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蠶作繭,自縛成殤。
天氣雖炎熱,然靠近那間地下冰室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直覺一陣涼氣刺骨,與外面的天地全然不同。
方亥和邵寅只是守在門外,依舊被凍得直哆嗦,兩人苦苦相望,恨不能衝出去取一件冬衣再來。
「三哥,快想想辦法,再這麼下去,我就要被凍成冰塊了。」俊眉擰成一坨兒,方亥抱緊自己向邵寅苦苦哀求。
見狀,邵寅雖也冷得渾身發抖,卻還是忍不住笑了笑,「方纔讓你守在外面,你又不願,還當是不讓你看好東西。這下倒好,知道後悔了吧。」
「三哥,小弟當真不是怕這裡的寒氣,只是,既然已經進來了,好歹也讓咱們進去看看不是?」方亥哭著一張臉,滿臉無奈,「現在咱們這苦倒是吃了,可是那什麼……那冰蠶,到現在卻連個影兒都沒見上。」
邵寅道:「娘娘說了,這冰蠶乃是靈物,與尋常蠶兒不一樣,若是伺候得不好,或者它所待的地方讓它不舒服,它很可能就不會吐絲。讓你進去了,豈不是要這般一驚一乍地嚇到冰蠶?」
「我哪有……」方亥嘴上雖不願承認,底氣卻不由得弱了些。
想起那日雍州總兵親自領著一大隊馬隊從雍州趕來,剛到跟前,馬車上的陣陣涼氣便迎面撲,惹得所有人都好奇不已,只是看見衣凰那般肅然認真的神色,又不敢放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馬上上的東西被立刻送進了衣凰早已備好的冰室。
也直到這時,眾人才知道那冰室建來何用,而那馬車上的寒氣則是由四周包圍的著的冰塊散發出。
冰蠶乃冰山上的靈物,常年生在在寒氣濃重的冰山中,早已習慣那寒冷徹骨的涼氣,也養成了嬌氣的脾氣,不寒不吐絲,不淨不吐絲。
看著那一層層水晶石架上,一個個原本該是黑靈通透的冰蠶此時幾乎已不見身形,衣凰眼底終於劃過一絲輕鬆笑意。
「這一次多虧了你,否則,這些冰蠶怕是難活著到這裡,你辛苦了。」衣凰側身,對著身邊的一名白衣女子笑言。
白衣女子清靈一笑,搖頭道「小姐言重了,白芙是小姐的人,為小姐辦事是應該的,何來辛苦之說?」
話雖如此,可是衣凰對她的讚賞和感激,任誰都看得出。
白芙又道:「倒是小姐你,如今你有孕在身,實不該到這麼陰寒之地來。」
「我沒事。不能親眼看到它們,我不安心。」她拍拍白芙,示意她無需擔憂,「它們的好壞可是關係著我數十萬將士的好壞,我怎能不重視?」
「轟」的一聲沉悶聲響,冰室的門打開,衣凰緩緩走出,守在門外的兩人連忙站直了身體,迎上來:「娘娘可算出來了。」
「怎麼?凍壞了吧?」衣凰看了看兩人微微發紫的嘴唇,不由和白芙一起低頭一笑,抬腳向外走去,留下臉色訕訕然的兩人,面面相覷。
「在北方待了這麼久,有沒有想過回京都看一看?」淡笑著看了白芙一眼,衣凰語氣微微有些沉。
「回京?」白芙一驚,眼中卻有遮掩不了的喜悅,「小姐此話,當真?」
「嗯。」衣凰輕輕應聲,點了點頭,目光投向遠處。四下裡是一頂頂營帳,將士們走進走出,好不熱鬧。當初宛城瘟疫,那個小丫頭拚死也要跟隨,隨她進進出出染病人群中,照顧眾人,那時人們逃到了城外,沒有地方居住,便是先住在搭起的帳篷裡。
現在情景相似,人卻不同。
見衣凰臉色黯淡,白芙似是看出了她的心事,點點頭道:「白芙若是能在小姐身邊照顧,就不用再這麼整天擔心小姐了,那自然是最好。」
頓了頓,又問道:「那,小姐打算何時回京?」
衣凰腳步一頓,不由將目光移向東南方,一陣陣震得腳下大地微微晃動之人便在那裡,衣凰沒有去看,卻能想像得出那是怎樣的一番場景——
驕陽烈烈,汗流涓涓,軍容不動,神聚不散。將士列陣,將軍拔劍,鐵甲相觸,銀光如寒。
再神也不過凡胎肉身,沒有不敗,只有終勝。
思及至此,衣凰嘴角不由浮上一抹清淺笑意,雖極淡,卻笑及眼底。白芙見她看著那邊,便問道:「小姐,要不要過去看看?」
「不必。」衣凰輕輕說著,收回了目光,「我相信他們。」
「如此,小姐還是趕緊回帳中歇著吧,你現在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身體。」
「白芙……」衣凰無奈地笑了笑,卻沒有拒絕之意,與她一道向著大帳走去,「我這還未帶你回京,便開始有些後悔了,以前倒是未曾發覺,你竟也這般囉哩囉嗦。」
「噗嗤……」白芙忍不住笑出聲來,挽著衣凰的手卻絲毫不松,笑言道:「小姐再怎麼嫌我囉嗦,我也要說啊,若是有個絲毫懈怠,皇上可不得把我五馬分屍。」
「瞎貧!」衣凰面上帶笑,心底卻隱隱作痛。
