫頭給你煮點清湯。」
「不用……」衣凰無力地擺擺手道,「她已經去煮粥了。」
杜遠滿意地點點頭,白芙這丫頭倒是貼心懂事。「邵駙馬來信,澤王殿下喜得貴子,全京城都喜慶不已。」
「當真?」衣凰倦怠的臉上頓然一亮,滿是喜色,坐直身體看向京都的方向,「算算日子,也確實到了……不知紅嫣現在……」
「洵王妃還有些時日,暫且不必擔心。」
「呵!」衣凰輕笑,搖搖頭道:「早知道就把你留在大宣跟著玄凜好了,倒也省得你現在對我管這管那。」
「哈哈……」杜遠笑出聲,可是眼角的憂愁卻遲遲不退,「皇上是為了你好,他明知若是換了別人,定是無法壓住你這刁野的性格。即便你聽我這一言,也無非是看在師父的面子上。」
聞言,衣凰終於忍不住舒展眉角笑開。
卻聽杜遠又道:「所以,如果你再這般,有事卻故意隱而不說,我就只能告知師父他老人家,讓他親自來為你診治。」
衣凰臉色驀地一怔,抬頭看向杜遠,見杜遠神色深沉嚴肅,一把抓起她的手腕伸指探上她的腕脈,片刻之後,臉色沉了下去。
「為什麼不說?」
衣凰緩緩抽回手,輕輕呵氣道:「說與不說又有何異?我要做的事情有那麼多,可是我卻什麼都還沒有做到。」
「所以,你便用內力將並未清除的『忘憂』之毒壓下,每日與其相抗,卻不告知任何人?」杜遠握緊拳,神色有些激動,有些無奈,濃眉緊皺地看著衣凰,「你早就知道『忘憂』之毒,除了突厥阿史那一族特製的解藥,其他解藥都只能暫時壓住毒性,卻並不能清除,是不是?『忘憂』在你體內時間越久就越難清除,三年為限,三年之內若是再不徹底清除,便會藥石無靈,是不是?」
「師兄,不必激動。」衣凰全然沒有杜遠那般激動的情緒,眸色始終淡然,她搖搖頭笑道:「連陸老頭都解不了的毒,我又怎麼可能瞭解得這麼深?」
「那你……」
「是琅峫。」
「他?為何?」
衣凰輕笑一聲,似是不願說,可想了想之後還是緩緩說道:「那個時候我有了身孕,消息傳到了琅峫的耳中,他特意派人到京中見我,將『忘憂』之毒的玄妙告知於我,腹中孩兒會引發『忘憂』的再度反噬,且比之以前更為兇猛。他答應,只要我隨那人一道前去突厥,並答應留下,他就會替我解毒,並保我孩兒平安。」
杜遠大吃一驚,問道:「此事皇上不知?」
衣凰微微搖頭。
「那……琅峫派來的人呢?他是怎麼離開京都的?」
「死了。」生死之事大於天,可是此時此刻衣凰的神色和語氣卻極淡,淡到幾乎看不出任何表情,「那時琅峫重傷未癒,一直留在突厥養傷,否則,死的人不是他就是我。我慕衣凰並非不愛惜性命之人,可是我卻並不怕死。他以我的性命相要挾,我不在乎,可是他以我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兒來要挾我,我就必不可放過他。」
「可是,就算你勉強用內力將毒性壓住,卻也並非長久之計,你隨玄清師叔習了一身高深心法不假,但是內力總有耗盡之時……」
驀地,他話音一頓,衣凰臉上濃重的倦怠似一根針扎進他心裡。他收住後面的話,化成一聲輕歎,搖了搖頭。
「天色不早了,看你也累了,喝完白芙煮的粥就早些歇著吧,明天還要趕路。」
「好……」衣凰抬頭衝他微微一笑,站起身時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杜遠連忙伸手將她扶住,訓道:「明知自己身體吃不消,還要這麼拚命趕路。弗如,明日我們在宴城稍作休息……」
「不必了。」衣凰搖頭,目光越發堅定,「我現在必須要立刻回到京都,邵駙馬被困獄中一個多月,雖然這一個多月他沒有受到任何傷害,可是朝中之事他卻得不到任何消息,十三顧著澤王妃的事情,定也不能安心處理朝中之事,若是這個時候有人在其中動手腳,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
「我們非但不能休息,還要加快速度,最快趕回。」
杜遠微微瞇起眼睛看著她,沉吟良久。這就是她願意聽蘇夜涵的話,獨自提前回京的原因,她明知自己留下不是辦法,而京中那個人,亦非邵駙馬一人所能應付得了,而今既然已經不得不回,那她自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京中。
「唉……」杜遠垂首,放開了扶著衣凰的手,看著她緩緩走回屋內,昏暗燭光下,那身影纖弱清瘦。
亂波紛披已打岸,弱雲狼藉不禁風。
呵!杜遠心中一聲輕笑,兀自搖搖頭,罷了罷了,他勸不了她,她拿定主意的事情,除了蘇夜涵,便沒有任何人能勸得了。
而今,他能做的,就只有盡全力替她壓住體內毒性,盡全力保全她,照顧好她。
哪怕,是賠上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