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夜渙的加急戰報傳進茲洛城那日,宮中對於戶部貪污一案也終於有了定論與判決,猶豫此次貪污所涉款項數目重大,且在睿晟帝在位這二十多年從未發生過如此大的貪污案,睿晟帝為了殺雞儆猴,親自判決戶部中凡五品以上官員,以及其他被涉其中官員,一律斬首示眾,其餘參與其中的人員,按牽涉程度的輕重,分別發配至邊疆各地,終身不得再回帝都【鳳殤【一百二十八】人生自是有情癡章節】。
只是,直到臨死前,秦信海一行人都是死咬著右相慕古吟不放,稱慕古吟實則早與他們勾結在一起,他府中那十箱官銀便是最好的證據。此外,秦信海還道,右相多年來確實如外人所道,公正嚴明,除卻參與了這一貪污之事,其對朝廷倒是一向忠心,所做之事一向都是為天朝利益著想。
且不管他平日為人如何,便是這次貪污案,其餘眾人皆遭到嚴懲,右相那邊雖有太后及眾位王爺從中斡旋,卻還是無濟於事。
睿晟帝這次似乎是鐵了心,要狠狠地整治一番朝廷風氣,亦大有敲山震虎之意,最終硬生生地以貪污罪治了慕古吟的罪,只是念在這些年來他為朝廷做了不少事,解決了不少問題,便免他死罪,削其官爵,收其府邸,命他回鄉養老去了。
除此之外,旨意中還有一句話,破引人深思:右相之罪,罪不及家人,清塵郡主之身份,不受累及,保其名號。
不僅如此,睿晟帝亦隻字未提要收回冰凰山莊,他不僅保留了衣凰清塵郡主的身份,更是為她保留了冰凰山莊。
事情來得如此之快,已至所有人都還未及回神。
距離過年還有不到十天的時間,因著這次貪污一事,城中原本洋溢著的過年的喜慶氛圍,突然減少了許多。
右相府中,一眾下人已經被遣散離去,除了幾個在慕家服侍已久的老奴,眾人皆已散去。
衣凰倒是出奇的平靜,從右相事發至今,她只在一開始在府中展露過她憤怒的神情,而後便平淡下來,便是如今她在為慕古吟收拾東西只是,神情也是安靜得可怕,讓人捉摸不透她心裡在想什麼。
眼看東西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下人都在等著她和慕古吟發話。
府外,刑部的官兵已經在外候著,只等著慕古吟出了這大門,他們便將這門封住,從此,右相的慕府便不復存在。
沛兒遠遠地就看到衣凰站在收拾好的包袱前,靜靜地看著,目光沉靜無波,神情冷淡,可沛兒卻能隱約感覺到她壓抑在心底的悲傷。
跟在她身側十多年,從小跟她一起長大,沛兒多少還是對她有些瞭解,一直以來,她心中越是難過,便越是安靜,安靜地讓人都快找不到她……
沛兒低頭悄悄抹了抹眼淚,走上前輕聲叫道:「小姐……」
衣凰稍稍側身,看到沛兒,便淡淡一笑:「路上要小心,我爹年紀大了,腰不太好,你千萬要記住別再讓他閃著腰。」
「嗯,沛兒記下了……」
看著她紅紅的眼睛,衣凰安慰一笑,道:「哭什麼?又不是生離死別,你和白蠡一起,將我爹送回老家之後便回來吧,山莊中缺了你們可不行。」
本是安慰的話語,沛兒聽了卻哭得更凶,這種時候她更想待在小姐身邊,可是此行回鄉路途遙遠,她是最瞭解小姐和老爺平日裡習慣的人,有她跟在老爺身邊,小姐才會更放心【鳳殤【一百二十八】人生自是有情癡章節】。
想著想著,沛兒便將心中的不滿說了出來:「這涵王殿下當真是不辨黑白,不分是非,我們老爺怎麼可能會與戶部勾結貪污?虧我以前還以為他是個明白事理、可托付之人,如今看來,我是瞎了眼了……」
衣凰聞言,微微蹙眉,稍稍瞪了她一眼,沛兒更委屈,壓低聲音道:「我這是為小姐你委屈。想你為他做了那麼多事,為他治傷救他性命,他卻反過來恩將仇報……」
「沛兒,別說了。」白蠡看出衣凰臉色有變,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門外一道白色身影正靜靜地站在門口,不曾有進來的意思,亦不曾離開,便連忙阻止了沛兒。
其實他心中也頗有疑惑,如今的涵王當真有些冷酷無情,不再像那晚在雪中為小姐披上披風遮擋風雪之人……可是,真的是這樣嗎?真的是他害得老爺被削去官職的麼?
