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的梅雨,宛城也未能倖免,由於宛城地處凹窪之處,地勢偏低,是以那是連日降雨,使得宛城多處被淹。
好在宛城總兵劉文以及鄰近各城及時做好排水處理,尚未對百姓造成重大傷害,只是那段時間地面上一直都有積水,一連多日不曾退去,待梅雨過去,積水退去之後沒幾日,便陸續出家禽家畜莫名其妙死亡之事,甚至家中米糧也有被啃食之象。
那些被埋掉的動物屍體此時已然腐爛不堪,不過據城中百姓所描述的死相來看,該是被什麼東西咬了而後染病而亡,加之米糧被啃食一事以及如今這驅散不盡的瘟疫,想來想去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的可能就只有一個——
「是鼠疫!」杜遠驚道。
衣凰與玄清大師相視一眼,點了點頭,只聽衣凰道:「隨梅雨而來的水災雖不嚴重,卻也積蓄多時方才退去,怕是有不少東西在這段時間大量腐爛,積水退去後大家沒能及時處理好這些腐爛之物,任由它們擴散,老鼠吃了腐爛的東西,引發鼠疫,它們嗜咬家禽家畜,吃了這些死去動物之人便會染上鼠疫。即便其他人沒有吃,可是那些被埋掉的動物屍體卻再次腐爛,加之之前的種種,所以才會引來這場瘟疫。」
杜遠恍然道:「如此說來,並非是我們搞錯了,用藥用的不對,而是沒有用夠能克制瘟疫的藥。所以眼下我們只要對症下藥,這瘟疫遲早有徹底消除的一天。」
衣凰微微搖頭道:「等不及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消除瘟疫的辦法,否則不知道還要犧牲多少條無辜性命。」
玄清大師靜坐一旁不語,察覺到蘇夜涵投來的目光,便回以一笑,淡淡道:「衣凰所言甚是,人命關天,越早找到辦法就能救下越多的生命。」
杜遠垂首道:「是,弟子記下了,這便去配出藥方試一試。」
說罷他站起身正要離開,突然只聽門外傳來沛兒的叫聲:「小姐……不好了……」衣凰聞聲不由蹙眉,起身看著慌慌張張入內的沛兒,問道:「什麼事,急急躁躁的?」
沛兒來不及歇氣,指著院子的藥棚道:「小天……小天他昏倒了……」
衣凰面色驀地一沉,二話不說走出藥房,快步掠至小天聲旁將他抱起,只覺他渾身一陣冷熱交替,臉色青紫黑紅變換,一雙小手緊緊攥住,表情十分痛苦。衣凰心裡著急,連忙伸手探上他的腕脈。
突然她神情一怔,似是不敢相信,又仔細探了探他的脈相,繼而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與嘴巴,見他的口中還殘留著一小片碎葉,愣了愣,衣凰的目光移至他的手上,輕輕掰開他的手,果不其然小手裡還握著幾片葉子。
片刻不敢耽擱,衣凰抱起他逸入房內,將他放到床上,伸手覆上他的喉間,繼而胸前,手指在全身的各處經脈要穴上緩緩滑過,不多會兒小天身上的冷熱交替便漸漸散去,只是臉色依舊不好,但卻沒有了痛苦的表情。
「衣凰,你這是……」杜遠詫異地看著她,似乎猜到些什麼。衣凰方才正是在用內力疏通小天的經絡,加速草藥在他身體裡的流走,莫不是……
衣凰不言,只是將小天手中的葉子取出交給他,杜遠接過一看不由微微凝眉,怔道:「白蘇?」
沛兒訕訕道:「方纔我在院子裡整理草藥,不知道這小子怎麼從屋子裡遛了出來,誤食了這白蘇葉……」她說著偷偷瞥了衣凰一眼,倒是衣凰要罵她,不想衣凰只是淡淡道:「將小天的父母帶來,我有話要問他們。」
看著沛兒離去,蘇夜涵輕聲問道:「這孩子是……」
衣凰歎道:「我與十三剛到宛城那天,在城外遇到了一隊侍衛要強行帶走小天,說是懷疑他染上了瘟疫,我見他年紀小,擔心萬一他本沒事,卻因為跟已經染上瘟疫的人關在一起反倒染了瘟疫,就自作主張將他留在身邊,安置在藥房附近的屋子裡……」她說著側身向小天所待的屋子看了一眼。
蘇夜涵微微凝眉,道:「看你剛才的樣子,似乎找到了一些頭緒。」
「呵!」衣凰輕笑一聲道:「方纔小天從屋子裡溜出來偷食的草藥正是白蘇,白蘇無毒,而小天方纔的反應極有可能是白蘇在他體內與瘟疫之毒相衝撞而導致的冷熱交替,所以我用內力將白蘇引至他體內各處血脈,果然將瘟疫之毒壓了下去。不過現在尚不能定論,須得再等一段時間才可。」
一旁,杜遠若有所思道:「這白蘇性溫,與迅疾猛烈的瘟疫相差甚遠,我們之前倒是疏忽了它。卻不想它竟能將瘟疫之毒壓下去,雖然現在還不能草草下結論,但是說不定這白蘇就是治這鼠疫的關鍵所在也不一定。」
衣凰側身看了他一眼,似是默認。
聽聞小天出事,他的父母忙不迭地趕來,好不容易才將他們安撫下來。
衣凰問道:「小天在發燒之前,可有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只聽小天母親哭泣道:「家裡窮,每日三餐粗茶淡飯過日,哪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可吃?這孩子跟著我們算是受苦了……」
