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害死蘇瀠泠的人,竟是蘇夜洵!
雖然心裡一時無法相信此事,可是衣凰卻不得不信。樓陌均早在蘇瀠泠遇害之前便葬身火海,他早就料到自己的死對蘇瀠泠打擊一定很大,為了給她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更為了保全這份名冊,他不惜將名冊交與蘇瀠泠保管。換言之,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蘇瀠泠會遇害,更勿論是被誰所害。
音兒是他安排在蘇瀠泠身邊的眼線,暗中保護著蘇瀠泠,那晚她定是察覺發現了殺害蘇瀠泠的兇手為何人,怎奈一時找不到確鑿證據,便以死將消息傳出去,告知殺害蘇瀠泠的兇手身份,只望能引起陌先生的注意,要他多加小心。
樓氏一族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蘇夜澄身上,而今兄弟倆卻接連遭難,只怕樓家寨不會這麼輕易就善罷甘休。
甫一想起蘇夜渙的死,衣凰就覺心底一慟,悲從中來。
從此往後,她再也見不到那個總是一副傲氣、目中無人,性情卻如此直爽的男子,再也見不到他灑酒舞劍的瀟灑模樣,他已經永遠地活在過去,永遠。
想起方才提及蘇夜渙,陌先生身上那股即使遮了全身、依舊遮掩不住的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刻寒意,讓她怔怔地愣了片刻放才回神。他本是那般溫和的男子,他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蘇夜渙身上,而今他僅剩的、唯一的夢想,卻這般輕易被人摧毀!
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可是衣凰看得出來他的憤怒與悲痛。
這一年多來,他隱姓埋名,藏頭縮尾地活著,等到的卻是這種結果。任憑他性格再隨和溫煦,卻也壓不住心底的怒火。而這團怒火並未燒掉他的冷靜與睿智,蘇夜渙之死與毓皇后脫不了干係,然卻也並非她一人所為,他斷定,這中間定還有其他人參與其中。
只是不管還有誰,眼下唯一能讓他發洩心頭這團憤怒之人,便是突厥軍。
玄座十多名弟子日夜四處搜尋,終在四月十五那日送來了一批白玉。
此時天氣已暖,他們竟能尋來那些冰塊,著實不易,更何況還有這些大小不一、形狀各異、但卻悉數白潤剔透的原采白玉。
見此白玉,衣凰不由眸色一亮,任誰都看得出她眼底的欣喜。
只聽得蘇夜澤問道:「你尋來這些奇形怪狀的玉石作甚?我府中雕刻精緻的白玉之物多的是,你若想要,回京我送你便是。」
衣凰聞言連連搖頭,道:「你那些所有加在一起,也不及我這一塊來的珍貴。你可知這些都是採出之後,到現在都未經人手。這世間最骯髒之物莫過於人這一雙手,所有的罪惡與黑暗都由這一雙手所創。所以,這些白玉都是未曾被這世間污穢之物碰觸過的,它們最純潔乾淨,是用來克制邪惡黑暗黑雲陣的最佳之物。」
蘇夜澤不由大喜,道:「這麼說,你眼睛找到了破除這黑雲陣的辦法?」
衣凰微微沉了沉臉色,道:「辦法並不是我想出來的,我只在裡面待了不到一個時辰,根本沒有時間探究太多……找到其中玄機的,是他。」
明白過來她口中所言的「他」正是蘇夜涵,蘇夜澤不由跟著收起笑意,定定地看著遠方,聲音低微:「這是七哥用自己的命換來的。」
記得那日他與蘇夜洵剛剛軍營,最先接到祈卯的稟告,倒是涵王一早知道二人午時會趕到,竟是將軍隊暫時交到蘇夜洵手中,自己則不顧所有人的阻攔,毅然進了黑雲陣。半月有餘,蘇夜洵與蘇夜澤早已等得不耐煩,全體銀甲軍更是焦躁萬分,何子一行人曾多次想要衝入陣中救出蘇夜涵,卻悉數被蘇夜洵阻止。
之前進去的五十名精兵一人未歸,如今蘇夜涵既已將這批將士的性命交到他手中,他就決不敢冒這樣的險,不敢拿全體將士的性命開玩笑。那裡是個有去無回的人間地獄,突厥就是要以此一點一點消耗他們的兵力,他又怎可明知山有虎,卻偏向虎山行?
為了這事,銀甲軍都在心底記了蘇夜洵一恨,可是他卻毫不在乎。這些早已不是他所該在乎的,他在乎的,也多數早已不在了。
將帥營帳內,蘇夜洵、蘇夜澤、祈卯以及衣凰皆在。三人目光齊齊落在衣凰身上,蘇夜洵問道:「此舉勝算有多大?」
衣凰想了想,道:「不超過六成。」
蘇夜洵不由眉峰一蹙,神色稍冷,道:「竟如此危險?」
衣凰淡淡一笑:「若是不試,只怕勝算便連一成也沒有。」
聞言,蘇夜洵不吱聲,垂首思索。衣凰所言不假,雖然六成勝算不大,但是比起一成,就足夠他奮力一拼。「那好,便讓你一試,只是本王有言在先,若是不行,就該趁早撤下,減免傷亡。」
衣凰抿嘴笑了笑,點點頭,而後向祈卯道:「有勞將軍在軍中替我挑出一批三十六名好手,記住,一定要是軍中之佼佼者,至少武藝不可弱。」
祈卯抱拳道:「是。」言罷,轉身退出營帳。
蘇夜洵與蘇夜澤二人看著她,等著她吩咐些什麼,卻是不想她接下來便一言不發。蘇夜澤忍不住問道:「那我與四哥做什麼?」
衣凰瞥了二人一眼,道:「等。」
「等什麼?」
「天黑。」
蘇夜澤竟當真站在西面的丘堆上,足足等了近兩個時辰。並非他犯糊塗,而是他心底實在不安。他早已瞧得出衣凰定是找到了克制黑雲陣的辦法,她現在所做的一切便是為了這個「辦法」做準備,可偏偏他卻什麼都想不明白,更是什麼忙都幫不上,心中不免急躁。
眼看著紅日漸漸陷入西山,他不由大喜,趕回營中卻不見衣凰身影,好不容易才在大營邊外找到她。彼時她正緊緊盯著四周,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就在蘇夜澤走上前時,驀地一枚形狀怪異的飛鏢打在他腳下,嚇得他連忙守住腳步,抬頭驚訝地看著嘴角帶著一抹笑意的衣凰。
「你幹什麼?」他低頭看了看那飛鏢,卻原來並非尋常鐵器,而是墨色的……玉石!
