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喪多日,滿城素白。
這段時間傷心哭鬧之人太多,無論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思,有擔憂、有彷徨、有傷心、亦有表面做樣,只是無論是哪一種,他們心中如此最忌憚之人便是睿晟帝遺詔中指定的傳位之人蘇夜涵,然,眾人之中最沉默的人反而也是他。
這一場國喪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未免太過漫長,所有人都在等著新皇登位之後,會是怎樣的境況。
蘇夜澤與段芊翩的婚期定在二月二,因著睿晟帝駕崩,蘇夜澤原本打算將婚期延後,然毓皇后卻堅持讓二人在百天之內完婚。如此固然可以,只是蘇夜澤的心裡不禁有些不悅,虧得有華貴妃從旁相勸,這才將他毛躁的性子壓住,將婚期延後幾日,至二月初十。
想來也不怪他,畢竟睿晟帝剛剛過世,他何來那份心思?然毓皇后的用意眾人也都看得明白,她這是有意想要拉攏蘇夜澤,拉攏了他也就等同於拉攏了他身後的華、靳兩家。
早在一年前朝中勢力就有了很大變動,蘇夜涵領兵擊退琅軒和琅峫兄弟之後,支持涵王一派之人迅速崛起,這一年多的時間裡,雖然表面上涵王的人看似稀疏、頗少,然而卻又總讓人覺得處處都有涵王的人。
二月初七,就在蘇夜涵登位前一天,宮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伺候在睿晟帝身邊二十多年的宗正莫名慘死,左相毓古騫稱宗正身上攜有密函,密函中的內容便是睿晟帝藏有傳位遺詔之處的地名。
根據密函中所指,當初睿晟帝所說的地名其實另有他出,換言之,極有可能是宗正聽了毓皇后和華貴妃傳來的暗語之後,故意帶著眾人尋到了方有傳位於蘇夜涵遺詔之處,而實際上,睿晟帝臨終前所中意的繼位人選另有他人。
聞之,滿朝皆驚。
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毓古騫將那密函取出讓朝中重臣一一過目,以確認那是睿晟帝親筆所寫,而後又自願領著眾人前往放著真正的傳位遺詔之處一探究竟。
由是因此,蘇氏兄弟眾人以及三省六部之司齊集一處,隨著毓古騫一道而去,便連鎮國公恭叔源也拖著病體前來。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毓皇后與涵王殿下算是正面交鋒了,不管結果如何,必傷一方。
申時三刻,眾人來到清寧宮,這裡便是密函中所指正確之地,羽林衛隨行,得到毓皇后與毓古騫的指示之後,隨行宮人開始在宮內各位小心搜查起來。
看著宮人來回疾走尋找的模樣,在場眾人皆是緊張不已,便是蘇夜清和蘇夜澤眼中也有一絲焦躁。側身看了蘇夜涵一眼,卻見他神色淡然冷靜,全然沒有一絲緊張之意,瞥向毓皇后和毓古騫的眼神殘酷而冷魅,看得蘇夜澤心底沒由來的一驚,還當自己看錯了人。
感覺到他的目光,蘇夜涵淡淡瞥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不用擔心。而後他的目光越過蘇夜澤,定定地落在不遠處的紹元柏身上,正好紹元柏也正向他看來,四目相對,兩人眼底閃過一絲瞭然的神色,目光便又齊齊落在毓皇后和毓古騫身上,紹元柏眼底陡然劃過一道深濃的恨意,似乎恨不得將他二人碎屍萬段。
沒多會兒,果見幾名宮人捧著一隻精緻的盒子而來,直直走到毓皇后面前,毓皇后見之挑起嘴角冷冷一笑,向身後瞥了一眼眾人,走到恭叔源面前道:「這東西不該本宮打開,鎮國公乃三朝元老,忠心為國,這個盒子由您老打開最為合適。」
恭叔源看了看四周,見無人有異議,便點點頭接過盒子,打開一看,裡面赫然放著一道詔書。見此,恭叔源額上不由冒出兩滴冷汗,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已無退路,只能取出詔書硬著頭皮緩緩展開,一見其中內容,臉色頓然煞白。
「這……」他不敢相信地又仔細看了兩眼,而後將目光移向蘇夜涵,眼中有深深的疑惑與驚憂。
「老國公,詔書所言為何?」毓古騫突然出聲詢問,問得恭叔源一愣,猶豫了片刻,緩緩道:「這道詔書中內容與傳位於涵王的那一份內容相差無幾,唯一不同之處便在於……在於這繼位人選……」
他說著看向靜默站在一旁不語、面色卻冷冽寒沉的蘇夜洵,與此同時,幾乎所有人都與他一起將目光移向蘇夜洵,察覺之後,蘇夜洵只稍稍抬頭淡淡瞥了蘇夜涵一眼,卻是始終一言不發。
