洵王府內燈火通明,四下裡一片喧嘩,前廳大院裡滿是賓客,再往後的正院裡相對而言卻安靜許多,放眼望去,皆是京都之中的達官貴人,滿目奢華【鳳殤【一百零二】風雅清奇雪中立章節】。
出乎意料的是,蘇氏兄弟幾人,卻是到了此時尚未出現。
引路的小廝一路引著衣凰三人往院內去,走的卻是有些偏靜的小道。
紅嫣有所察覺,不由側身看了衣凰一眼,開口問道:「敢問這位小哥,這是要帶著我們去哪裡?晚宴不是設在前廳和正院嗎?」
小廝笑了笑道:「後面的竹意軒,這是幾位王爺的吩咐,小的也不知是為何。姑娘若有疑慮,一會兒見了王爺可當面問個明白。」
紅嫣一瞪眼,卻也知他的難處,便不再多問。再看身側衣凰,神色始終一片淡然,嘴角噙著一縷清淺而又無奈的笑意。
四人走得很慢,地上的積雪雖不算深,卻也有三寸厚,腳踩上去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
周圍的樹枝上堆滿了雪,在燈光下,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細光,晶瑩剔透。
傍晚時分雪已經停了,寒氣卻絲毫不減,不過這並不影響洵王府裡的氛圍,即使隔得很遠,依然能很清楚地聽到前面的鬧騰之聲。
再走了一段路,藉著燈光可以看清前方院門上方的「竹意軒」三個字時,也隱約聽到軒內時而傳出的說笑之聲,其中尤以蘇夜澤的笑聲最為高昂,笑聲連串,笑得怪異,身旁的沛兒和紅嫣甫一聽到這笑聲,便忍不住低頭偷偷笑開。
「小的進去通報……」小廝上前道。
「不用了——」衣凰揮手攔住他,「我們自己進去便可。」
小廝心知這位郡主身份特殊,也不猶豫,當即點了點頭,退了回去。
衣凰領著沛兒和紅嫣,悄步走進院內,站在軒外的暗淡處,可清晰看見軒內的幾道身影,蘇夜清、蘇夜洵、蘇夜瀾、蘇夜澤以及蘇夜涵正一字排開站在欄杆處,憑欄眺望,目所及處皆是蒼白,夜風不止,吹動幾人披在外面遮寒的長袍微微飄動。
只見蘇夜瀾清和一笑,笑若明月清風般淡雅,看著身側的蘇夜澤道:「疏野。」
這是蘇夜渙對蘇夜澤的形容,幾人不出聲,聽他繼續說道:「惟性所宅,真取不羈。控物自富,與率為期。築室松下,脫帽看詩。但知旦暮,不辨何時。倘然適意,豈必有為。若其天放,如是得之。」
「好個惟性所宅,真取不羈,此般放縱不拘之性情,許只有十三弟所能有。」蘇夜洵輕輕一笑由衷讚道。
聞言,蘇夜澤不由喜不自禁,看了看身側的蘇夜涵一眼,略一沉思道:「沖淡。素處以默,妙機其微。飲之太和,獨鶴與飛。猶之惠風,荏苒在衣。閱音修篁,美曰載歸。遇之匪深,即之愈希。脫有形似,握手已違。」
這番形容似乎早已在眾人意料之中,「素處以默,涵養者深」,這是道家平日修養的要求。而諸位之中,蘇夜涵的淡泊乃眾人皆知,「沖淡」一詞用於他之身,絕不為過。
蘇夜涵面色並無喜憂之變,只是待蘇夜澤聲音停下之,扭頭向著那端的蘇夜清看去,目光走到一半卻又停下,驀地挪回目光,清冷的眸子落在院內正隱在黑暗中默不作聲的三人身上【鳳殤【一百零二】風雅清奇雪中立章節】。
「怎麼?」幾人不察,蘇夜洵不解問道:「七弟莫不是想出什麼詞來形容三哥?」
蘇夜涵微微淡笑,帶著些微的寒意,讓人捉摸不透。
蘇夜洵似乎覺察到了什麼,也不由朝著衣凰的方向看去,與衣凰四目相對,他先是一愣,繼而是一喜,正欲開口說話,卻見一道身影已經走出軒外,朝著衣凰走去。
