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冷府與將軍府皆在都城,作為兄弟,蘇夜澤、蘇夜瀾以及蘇夜洵幾人還是尋了空子前往府上吃了杯喜酒,就連多日不出府門的蘇夜清也因疼愛這個妹妹太深,毅然前往冷府湊個熱鬧。
只是,未能等到晚宴,幾人便又匆匆而回。
遠遠地看見蘇夜洵大步而歸,紅嫣早早備好了熱茶送到蘇夜洵書房,裴裘魯見之不由笑然。
「王妃真是貼心,洵王得妻如此,真乃人生之大幸。」
紅嫣垂首淺笑,搖首道:「裴老謬讚了,紅嫣哪有裴老說的那麼好?王爺每日奔波於宮府,事務煩累,我只是……只是想做好一個妻子該做的事。」
說完,她的嘴角掠過一絲和煦笑意。
若是之前她說這話,尚有些底氣不足,可是現在她卻已經算是他名副其實的好妻子。
低頭,看著依舊平坦的腹部,可是她心裡清楚,那裡正在悄悄地孕育著一個小生命。
「王爺匆忙而回,想是有事與裴老相商,紅嫣就不打擾裴老和王爺了。」
「莫要再見外,便同王爺一樣,稱老夫一聲老師吧。」
紅嫣先是一驚,繼而喜道:「紅嫣便聽老師的。」
裴裘魯在京中是出了名的刁難苛刻,他能這般對她實是難得,只是紅嫣尚且想不明白他為何要對她這麼好?僅僅是因為她肚子裡的孩兒麼?
想來又覺不像,他裴裘魯可不是懂得這種溫情之人。
看著蘇夜洵神色微沉,裴裘魯不由問道:「出了何事?皇上怎麼突然想起將你們兄弟幾個都召去了?」
「此事說小可小,說大可大。」眉間帶著一絲沉思之意,蘇夜洵端起手邊的杯盞,慢慢品著,「南詔王途中遭襲,睦蓮公主的貼身侍衛,便也是南詔段氏將軍府的傳人段隱呈為救睦蓮公主,死於刺客劍下。」
「哼哼……」聞言,裴裘魯冷冷一笑,搖頭道:「為師還道出了什麼大事,不過是死了個外族的將軍,又不是南詔王與睦蓮公主,有何值得大驚小怪的?」
蘇夜洵亦冷笑,眉間升起一絲清凌殺意,「這不過是個引子,真正的問題卻是在於,祈卯與曾鞏本欲請臨近各城的守軍前往援助,卻不料係數潰敗而歸。因為這事兒,皇上甚是惱怒,早於年前便派了人前往南方勘查此事,現在南方已經傳回了消息,那裡連著幾城的守將終日只知玩樂享受,仗著我朝有戰無不勝的銀甲軍,竟是連最尋常的招兵練兵都沒有做好,眼下那些守城將士簡直就是散兵游勇,就差連把刀都拿不起!」
直到這時裴裘魯方才聽出他語氣中的殺伐凌厲之氣,而他端著杯盞的手指也越來越用力,裴裘魯擰起眉,問道:「那幾城守將都是何人?」
「何人?」蘇夜洵輕哼一聲,看了裴裘魯一眼,眸色肅殺,「所查四城守將,其中就有兩個是毓家之人,一個是外公之前的門生,皇上因為他們守城不利、練兵不利,已然動了大怒,下旨徹查各方守城將領兵力訓練情況。老師認為,以皇上的手段和脾性,這三人可否能逃得過一死?」
裴裘魯濃眉緊蹙,幾乎想也不想,搖頭道:「不死也傷。」
以蘇夜涵以前的性格,他們絕不會死,可是現在的蘇夜涵……只怕就沒那麼幸運了。
「南方幾城中毓家之人本就不多,此番再一肅清,今後若想再在南方插入我們的人,可就更加難上加難。」裴裘魯不由輕輕捋了捋鬍須,暗暗思索著,「看來這一次皇上不僅僅是要查清守將得不得力,他的矛頭根本就是指向你啊,王爺。」