多像以前的沛兒,沛兒也是這般不依不饒地纏著衣凰,直到衣凰答應了她想要的結果,她方才會罷休。
可是,她比誰都清楚都明白,沛兒已經不在了,在那個寒冬雪天,她喪命於大雪中,四肢僵硬,再也回不了溫。
身後,一道深沉目光盯著二人的背影凝視良久,直到二人走遠,他方才兀自念叨一聲:「原來是她……」
「這個姑娘看著有些眼熟。」元丑靜靜站在他身後,這會兒不由得疑惑出聲。
冉嶸回身看了他一眼,見他眉頭皺起,不由笑了笑,低聲道:「因為我們曾經見過,只不過,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三年前?」元丑驚疑一聲,怔了半晌,突然面色一驚,愕然道:「是她!那個在并州城外……」
他話未說完,冉嶸卻已知曉他所說何事。
崇仁二十四年,蘇夜渙領兵前往西疆捉拿叛臣江氏父子,阿史那琅軒領兵犯境,蘇夜洵和蘇夜涵奉命前去禦敵。當初元丑和冉嶸皆是跟隨蘇夜洵一道,走了外道,在并州城外中了琅軒的計,遭到那苗疆女子的毒攻,被困半途。
半夜間,眾人險些遭那些噬蟲吞噬,是三名白衣女子從天而將,施以援手救了眾人,並一路隨眾人進了城中,給眾將士抓了解毒的藥,這才離去。由始至終,她們都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只道是奉自家主人之命前來相救,卻又隻字不言她們主人是誰。
後來冉嶸也曾和蘇夜洵商議過此事,思來想去,沒有一個人由此可能,可冉嶸卻說明,其實私下裡他心中所想之人,便是衣凰。
能這般關心蘇氏兄弟、有這番閒心一路相跟隨、又有那般能耐,識得又解除苗疆蠱毒之人,除了她慕衣凰,只怕再無二人。
而今細細想來,當初那三名女子中主事之人,名字正是叫:白芙。
「原來,她一直都陪在皇上身邊。」元丑輕呼出聲。
冉嶸不由一愣,元丑向來是冷漢,平日裡沉默寡言,倒是沒想到他竟也是心細之人,雖不聲不響,卻將一切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裡。
「是呵。」他應了一聲,兩人心照不宣。「娘娘不日便要回京,可是我相信,娘娘絕對不會就這麼輕而易舉地離開。」
元丑點點頭道:「末將同感。」
六月初十,衣凰回京。
消息秘而不宣,在此之前,除了冉嶸、紹元楊、夏長空以及十二將眾人,其餘人並不知曉,甚至極少有人知曉衣凰懷有身孕之事。為了不引起將士們注意,其餘人只是在營中與衣凰道了別,而後蘇夜涵與她一道策馬向南而去,身後只跟隨了夏長空、白芙和杜遠。
青冉自得知衣凰要回京,便一直猶豫躊躇,難下決斷。她擔憂衣凰無人照顧,卻又放心不下冉嶸,今日一早在營中更是拉著衣凰的手不放,幾欲淚如雨下。
「告訴冉嶸,一定要照顧好青冉,若是青冉有任何閃失,我定要唯他是問。」
白芙和夏長空將早已準備好的東西一點一點搬到馬車上,衣凰開著,雖不願離開,可是她心中更明白,這般情景,只有她離開,蘇夜涵方能安心與琅峫一戰。
「別人的家事,你偏要插手去管。」蘇夜涵用手敲了敲她的腦門。
「青冉與我如同親姐妹,我豈能任別人虧待了她?」衣凰不由撅了撅嘴。
「依你之意,冉嶸有何虧待她之處?」蘇夜涵挑起俊眉問她。衣凰瞪了瞪眼睛,抓起他的手用力捏了捏,突然放柔了聲音道:「照顧好自己,我和孩子在京中等你,等你為孩子取名。」
蘇夜涵突然心頭一緊,緊緊抱了衣凰在懷,好久才放開她,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我蘇夜涵向來是言而有信之人,今日你依我之意回京,來日我必依你之意,回京與你相見。」
「嗯。」衣凰用力點了點頭,鼻子雖有酸澀,她卻只能強忍著,再一次用力握住蘇夜涵的手,而後轉身上了馬車。
車轔轔馬蕭蕭,伊人遠去,明是朝陽,卻似夕陽淒瑟。
夏長空一言不發地站在一旁,不去打擾沉思中的蘇夜涵。直到他自己回過身來,道:「長空。」
「皇上。」夏長空垂首以應。
「回吧。」他淡淡說著,翻身上馬,策馬往回去。夏長空不多言,只是默默跟上。
只轉身間,蘇夜涵眼中離別不捨之色已然消失,沉冷的目光從九陵王與琅峫現在所在的方向一掃而過,瞬間變得更冷。
「傳令三軍,讓各軍領將在三天之內各挑選出二十名武全才的好手,中軍之中,從步兵、騎兵、弓箭手、戰車營、水兵營中另選二十人。三天之後,由各領將帶來見我!」
聞言,夏長空心下一陣陣寒,心知蘇夜涵心中有所安排,雖不知是何事,可看蘇夜涵這神色,聽其這語氣,也可想像得出這事非同小可,當即不敢猶豫,肅然應聲道:「末將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