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天未落雨,冷清了好幾日的街上不禁人滿為患,來來往往,吆喝聲、嬉笑聲、怒罵聲,混成一片,辨不清哪一個聲音從那裡傳來,耳邊只留一派嘈雜【鳳殤【二百一十二】萬斛離愁盡耐擔章節】。
酒肆客棧裡客人滿座,樓上廂房與雅座內貴客如雲,可掌櫃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一樓那個坐在角落裡的年輕公子身上,心裡尋思著這位公子怎麼越看越眼熟,他肯定自己見過,而且絕對是位大有來頭的主兒,可是一時卻想不起來他究竟是何人。
酒樓裡客人進進出出,好不熱鬧。忽然只聽二樓傳來一陣孩子的哭聲,接著便看到一對夫婦抱著一個年約三歲的孩子匆匆奔下樓來。
許是哪裡疼得厲害,那孩子一直哭個不停,他越哭地厲害那對夫婦便越著急。眾人紛紛在問:「這孩子怎麼了?怎的哭得這麼凶?」
男子答道:「就是不知道才心急,方才正吃得好好的,突然就說肚子疼,這……」
眾人又道:「是不是吃了什麼不乾淨東西,吃壞了肚子……」
就在男子欲要出門之時,一道灰色身影攔在夫婦二人面前,瞥了那孩子一眼,忽而笑道:「不用擔心,這孩子並無大礙。」
聞聲,夫婦倆腳步驟然停下,半信半疑地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乃是一名五十多歲的男人,看他神采奕奕、氣勢不虛,倒像個有些學識之人,便轉過身去問道:「先生是大夫?」
灰衣人不言,只是站起身兀自檢查孩子的情況,「看臉色這孩子是食積腹脹,脹痛得厲害,才會哭個不停。」他頓了頓,湊上仔細聞了聞道:「這孩子今早可是吃過羊肉?」
夫婦倆連連點頭道:「是……吃了一些,可是以前也吃過,並未出現這般情況啊……」
灰衣人微微搖了搖頭,又問道:「最近可有吃過田螺?」
「這……」夫婦倆相視一眼,點點頭,「也是今早兒吃的,孩子喜歡吃,便讓他多吃了些。」
「果然。」灰衣人淡淡一笑,話音剛落便伸手在孩子肚子上來回按捏了幾下,而後給孩子餵下一粒藥丸,片刻之後那孩子便停止了哭聲。
夫婦倆大喜,忙欠身道謝:「先生大恩……」不了剛要俯身就被灰衣人伸手攔住了,只見他逕自走到櫃檯前,向掌櫃要了筆紙,一邊寫一邊說道:「舉手之勞本就不足掛齒,再說我只是暫時止住了他的脹痛,我給你開個方子,你們照方取藥煎服兩日便可。稚子幼兒飲食還須得多加小心,以後要記住,羊肉和田螺不可同食,食積腹脹是小,孩子遭罪無辜。」
「是……」夫婦倆拿了藥方,對著灰衣人千恩萬謝,而後才匆匆離去。
坐在角落裡一直沉默不語的衣凰將一切盡收眼底,這本是大街小巷最尋常不過的一幕,帝都之中這類事情並不在少數,可是衣凰卻總覺得這位灰衣人絕非尋常之人。這人眼熟,似是見過。
呵!想到這裡,衣凰不由低眉一笑,感覺頗為荒唐。
許是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自己,灰衣人落座之後不由投來一記目光,四目相對,衣凰反倒越發肯定自己的荒唐想法,她一定認識與這人相識的某個人。
想到此,她一手執了酒壺,另一手執了只杯盞,緩步走過來在灰衣人一旁坐下,「先生不介意晚輩唐突吧。」
「哈哈……」灰衣人不禁笑道:「你都已經坐下了,便是老夫想要介意又能如何?」
衣凰嘴角挑出一抹輕笑,替他斟了酒,道:「先生真是爽快之人,既是如此晚輩就有話直說了,敢請教先生尊姓大名?」
灰衣人搖搖頭道:「小小人物,不足掛齒。」
衣凰道:「先生說笑了,就憑著先生這一手醫術,怎會是尋常人?先生推穴的指法熟稔精確,而且隔著兩層衣物依舊能準確無誤找到穴位並能拿捏好力道,可見先生指力非同一般,而且熟知人體經絡穴位,最重要的是,如果晚輩沒有看錯,先生用的是陸家指法。」
她說著微微抬眸瞥向灰衣人,只見灰衣人問得她說「陸家指法」,神色驀地一驚,迅速恢復平靜之後定定地看了衣凰半晌,而後又一次哈哈大笑開來【鳳殤【二百一十二】萬斛離愁盡耐擔章節】。「你這小丫頭,沒事扮成男裝作甚?老夫雖然未曾見過你,卻是聽過不少你的事情。」
聽此一言,衣凰面上的笑容稍稍一滯,雖只是一瞬間,灰衣人卻看得清楚。
被看穿身份衣凰倒不驚訝,她驚訝的是眼前這人知道她,她卻對他毫無印象。她淺笑著,不動聲色地將灰衣人打量了一番,驀地,她似想起了什麼,不由失聲笑道:「原來先生是……」
話未說完就被從門外闖進來的男子打斷,來人直撲到二人桌前,對著灰衣人恭恭敬敬行禮道:「方纔杜老走得匆忙,屬下竟忘了向杜老問個明白,這藥煎服是要幾分水幾分藥,去幾分留幾分。」
