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蘇夜清並非以太子身份監國,處理起朝政大事卻沒任何人敢不配合【鳳殤【一百九十五】欲擒故縱險行招章節】。既然睿晟帝心思並未表明,便意味著任何一位王爺都有可能成為太子人選,而照眼下情勢來看,蘇夜清的可能性最大。
五月初十,進入暑氣之季,天氣愈發的熱。
一大早,一道加急奏折便傳入宮中,南郡郡守張茂通意圖叛變,就地起兵自立為王,其軍來勢迅猛,若不可擋,眼下其率領南郡數城的將士已經攻下臨近的幾城,照此情勢發展下去,只怕南方不保。
送這道折子入宮之人是蘇夜涵與蘇夜渙,兄弟二人昨晚一同出城閒遊,見天色已晚所幸就留在城外未歸,今日一早正欲進城,卻正好遇上了趕來傳送消息的信使,彼時那信使已是傷痕纍纍,命懸一線,卻硬是堅持著證實了蘇夜涵二人的身份,這才放心交出從南郡帶來的奏折。
兄弟三人商議之後,即刻動身,帶上折子趕往華清宮,呈報睿晟帝。
聞此消息,睿晟帝並無眾人所預料的那般震怒,倒是鎮定許多,將折子來回看了幾遍,問道:「你們有何想法?」
兄弟幾人一怔,蘇夜清道:「回稟父皇,兒臣以為此等囂張之徒必須還以顏色,否則難以威令天下。」
蘇夜渙繼而道:「沒錯,今日有一個張茂通敢以一郡之兵,在南方造反,難保來日不會再出個李茂通、王茂通來,我們若是不能痛擊張茂通,勢必會助長其囂張之氣焰,而且還會讓許多心懷不軌之人野心大增,屆時若他們聯起手來,就不好對付了。」
睿晟帝微微點頭,蘇夜渙所言不假,不滅張茂通不足以震懾他人。頓了頓,他將目光移向蘇夜涵,見他面色雖淡然,眉角卻浮現一絲細紋,似乎另有他想。
「涵兒,你如何看待?」
聽得睿晟帝喊到自己,蘇夜涵回神道:「出兵勢在必行,可是,卻不是現在。」
「七哥?」蘇夜渙一怔,疑惑道:「現在不出兵,更待何時?難道七哥忘了言午帶來的話?再不出兵阻止張茂通,南方危矣!」
睿晟帝不出聲,只是帶著一絲考量之意看向蘇夜涵,他相信他既能說出這樣的話,就必有他的理由。
輕咳了兩聲,蘇夜涵直立,目光淡淡卻鎮定地看向睿晟帝,道:「從去年到現在,我朝戰亂不斷,雖然每次都能戰勝而歸,卻傷亡慘重,連累無數無辜百姓,且國庫耗損嚴重,實屬慘勝。如今張茂通兵變造反,那下一個叛亂之人是誰,下下一個又會是誰?如若每次朝廷都出兵攻打,必會導致國庫虧空,兵力糧草不足,百姓苦不堪言。」
聞得此言,蘇夜清與蘇夜渙相視一眼,他們一心只想著要盡快出兵平叛,卻把這一點給忘記了,然細細想來,這卻是最不起眼又最重要的一點。
睿晟帝眸中浮現一絲笑意,輕輕點點頭,蘇夜涵繼續道:「如九弟所言,如今虎視眈眈盯著我朝江山者大有人在,有人欲先下手為強,亦有人欲坐收漁翁之利。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他們不僅有我們這個共同的敵人,於他們而言,每個人也都是彼此的敵人,既是如此,我們豈能容旁人收利?若我們暫緩出兵,等張茂通再攻下幾城,其他人必會坐不住,我們何不放他們相鬥相爭,一來可以借他們的兵力打擊對方,二來也可以將壞有野心之人引出來,到時候我天朝再出兵一舉拿下,如此便可省去許多麻煩。」
「好主意!」蘇夜涵話音剛落,便聽蘇夜渙一聲輕喝,「借刀殺人,欲擒故縱,且看他們鷸蚌相爭,我怎麼沒想到?」
蘇夜清也讚許地笑了笑,繼而又微微皺眉,問道:「如此說來,我們現在便是什麼也不做,只看著張茂通一路直逼而下?」
蘇夜渙看了蘇夜涵一眼,似是明白了什麼,哈哈笑道:「自然不是。如果我沒有猜錯,七哥的意思是派人守住鹿河一帶諸城,鹿河諸城向來是南郡進往中原的一道屏障,只要守住了鹿河,張茂通就別想攻進中原來。」
「嗯……」睿晟帝不由得點了點頭,面露微笑,忽而又問道:「如此既可緩解我朝兵力與軍餉問題,又可找出叛逆之徒,實是一舉兩得。可是,這樣一來南郡以南之地,豈非都要落入張茂通之手?若是沒有人出頭攻打他,我們豈不是白白把整個南方送給了他?」
蘇夜涵的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清淺的笑容,不急不躁緩緩道來:「古人有雲,捨得捨得,有捨方有得【鳳殤【一百九十五】欲擒故縱險行招章節】。張茂通這一類人留著始終是一個禍害,今日不想辦法除之,來日等他勢力漸大,再要除之就更難了。我朝建朝近五百年,這數百年來無數人欲要取而代之,卻無人能如願。人之本性之一便是征服,對手越強大,就意味著他越有才能。所以想要叛變天朝、自立為王者絕不在少數,張茂通不過是其中之一,而且更早地暴露了自己的野心,其他人又怎能坐看他一人獨大,與我天朝分庭抗禮,佔地相對?」他的眼中浮上一股自信,那般信心十而又深刻冷魅的眼神,讓睿晟帝見之心中暗暗一驚,只聽他繼續道:「兒臣願以性命擔保,到時候必會有人以剷除叛臣為名,起兵攻打張茂通。如若不然,兒臣願親自領兵出戰,拚死也會奪回南方!」