蘇夜洵輕笑,捏緊杯盞的手突然放鬆,他將杯盞放下,起身立於窗前,「莫說是皇上,就算換成了本王,各城兵將守城不利,本王也會嚴懲不貸。而今正值多事之秋,南詔與大宣都不安寧,突厥又虎視眈眈,若是守將不利,則我朝邊城危矣,皇上下旨清查此事本就無可厚非。只是,與毓家有關之人,本王希望僅此三人為止,我不想再看到還有其他的人身犯同罪。」
裴裘魯看了他一眼,只見他眸中冷冽之色凜凜,透著一絲狂野的氣焰,他頓然一笑,問道:「你有何想法?」
「既然皇上徹查此事,身為臣子又豈可袖手旁觀?」蘇夜洵微微瞇起眼睛,沉吟片刻,喊道:「曹溪。」
曹溪應聲而入,道:「屬下在。」
「本王命你三天之內釐清所有從毓家、從洵王府出去、而今仍在職之人,無論是朝中大臣還是一方小官,傳去本王懿旨,從今日起務必恪盡職守,勤加練兵,若有疏忽,必加嚴懲。無論是落在本王手中還是皇上手中,結果都只會一樣。己不自清,本王也無能為力。」
曹溪心下一驚,這不是給毓家之人下了死令嗎?
然他心裡又明白得很,在這風口浪尖上,因自身疏忽、辦事不利而惹惱了嘉煜帝,分明就是自己往刀口上撞。
「是,屬下這就去辦。」
蘇夜洵揮揮手示意他退下,而後回身看了一眼笑意濃濃而又神秘的裴裘魯,問道:「老師可知這一次皇上悄悄派去查南方守將的人是誰?」
裴裘魯皺眉想了想,道:「為師不知,不過這人既然能不驚動任何人、這麼悄悄地就趕到南方查了這麼多事兒,想來也不是簡單之人。」
蘇夜洵點點頭道:「是紹元楊。」
「紹元楊……」裴裘魯輕念了兩聲,疑道:「你說的是,紹駙馬的堂弟紹元楊?」
「正是。」
「呵呵……」裴裘魯不禁搖頭笑開,「咱們皇上倒是確有能耐,連木劍莊的莊主都請得出山,難怪各地都在傳他識人善用。我聽聞今日成婚的十五公主的駙馬原本也只是十二衛中的神武衛統領,後經皇上舉薦成了羽林衛統領,很快便成為從二品羽林將軍,前年北疆一戰歸來,先帝對他大為嘉獎,更讓他兼得鎮軍將軍之名,如此看來,他再登高峰不過是遲早之事。」
說到這裡,裴裘魯停了一下,目光考究地看著蘇夜洵,似是有些不解,「在我的記憶裡,這個丫頭打小就與你不甚親近,聽說她還曾刺傷過你,但是今日她大婚,你卻不計前嫌前去探望……」
蘇夜洵頓然沉了臉色,冷聲道:「瀠汐之前待我有嫌隙,全然是因為上一輩的事情,如今逝者已矣,自家兄妹之間難道還有血海深仇不成?再者,前年北疆那一戰,瀠汐也在戰場,兄妹幾人進進出出共同進退,瀠汐長大懂事很多,我們早已拋開以前的不快。今後,老師就莫要再說計不計前嫌這樣的話了。」
聽完,裴裘魯先是愣了愣,而後哈哈大笑連連點頭道:「為師明白了,難得你身為兄長,能有如此開闊胸襟,為師甚為高興。只是……」他低頭輕咳一聲,壓低嗓音:「如今澄太子與洛王已逝,清王因為呂婕的事情,年前便請旨離京,前往西嶺封地,西嶺那裡離京路途遙遠,此一去沒有三五年怕是很難回京一次。如此一來,留在京中的皇子之中,便是王爺你……」
「呵……」他話未說完,蘇夜洵已然明白他話中之意,不由微微搖頭,輕笑,「老師認為,三哥離京前往封地之後,本王還能這麼不痛不癢、安安穩穩地待在京中?」
「皇上他不會……」
「皇上是不會,可是本王自己會。」他突然轉過身淡淡睨了裴裘魯一眼,「正是因為三哥主動請旨離京,本王才不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留在京中,皇上答不答應是一回事,本王做不做卻是另外一回事。」