門外,一行只有三人,刑部的人早已退得遠遠的。
今日涵王的臉色很不好看,帶了些刺骨的冰冷,他們不敢靠近,更不敢加以干擾。
衣凰一言不發,目光冷寂沉斂地看著蘇夜涵,這麼遙遙望過去,中間好像隔了千山萬水,好遠好遠,他們走了很久,之間卻依然隔著重重阻礙,阻攔著他們靠近。
唯一能做的,便是這般彼此相望。
難道,這就是宿命?
命中注定他們無法在一起,否則便是災禍連連。
從最初他在北疆重傷,到後來六公主,再到如今右相……
驀地,衣凰轉過身去,扶住走過來的右相。只這麼幾天的時間,慕古吟似乎就老了許多,不復往日裡的神采,加之這幾日在監牢中的折磨,身體染恙,大不如從前。
「爹,你回鄉之後好好養老,有什麼事就派人告訴我。」她扶著慕古吟在一方凳子上坐下。
慕古吟重重一聲歎息,環顧院子四周,這裡是他生活了二十來年的右相府,卻在一夜之間變得什麼都不是了。
「衣凰,你為何不跟爹一起回去?」
衣凰垂了垂眸,「對不起,爹,女兒還有些事情要做,暫時不能離開……」
慕古吟點點頭,並不勉強她,從小到大他幾乎從未強求過她什麼,她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其實為父知道,城中的藥鋪大多是你的,再加上皇上對你多有偏袒,為父也不擔心你日後的生活。可是你畢竟已經到了適嫁之齡,為父擔心……」
「爹……」衣凰笑著打斷他,「這你不用擔心,女兒自有……」
「主張」二字尚未出口,卻突然聽到門外的官兵齊齊喊了一聲「參見王爺」,院內眾人齊齊循聲望去,門外早已沒了蘇夜涵的身影,一人著了墨綠色的錦袍,正緩緩踱步而來。
這邊見了,都紛紛看了衣凰一眼,只見衣凰和慕古吟最先行禮,道:「參見洵王殿下。」
蘇夜洵臉色有些沉,伸手扶起慕古吟,道:「不必多禮。」
慕古吟往後退了一步,聲音沙啞道:「老夫一介草民,又是戴罪之身,怎能污了洵王殿下的手?」
蘇夜洵知他脾氣固執,便不再跟他爭讓,目光落在衣凰身上時,帶了些愧疚與疼惜,「父皇命我前來,送了些東西讓老爺帶著路上用。」
他說著揮了揮手,身後的隨從立刻上前,將一些銀兩、衣物和點食一一擺放整齊。
慕古吟突然跪下,朝著皇城的方向拜了三拜,道:「罪民有負皇恩吶——」
衣凰上前將他扶起,看了看天,對著一眾下人道:「時辰不早了,你們趕緊趕路吧。路上照顧好我爹。」
「小姐,您就放心吧……」
「小姐,您一個人也要照顧好自己啊……」
衣凰點頭,面色沉靜,扶著慕古吟走出大門。
站在門外,抬頭仰望著這座宅院,這一去就是永別了吧,以後再也不會踏進這座院子了。二十年的情分,便要就這樣生生割捨了。
「通——」伴隨著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大門轟然關閉……
城門外,衣凰靜靜地看著慕古吟一行人漸行漸遠,眼底除卻極力壓抑著的憤怒與悲傷,再無其他。
只是,這樣的情緒在與蘇夜洵四目相對的瞬間,突然就化為了烏有。
「對不起。」蘇夜洵看著衣凰這番神色,心中一陣陣心疼。
衣凰淡笑,「與你何干?」
蘇夜洵道:「我曾答應過你要保慕相周全,可是,我沒做到。」
衣凰頓了頓腳步,冷聲道:「如今我爹已經不是慕相了,再者,有人欲為之,防不勝防!」
最後幾個字,她說得極重,語氣中也明顯帶了些怒氣。
蘇夜洵感覺得到,這樣的怒氣,是朝著蘇夜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