「別動它。」衣凰出聲阻止了他的動作:「動了它,只怕今晚我軍就要大難臨頭了。」
蘇夜澤撇撇嘴道:「已大難臨頭了。」頓了頓,又皺著眉頭問衣凰道:「你這一會兒白玉,一會兒墨玉的,這一黑一白是要做什麼?」
衣凰不由挑眉道:「一黑一白怎麼了?黑白無常不也黑白成對?」說罷,她轉身朝著營中走去,道:「今晚怕是要不太平,你最好讓將士們都盡快填飽肚子。」
直至亥時,兩軍都是沉靜無比,沒有絲毫動靜。
亥時一刻,風漸起,來時迅猛突然,越來越大,不過眨眼之間便席捲沙石飛揚。
衣凰抬頭看了看天,嘴角浮上一抹清淺笑意,朗聲喝道:「列陣!」
「是!」話音剛落,只見數十道銀色身影閃過,在衣凰面前的空地上結陣而坐,三十六人彼此依靠,每一處都可將彼此背後防住,每個人手中都捧著一枚以冰塊封住的白玉。
衣凰又道:「護法!」
頓時,一隊弓箭手上前,將三十六人團團圍住,隨後便是盾牌手,在外圍又結結實實圍了一圈。
旁人不曉衣凰要做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此時見陣已布好,便聽得蘇夜洵沉聲道:「傳令下去,所有人都不得離開軍營範圍半步,違令者斬。十三弟與祈將軍各領五萬兵馬列陣黑雲陣前,決不可讓敵人有機攻進我營寸步!」
「是!」二人領命,大步離去。
蘇夜洵看了衣凰一眼,雖未明說,衣凰卻看得出他眼中的擔憂。她只是朝他淡淡一笑,示意他放心,而後便不再看他,身後很快便傳來離去的腳步聲。
如今只要面對他,她就會想起蘇瀠泠,她沒有辦法若無其事,再像以前那般待他。
待眾人離去之後,這裡除了陣中之人與護法之人,便只有衣凰,以及她身側的玄凜。此時只聽得他沉沉一聲低喝:「你竟以八卦圖式布三十六天罡陣。」
衣凰不由得一驚,回頭瞥了他一眼,道:「你也懂陣法?」
「呵!」玄凜輕笑道:「你忘了我師父是誰?」
衣凰豁然省悟,明白過來之後又忍不住搖頭一笑,道:「也是。說來,我與你倒還算得上是同門。」
玄凜微微挑起嘴角,無聲默認。他目光凜凜地盯著不遠處突厥軍駐紮之地,聲音冷冷道:「看來你是早已算好時日,所以才這麼著急著趕來。今日本就是這一年中的陰月陰日,亥時陰氣又是最重,加之這黑雲陣本就屬陰沉之類,此時可謂陰冷之最,你卻為何偏偏要選在這時?」
衣凰緩緩道:「你我既知,那賀璉又怎會不知?他之前一直按兵不動,只是偶爾殺死一些誤入陣中之中,等的就是這一天,他定會在這黑雲陣陣勢最強的時候,一舉攻來,襲我軍營。只是,凡事皆有優劣,此時陣勢雖是最強,卻也是他結陣之人最為脆弱之時,畢竟那些人並不懂這陣法的奧妙所在,無法心領神會,稍有不慎就可能會被陣勢反噬。所以此時,也正是破他陣法的大好時機!」
她眸中泛著微冷精光,身上有淡淡的殺意漸漸變得濃郁,直直迎風立於陣前,目光緊盯北方。
很快,二人便感覺到腳下大地微微震動起來,隨後聽得一陣衝殺之聲,衣凰嘴角挑出一抹殘冷笑意,回身面向三十六人,從腰間取出那枚白玉令,向空中一拋,冷聲喝道:「起——」
遠遠地,賀璉與琅峫目光緊盯銀甲軍營,驀地只見營中一道白光驟然閃過,那光強得刺眼,琅峫本想伸手遮住眼睛,然轉念一想之後,竟放棄了,反將眼睛睜大,只見那道強烈白光閃過之後,又從銀甲軍營四周閃過數十道光亮,在上空與那道匯成一點的白光匯合,凝聚在一起,頓時將銀甲軍營團團圍住。
琅峫不由驚問道:「那是……」
賀璉眼底閃過一抹不易覺察的清笑,緩緩道:「三十六天罡陣。」
她到底還是想出了法子,即便當初她無論如何不願向夙颻學習這黑雲陣。她道:「這陣法太過陰險歹毒,以傷人性命為目的,不達目的不罷休,這樣的陣法,我學它作甚?」
如今十多年時間過去了,她依舊不願學習黑雲陣,卻是不知何時,她竟已找到了破除陣法的法子。
莫不是,這些年她一直都未停止過尋找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