言罷,他仰頭長歎一聲,四下裡掃了一眼,歎然:「元宵過後,朝中所有文臣武官均已還朝,本王也是時候跟皇上好好商量一下今後的打算了。」
身後,裴裘魯不語,卻笑得深沉而得意。
方纔那一試,裴裘魯感覺自己似乎又見到了那個曾經讓他引以自豪的學生。
終究,這個學生沒有讓他失望,他還是那般精明、凌厲、手段果決,不逞婦人之仁。最重要的是,幾年過後他思考問題、做事皆已成熟穩重許多,少了份輕狂與張揚,多了份深思熟慮、老練以及縝密。
而那份言於口中的野心也已經轉成,藏於心間。
……
天色尚且暗沉,透過窗子望去,沒有宮燈照到的地方四下裡漆黑一片。殿內的火燭也已經快要燃盡,衣凰便輕輕掩了窗子,找來新燭換上。
這個時候正是睡得正香之時,她回身看了一眼踏上正安睡之人,唇角浮上一抹淺笑,披上外衣出了寢殿,不想她剛剛出了門,便有人提著燈籠迎面走來。
「小姐,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來人正是青芒,看見衣凰只簡單披了件衣服站在門口,快步迎上來將她拉回屋內,「外面這麼冷,你有事兒叫我一聲便是。」
「我睡不著,想著皇上一會兒該醒了,就想著先去把熱水打來。倒是你,你起身這麼早,惠林怎麼辦?」
青芒不由無奈一笑,道:「小姐啊,你是忙得暈了,惠林這次沒有跟我進宮,在他爹爹那邊。再說打水這些事情哪裡用得著你親自做?皇上這還沒起,水打得太早了怕會冷了,你啊就先回屋安心躺著,等皇上醒了你就叫我一聲。」
衣凰抬頭看了看如墨漆黑夜空,不由失聲一笑,也許真的是她起得太早了。「那好吧,你也再回去躺會兒。」
「知道啦,有什麼事就叫我。」青芒笑著退到門外從外面關上房門,「吱呀」一聲輕響,殿內的寒意頓然一抽。
衣凰站在原地呆立良久,而後輕輕一笑,正要轉身,突然身後傳來輕微的響動,繼而一雙手臂從背後緊緊環住了她。
身後傳來沉緩的呼吸聲,繼而一個溫醇的嗓音在耳邊響起:「半夜三更,你不好好睡覺,站在這裡發什麼呆?」
衣凰抓住他的手,微笑道:「睡不著,以為已經天亮了,結果起來一看才知起早了。」
「你呵……」蘇夜涵輕歎一聲,「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衣凰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似是默認,「今天是你開年第一次早朝,必不可遲去片刻,而且今天各位達人要稟報的事情必然有很多,我在想怎麼能讓你在朝上不會疲憊,看起來更精神。」
「哈哈……」聞言,蘇夜涵頓然清朗一笑,「時間還早,還未到三更,你就別想那麼多了,你現在只要好好休息,安心睡覺就好。」
說罷,他手臂突然一用力,一把將衣凰攔腰抱起,朝著軟榻走去。衣凰縮在他懷裡,將臉貼在他胸前,只覺萬分溫暖、心安,不多會兒困意便再度襲來,不知不覺沉沉睡去。
甚至,直到蘇夜涵起身早朝去了,她都沒有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