蘇夜澤終於忍不住出聲問道:「是何人?」他心下已然猜到,這人必是蘇夜洵無疑,毓皇后與毓古騫這般大費周章,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是……」恭叔源目光突然一轉,落在蘇夜清身上:「是清王殿下。」
「呼……」眾人同時一聲低沉的驚呼,就連蘇夜清自己也嚇得一愣,似是沒有聽明白,不由緊緊凝眉上前一步問道:「老國公說什麼?」
「是清王殿下,沒錯。」恭叔源說著將手中詔書交到蘇夜清手中,蘇夜清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臉色也瞬間變得十分難看,回身看了看蘇夜涵又看了看毓皇后,神色複雜。
眾人身後,紹元柏一直一言不發,此時他正垂首,嘴角掠過的笑意森寒而譏諷,抬眼看了看天色。
就在眾人愣神詫異、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突然只見又一名宮人捧了只盒子快步走來:「稟皇后娘娘,這裡也搜到一隻盒子。」
毓皇后臉色豁然一變,疑惑地看向毓古騫,卻見毓古騫也是一臉詫異。旁人卻不察這些,眼見接連搜出兩隻錦盒,都有些懵了,恭叔源見狀不用多想,下意識地就伸手接過錦盒打開,果見裡面有一封外面看起來一模一樣的詔書。
「這一份詔書裡又說了些什麼?」蘇夜清急急問道,恭叔源的神色越發凝重,再次猶豫看向眾人,而後朗聲道:「吾皇有令——」
眾人齊齊跪拜。
「吾之傳位詔書只一份於此,唯恐宵小作亂,特分他處存之,見此詔書則宵小已現,必嚴懲之。」
聞言,眾人皆驚,面面相覷,等著恭叔源從那詔書的夾層裡緩緩取出一紙密詔,頓然驚駭,說不出話來。恭叔源雙手已經顫抖,雖然在此之前朝中表面上看似平穩安靜,可實際上從睿晟帝重病開始,眾人已然心知肚明,朝中暗地裡的勢力也越漸明顯,已經幾乎分成兩派,即洵王一派以及涵王一派。只是睿晟帝之手段向來老練凌厲,他駕崩之前無人敢有絲毫明顯動作,如此一來所有行動就只有放在他駕崩之後。
原本傳位遺詔宣讀完畢,之後一直風平浪靜,旁人只道這風波一過,卻是不想招兒都留在後面。
顫巍巍地打開密詔,匆匆將內容看了一遍,恭叔源臉上閃過一絲輕鬆,又仔仔細細將密詔看了兩遍,這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皇上密詔,傳皇位與七皇子涵王。」他轉過身,雙手托起那一紙密詔,朗聲對眾人說道,話音一出,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毓皇后與毓古騫身上。
二人顯然是沒有料到這一轉變,都是大吃一驚,只是毓皇后後快便又恢復冷靜,淡淡一笑道:「竟是如此?莫非宗正身上的密函有假?」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該如何應聲。
看恭叔源的意思,那密詔定時睿晟帝親筆所寫假不了,畢竟他是看著睿晟帝長大的,更是睿晟帝以前的授課先生,他對睿晟帝的筆跡與習慣最為瞭解。
換言之,今天這一切都只是毓皇后與左相的一個陰謀,本欲將蘇夜涵拉下馬,卻怎奈睿晟帝竟還留了這一手。
蘇夜澤心下翻江倒海,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語的蘇夜涵,見他的眼底劃過一絲陰沉的殺伐之意,不由心下一驚,又將目光一向蘇夜洵。此時蘇夜洵儘管面上依舊冷靜淡然,可是蘇夜澤還是看得出他的心已經有一絲慌亂,眼中有不可掩蓋的焦躁。
他們兄弟幾人自是都已明白,毓皇后的野心與陰謀終於浮現,並且敗露了。
毓皇后回身望向蘇夜涵,原本強撐起的笑意在看到蘇夜涵嘴角的殘冷笑意之時,驟然凝滯在臉上,而後在眾人的驚詫之中,只聽他朗聲緩緩而道:「皇后娘娘與左相捏造虛假傳位詔書,迷惑人心,謀亂朝綱,將他們拿下,容後重審。」
那語氣淡然而輕緩,神情漠然,不帶一絲怒意,可是任誰都聽了都只覺一陣涼意颼颼。
「卑職領命!」不知何時冷天月已經出現在人群後面,只等著蘇夜涵一聲令下,羽林衛便迅速出動,衝進殿內,眨眼間便將毓皇后與毓古騫二人團團圍住。
對於二人的震驚與怒目,蘇夜涵視若無睹,側身向蘇夜洵望去,正好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對,蘇夜洵的眼中只有漠然,至少,他只讓別人看到他的漠然。
毓皇后沉沉呼吸,狠狠瞪了蘇夜涵一眼,卻是不知該說些什麼。無意間,她一眼掃過靜立一旁的紹元柏,看見他嘴角的沉冷笑意,心下陡然一驚,那種恨極的眼神,讓她突然想起蘇瀠淽來,心底沒有來的一陣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