「好!」睿晟帝一聲高喝,拍案而起,目光炯炯地看著蘇夜涵,有讚賞亦有考量,「既是如此,此次平南之事朕便全權交由你來處理,倒也省了清兒一份心,讓他可以安心處理其他國事。從今日起,朝中將士由你來調動,不必事事向朕請示,你們兄弟幾人自行商議便可……退下吧。」
「兒臣遵旨!」
五月十二日,祈卯與冉嶸受命各領十五萬人馬,分東西兩路向鹿河進發。
蘇夜涵與蘇夜渙前往送行,冉嶸四月而歸,五月復行,冉芸忍不住哭得梨花帶雨,一來擔憂兄長安危,二來自己心中也有心事,惴惴不安,見她哭得那般傷心,蘇夜渙不禁有些不忍,卻見蘇夜涵面無表情,並無憐惜之色。
蘇夜渙自是明白他心中所想,此次南郡之事雖說情況尚未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張茂通此人自幼便隨父征戰,精通作戰之道,換了旁人去,極有可能守不住鹿河還要丟了性命。冉嶸與祈卯,一個輔國大將軍,一個鎮軍大將軍,蘇夜涵派出他二人,大有只等著叛賊現身之後,一舉而得、速戰速決之意。
許久不落雨的地面乾燥無比,去時之路上揚起的塵土漫天飛揚,幾乎就要湮沒大軍的身影。
看了一眼大軍遠去的方向,蘇夜渙回身對冉芸道:「冉姑娘不必擔憂,冉嶸是本王的人,本王相信他有這個能耐凱旋而歸,冉姑娘只管安心等著他的好消息便是。」
饒是心裡明白這些,冉芸還是忍不住擔心,淚痕未乾的眼角又劃出兩滴清淚,垂首道:「小女豈能不擔憂?我冉家一脈單傳,如今就只剩下哥哥這麼一個男丁,他若真出了什麼事,我可怎麼向冉家的祖先交待?」
蘇夜渙之前與冉芸接觸過,心知這是個聰慧機靈、但卻憂心忡忡的姑娘,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相勸,便轉身對蘇夜涵道:「弗如七哥先回吧,我先將冉姑娘送回去,再去你府中找你。」
「也好。」蘇夜涵毫不拖沓,向冉芸道了別之後,便翻身上馬,策馬離去。
蘇夜渙看了看一旁的兩匹馬,又看了看站立不穩的冉芸,心中儘是無奈,問道:「你明知自己騎術不精,出門怎麼連個隨從不都帶?否則也不至於落馬,摔傷了腿腳。」
冉芸勉強一笑道:「我自幼獨立慣了,不喜有人跟著。」說罷走到一匹馬身邊,欲要上馬,腳上傳來的痛卻讓她忍不住低呼一聲,差點摔倒。
心中一聲輕歎,蘇夜渙走上前扶住她,手臂上用力將她抱上了馬背,自己卻全然沒有要上馬的準備,只是牽住馬繩往回走去。
「王爺……不上馬?」冉芸低低地問了一聲,聲音細小。
「不用了,反正也沒什麼事,我陪你走會兒吧。」他牽著冉芸的馬在前走著,自己的坐騎就乖乖地跟在後面,慢慢走著。
冉芸微微一笑,笑容勉強。二人一路無言,各懷心事。
沉默許久,冉芸似是經過了好大一會兒的猶豫,方才從腰間取出一隻淺色的香囊,遞向蘇夜渙道:「我聽哥哥說王爺近日睡眠不佳,便做了只香囊,裡面放了助於睡眠的香料,但願能幫得上王爺。」
蘇夜渙不由一愣,停下了腳步,盯著冉芸手中的香囊看了片刻,道:「有勞冉姑娘了,其實……本王的睡眠已經好多了,多謝冉姑娘好意。」
他不接冉芸的香囊,冉芸的手便那般尷尬地伸在半空,縮也不是,不縮也不是,心裡一陣委屈,卻還要強忍著不讓自己掉眼淚。
蘇夜渙豈能不知她對自己的心意,可是他卻不能接受,即便冉嶸是他麾下最得力的大將,他也不能。
「冉姑娘,你的好意本王心領了。」他思索了一番,終於開口道:「你待本王之心本王亦明瞭,只是本王心中已有心愛之人,所以不能接受你的心意,還請冉姑娘原諒。」
他語氣誠懇,神情真誠,卻也正因如此,冉芸心中才越發傷心,「是不是……那個異族公主?」
「你知道?」
「嗯,哥哥都跟我說了。」冉芸深吸一口氣道:「聽說她是個既美麗又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王爺能尋得這樣的女子為妻,我……」她哽咽了一聲,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
蘇夜渙又一次歎息,道:「她確實是個好姑娘,可本王卻毀了她的族,甚至差點毀了她一輩子……所以今後本王絕不會再讓她受一點委屈和傷害,本王拚死也要保她安穩,護她周全……」
「噠噠噠……」不遠處一陣馬蹄聲傳來,蘇夜渙話音一頓,與冉芸一同循聲望去。只見迎面駛來一匹馬,馬背上的女子身著淡色勁裝,腳蹬長靴,髮式略異於中原人,駕馬的模樣英姿煞爽,穩當而嫻熟。
蘇夜渙一見便不由得微微凝起濃眉,待來人駛近了,他頓然一愣,驚道:「香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