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瀠泠卻不察,多日來的病痛折磨,雖未讓她失去她的聰穎*,然敏銳的覺察力卻大不如從前【鳳殤【一百一十七】香消玉碎佳人絕章節】。
她歇了歇氣,見睿晟帝面色微凝,若有所思,便微微用力抓緊他的袖子,繼續道:「父皇,兒臣懇求父皇圓了兒臣這個心願,可否?」
睿晟帝疼惜的拍著她的手背,緩聲道:「泠兒,聽為父的,你現在要專心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其他的事情自有朕去處理。」
他未曾應允什麼,也不曾拒絕。
可蘇瀠泠卻仍然聽得出他話語中的不願之意,而那種不願卻被他極力壓抑著,不願讓別人察覺。
一如當年他將她指婚於李越風,她長跪殿外求情之時,他對她的勸說。
他是高高在上的龍主,是彈指之間即刻收萬里江山、滅千萬敵人的一朝皇上睿晟帝,可是在面對自己女兒的請求時,他卻只能閃躲。
「泠兒,李家世代武將忠良,為我天朝江山立下汗馬功勞,越風為李家唯一單傳血脈,英俊有為,為人耿直善良,奮發上進,日後必會成為我朝不可多得的將才……」
他字字句句言及李家功業,言及天朝江山,明知女兒心中所想,卻偏偏避而不談。
三年前睿晟帝便已知曉,他的這個六公主日後是必要嫁與李越風的,只因三年前一次秋獵時李越風隨父而行,正好遇上蘇瀠泠也跟著睿晟帝前往,並一展自己出眾的騎射技術,狩得多只獵物,她當時在馬背上的煞爽英姿,已然讓李越風久久不忘。
回宮不久,李越風的父親便在言語中暗示了睿晟帝此事,睿晟帝當即心領神會,只是那時蘇瀠泠年紀尚輕,且他捨不得愛女,便允口待蘇瀠泠到了適嫁之齡,便給二人賜婚【鳳殤【一百一十七】香消玉碎佳人絕章節】。
知女莫若父,睿晟帝心中比誰都明白自己的女兒,她自小學四書五經,通仁義禮智信,睿晟帝這一番話說下來,她便不再拒絕什麼,只要求日後李家將軍府內,要中滿青竹……
青竹……
睿晟帝又怎會不知蘇瀠泠的心思?他只是裝作不知。蘇瀠泠是當朝長公主,他最疼愛的女兒,而那個男人雖官居三品,卻只是一個太子幕僚,且他注定要一心為著太子做事,心思早已不在兒女情長,更不可能為了兒女私情耽誤了太子大業,蘇瀠泠若與他結好,日後難免過著獨身空閨的結局,甚至要捲入皇位之爭。
他心疼他的女兒,又怎能讓她受那樣的苦難?
可是,卻是誰也沒有想到,蘇瀠泠在嫁與李越風之後,卻真正地成了睿晟帝當初所擔憂的結局,甚至是年紀輕輕就真正守了寡,還有忍受旁人的閒言碎語。
若是當年,蘇瀠泠沒有嫁給李越風,而是嫁給了那個如青竹幽靜、清雅脫俗的男子,今日又會是怎樣的結局?
只是……
蘇瀠泠冷笑一聲,人生何來那麼多的「如果當初」?
冷不防地,她俯身一陣劇烈的咳嗽,一旁的音兒聽了,連忙要上前來,卻被她揮手攔住。
自從睿晟帝離開之後,她就起了床,而後一直坐在院子裡那一大片竹林外。冬日的竹林一片蕭瑟,寒風輕輕一吹,枯黃的葉子便落了滿地,蕭條淒冷。
就像此時此刻她急旋下墜,而後深深跌入谷底的心。
纖長白嫩的手緊緊抓緊胸口的衣襟,神情痛苦萬分,她卻不願發出一絲呻吟,硬生生地忍著,額上的汗珠隱隱閃現,嘴角卻噙著一抹比這地上的積雪還要寒冷的笑意。
微微鬆開手掌,手心裡安然躺著一枚吊墜,吊墜的一面刻著一個字:樓。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東宮出事前兩個時辰,他到宓秀宮來看她,將這枚吊墜交與她的樣子。
那晚他著了一身她為他縫製的竹青色長衣,笑容清淺翩翩而來。
他不喊她「公主」,他喊她「瀠泠」。他道:「瀠泠,今生我負你,已然注定,陌均不求你原諒,更不敢求你來生之緣。可是瀠泠,若是你願意,來生我們便尋個好去處,不再落於這宮牆之內,而後安安穩穩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可好?」
那時蘇瀠泠淚流如柱,心中五味雜陳,卻是沒有聽出他話語中另外一層意思。
他上前擁住她,給了她今生的第一個擁抱,也是唯一一個擁抱……
她輕輕笑了一聲,聲音輕微,只有自己聽得到。
陌均,最終你們都解脫了,逃離了這個牢籠,逃離了這個本就不適合你們,更不屬於你們的地方。
你與大哥本都是那種文采飛揚的男子,若是此生得意施展自己的才華,必會大有一番作為,怎無奈,你們生在帝王家,就不得不遵循這帝王家的路子來走。
可是,你們都走了,那我呢?
自幼,我隨你們而行,長大後我亦跟隨左右。
而今,你二人就這般離去,經就這樣丟棄了我,我該往何處去?
咳咳咳……陌均,若有來生,我們不要再分開,可好……
不知何時,大雪又紛紛灑灑飄落下來,遮住了剛落下的枯竹葉,然後很快的,又有大片大片的枯葉落下。
音兒看著眼前的情形,心中翻江倒海,最終被悲傷一種情緒所替代,忍不住無聲落淚……
入夜,夜靜謐得嚇人,竟是沒有一絲多餘的嘈雜之聲,當真是能清晰地聽到夜風從林間穿梭而過,帶起枝幹的夜風從林間穿梭而過,帶起枝幹的的聲音。
近日來為著蘇夜澄之事,睿晟帝夜夜睡不安穩,夜夜留在紫宸殿批閱大臣遞上的折子。後宮眾人瞧著他這般辛苦,全都心疼不已,又苦於沒轍勸服得了他。
已經過了三更,紫宸殿內燈火通明,守夜的小太監不敢有絲毫怠慢,便是連宗正這兩日也不敢掉以輕心,夜夜親自奉在殿前伺候著。
門外傳來一陣又急又碎又凌亂的腳步聲,宗正聞之不由蹙眉。
深更半夜,在這紫宸殿外,究竟是何人如此大膽,敢造出如此響動,打擾皇上?
他板著臉色,悄悄退出殿外,剛一抬頭就看到連安明領著一名宮女急匆匆地奔來,待走近他正欲開口訓斥,仔細一看,卻是宓秀宮的音兒,只見她滿臉淚水如雨下,一見宗正便緊緊抓住他的衣袖說了些什麼。
聽得音兒所言,宗正只覺大冬天裡打了一個驚天巨雷,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片刻之後,他慌慌進入殿內,卻是步伐不穩,剛走到睿晟帝桌案前便雙腿一軟撲跪在地上。
睿晟帝皺眉瞥了他一眼,低頭繼續批著手中的折子,肅然道:「有話好好說來。」
「皇上——」宗正全身伏在地上,聲音顫抖,「六……六公主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