聞言,衣凰不由與杜遠相視一眼,臉上閃過一道失望的神色。「你們放心吧,小天已經沒事了,你們先回去吧,有什麼情況我會告知你們。」
「小天……」小天母親猶豫著不願離開。他父親回身看了兩眼,突然道:「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天早上隔壁的張叔給小天送了一碗雞湯來,說是前一天晚上家裡突然死了好多雞鴨,所以一大早他們趁著雞鴨死去時間不久,就把他們洗洗燉了湯……」
「呼……」聽此一言,衣凰和杜遠同時站起身,面露喜色,似乎發現了什麼重要線索。
一個時辰之後,閔吉與魯明義領著其他幾名太醫匆匆趕回,輪番查探了小天的病情,都是驚訝之中帶著一絲期待,眾人輪流守在小天身旁,只等著小天醒來。
然而從一早一直等到入夜,小天依舊沉睡不醒,只是那臉色漸漸變得緩和,呼吸也越來越順暢。
見他難得睡得這麼香,衣凰實不忍心打擾他,所幸取了本書在床邊坐下,大有守上一夜之意。
身後傳來輕緩卻穩重的腳步聲,衣凰稍稍一回身便迎上了蘇夜涵疼惜的目光,他走上前來將手中盤子放下,道:「忙了一整天,餓了吧。」
衣凰起身向碗裡看了看,不由挑眉一笑,走到桌旁坐下道:「虧你有心。」舀起碗裡的粥喝了一口,衣凰神情微微一愣,不由抬頭向蘇夜涵看去,訝然道:「這蓮葉羹的味道……」
溫純一笑,蘇夜涵在她身邊坐下,淡然道:「記得當初在并州,你給我煮蓮葉羹時已是七月下旬,如今這時候蓮葉正盛,那時的蓮葉應該比不上這時吧。」
衣凰伸舌頭舔了舔嘴角,問道:「可是這蓮葉你是從哪裡取來的?我記得這附近……」
「呵呵……」聞言,蘇夜涵竟輕輕笑出聲來,他從衣凰手中取過勺子,道:「下午我讓方亥到臨近的鎮子上取來的,你也知道方亥騎術好,快馬加鞭來回半日時間,好在這蓮葉還算新鮮。」他說著舀起一勺送至衣凰唇邊,見衣凰怔怔地看著他發愣,不由嘴角一彎,挑出一抹清和微笑:「以前我受傷時是你餵我,現在換我來餵你。看你忙忙碌碌一整天不歇腳,我卻幫不上你什麼忙,所幸還能做點小事。」
一股暖流驟然湧上來,衣凰只覺心底一陣溫和,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蘇夜涵卻已將一勺羹餵進她嘴裡。
夜間寂靜,屋裡只有碗勺碰撞的聲音。衣凰眼角笑開一朵花,目光緊盯著蘇夜涵的眸子,時不時發出一聲輕笑,蘇夜涵拿她沒轍,只能陪著她笑。
「以後有什麼事不要再壓在心裡,一個人承擔。」放下碗勺,蘇夜涵遞過手帕給衣凰擦了擦嘴角。
衣凰只是笑著,並不答他。她起身走到門外四下裡看了看,突然回身朝蘇夜涵勾勾手指,蘇夜涵走到她身旁,正欲說些什麼,卻見衣凰突然伸手將他緊緊抱住。
蘇夜涵稍稍一愣之後,忍不住挑眉笑開,反手將她攬住,擁在懷裡。衣凰卻不老實,手臂環住他的腰,腦袋卻一個勁兒地往他懷裡鑽,似要在他的胸口鑽出一條縫,然後自己鑽進去。
見狀,蘇夜涵不由笑意更濃,他將下巴抵在衣凰的額上,收緊手臂,道:「別忙活了,你早就已經在裡面了。」
聞言,衣凰果然安生下來,老老實實地站著一動不動,兩肩卻因為她的笑而一抖一抖,蘇夜涵只覺拿她無奈,便不再多言。
抬頭看著夜空,月明星稀,月光皎皎,夜風拂動院子裡枝葉輕輕作響。
蘇夜涵聽到衣凰輕聲說些什麼,似是呢喃:「若是日子可以永遠這般安心,該是有多好。」
他沒有出聲答她,神色卻稍稍暗了下去,手臂不由收緊,生怕她會逃掉。
衣凰感覺到他的異樣,並無訝異之色,依舊那般伏在他懷裡,難得會有這般小女子的模樣,可是那神色卻堅韌清冽。「可是這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我慕衣凰可不是會靠著奢望過日子之人。」
「哦?」聽她突然轉換語氣,蘇夜涵微微訝然。衣凰繼續道:「想必賢妃娘娘和六公主的事情你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吧。」
蘇夜涵不禁一愣:「你都知道?」
「嗯。」衣凰輕輕點頭:「我沒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你只是不想因為我而影響到你自己的判斷,不過如今……」她沒有把話說完,只是在他懷裡動了動腦袋。
蘇夜涵似乎已經意會,眸色漸見冷冽:「我雖不願與人相爭相鬥,可是他們加在母妃和六姐身上的,我亦不可不管不問,該忘記的我會忘,可是該討的債我也會討回來。」
衣凰手臂驀地一緊,而後沉吟片刻,點點頭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說過不管境況怎麼變,你站在哪裡,我就陪著你站在哪裡。」
聞言,蘇夜涵沒由來的一陣心安,他不再說話,衣凰話中之意他已明瞭。
他知道,無論他做什麼決定,無論他做什麼,她都會一直陪在他身邊,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