這灰衣人不是別人,正是常年跟在蘇夜渙軍中的杜老杜遠。被這麼一問,杜遠不由輕輕皺眉道:「只要照老夫開的藥方按量抓藥,煎服了便是,哪來的那麼多細緻的講究?」
邵寅被杜遠這一呵斥忙低下頭,解釋道:「杜老有所不知,之前郡主讓屬下等為王爺煎藥時,都要交待清楚,說是這樣對王爺的傷大有好處,可盡快好轉,所以……」
聞言,杜遠看了對面坐著的衣凰一眼,眼中浮上一抹意味深藏地笑意,只見她雖極力隱藏自己的情緒,然聽了邵寅的話,清冷的眸中卻忍不住閃過一抹擔憂。
邵寅顯然還未注意到坐在杜遠對面的衣凰,見杜遠笑得詭異,不由一愣:「杜老,有何不妥?」
杜遠微微搖搖頭道:「既然之前都是郡主交待你怎麼做,現在依舊問她得了。」
邵寅不明所以,順著杜遠的目光向身後瞥了一眼,驀地一驚,「郡……郡主怎會與杜老一同在此?」話問出口突然又感覺有些不妥了,他這麼問顯然是知曉她之前身在何處。
「巧合。」衣凰勉強一笑,沉吟許久方又道:「他……情況如何?」在洵王府的時候聽他的咳聲衣凰便知他情況不妙,本打算回山莊去,可是心裡又擔憂他的傷,進退兩難,這才在街上的酒樓裡隨便尋了個地方打發時間。邵寅猶豫了一下,道:「屬下不敢有瞞郡主,王爺情況……並不好。」
杜遠接過話道:「涵王中箭穿肺而過,嚴重傷及肺腑,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怎奈他自己不知好好珍惜……唉,他的身體又豈能經得起這般折騰?」
「杜老……」聽杜遠這麼說,邵寅不由有些慌了,連連問道:「杜老醫術高明,定有法子救我家王爺……」
「呵呵……醫術高明……」杜遠笑了笑,指著衣凰道:「你當這丫頭醫術不高?她醫術若是不高怎麼可能把命懸一線的王爺救回?小子,你可知這丫頭跟我是什麼關係?」
邵寅一時糊塗了,看了看二人,道:「屬下不知。」
衣凰輕歎一聲,搶在杜遠之前道:「罷了,這時候也不是理關係的時候,你就告訴他你開的藥方是怎麼個煎服法便是。」她已然將「先生」這一稱呼省去,改口換成了「你」。
杜遠無奈一笑,對邵寅道:「我開的藥方應該與之前這丫頭開給你們的一樣,你就按照之前她吩咐的方法煎即可。」
邵寅疑惑地看了衣凰一眼,見衣凰點頭,便放了心,向二人道別之後,轉身離去。
「邵寅。」想了想,衣凰突然開口叫住了邵寅,「你們……不是應該恨我怨我麼?為何你對我,卻還似往常一樣?」
邵寅淡笑道:「屬下跟隨王爺多年,王爺對誰好、誰對王爺好、屬下再清楚不過。王爺曾教過屬下,做人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郡主也曾說過眼見也不一定為實。屬下雖擔心王爺,卻還不至於失去理智,郡主的心意與苦衷……其實屬下看得出來……」
頓了頓,他似乎深深思慮了一番,而後道:「屬下相信,王爺更加看得明白。」說罷大步離去。
衣凰怔怔地坐著一言不發,回想著邵寅方纔之言,可是浮進腦海裡的卻是蘇夜涵那雙冷到極致的眼眸,以及他轉身離去時的冷決。
「怎麼,擔心了?」杜遠適時出聲將衣凰從沉思中拉回,「既然如此,何不親自去看看?」
衣凰挑眉一笑,明眸如炬,她搖搖頭道:「不用,既然有你給他診治,我就不用去了。再說,只怕如今這時候,他也不願見到我……」
「嘖嘖……」杜遠將杯子裡的酒倒入口中,探究地看了看衣凰,道:「鬧彆扭了?發生了什麼大不了的事,竟會讓我朝淡泊幽雅的涵王動怒?」
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衣凰自顧飲酒,「許久不見陸老頭,他老人家可好?」
杜遠無奈笑道:「難怪師父他老人家總說拿你沒辦法,你一個不到雙十之齡的小女娃,竟然稱呼他老人家為陸老頭,若讓他聽到了,定又要訓斥你。」
「呵!那只怕他要訓上個三天三夜了。」
「唉……」杜遠不由長歎一聲道:「聽聞玄清師叔已經許久不在你身邊,也難怪你會學壞。」話雖如此說,杜遠眼底對衣凰卻並無厭惡之意,反倒有幾分喜歡與欣賞。
他的師父正是人稱陸老怪的陸令成,陸家醫術傳人,與年輕時的玄清大師出自同一師門,乃是師兄弟。他學有所成之後便離開陸家莊進了京,許久方才回去一次,那是便時常聽師父提及玄清大師那個鬼靈精怪的弟子,陸令成看著衣凰就沒由來的喜歡,便親自教授了她一些醫術,所以,即便杜遠不願承認,但於情於理,他與衣凰都算得上是師兄妹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