「怎的一聲不響地站在雪地裡,也沒讓下人通報一聲?」蘇夜涵的外袍是淡雅的寒梅色,站在雪地裡,有身後的燈光映襯著白皙的面容,看上去如同冰雕而成。他不急不忙緩步上前,卻足以在自己到達衣凰身旁時,將蘇夜洵的話語全都阻在喉間。
衣凰回笑,「就是想看看你們在做些什麼,才故意沒讓人通報。」
蘇夜涵也不計較,又是關切地笑了笑,繼而冷了眸子道:「早跟你說過了,冬日嚴寒,出門在外要多加些衣服。」他說著接下自己的外袍,不由分說替衣凰披上,動作輕緩,細緻。
衣凰藉著他擋在自己面前時,低頭無奈一笑,心頭卻又有壓抑不住的心動與歡喜。
待蘇夜涵替她繫好袍子,回身與她一道朝著軒內走去,即使不抬頭,衣凰也明顯感覺到軒內眾人的情緒有所變化。
蘇夜洵眸光乍冷,卻是冷得不著痕跡。
蘇夜清不由撫掌大笑道:「我瞧著今晚父皇母后可以省了一份心思了,七弟這份兒已經自己解決。」
蘇夜瀾笑意雖淺,卻清澈而真實,點點頭道:「當真是佳偶天成。」
蘇夜澤狡黠地「嘿嘿」一笑,卻是什麼也沒說,神情有瞬間的寂冷,很快卻又消失不見。
沛兒、紅嫣隨至軒外,欠身行禮道:「見過諸位王爺。」
蘇夜洵微微揮手,目光落在紅嫣身上,隨和一笑,似無意瞥了一眼身旁幾人道:「你們還是快謝謝這位紅嫣姑娘吧,今晚的好酒可都是她親手釀製的。」
「哦?」幾人驚疑一聲,蘇夜澤最先道:「紅嫣姑娘既有如此才能,怎的今日才讓我兄弟幾人知曉?」
紅嫣面露愧色,低頭道:「紅嫣初學此道,尚不精通,今晚的酒水若是味道不夠,還望諸位王爺莫要見怪才是。」
衣凰見蘇夜澤有些不依不饒的勁頭,不想他這般糾纏紅嫣,便笑問道:「方纔你們在說什麼,這麼開心?」
蘇夜涵看了她一眼,將她讓到自己的身側,雖未說什麼,動作細微,其意卻很明顯,「方纔十三弟提議我們各用一個詞來形容自己左邊的人,而後再細解一番。」
衣凰笑道:「如此,是我打擾你們了。」
幾人紛紛搖頭,突然只聽蘇夜洵不冷不淡的一句「怎會」,幾人一愣,明顯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一絲情緒的異樣,只是再細看時,卻又不見。
他輕佻濃眉,走向衣凰道:「接下來,七弟後面的人是你便可。」
此言一出,蘇夜澤不由微微皺眉。衣凰身份之獨特,早已不是她的名頭與睿晟帝對她莫名的偏袒那麼簡單,在他們兄弟幾人心中,她早已成為特別的一部分。
眾人與她交情不同,對她的感受自然也不同,各有所想,蘇夜涵該是要怎樣形容她,才能合了眾人的心意?
只沉吟了片刻,蘇夜涵已然斂去了眸底的一抹冷意,緩緩說道:「清奇。」
「咦?」蘇夜澤疑惑一聲,輕聲與蘇夜瀾道:「怎麼會是清奇?我還以為會是綺麗。」
卻聽蘇夜涵接著說道:「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滿竹,隔溪漁舟。可人如玉,步屜尋幽。載瞻載止,空碧悠悠,神出古異,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氣之秋。」
聽到這裡蘇夜澤驟然一愣,似是頓悟了般,小聲嘀咕道:「原來如此。」
是了,如此這般神態自若、心情淡泊、傲然大氣而又悠閒風雅清奇之極之人,在場之中只怕非衣凰莫屬。她的身上有旁人所沒有的淨澈空明,無塵無埃。
衣凰不由側身看了蘇夜涵一眼,見他也正向自己投來目光,眸光相對,各自眼底都閃過一絲柔和光芒,似那一瞬間,兩人已經相談甚久。
這一幕剛好落在蘇夜洵眼中,他微微勾起嘴角,笑意看不出情緒,只微微掃了眾人一眼,一抬頭便看到下人匆匆趕來,道:「諸位王爺,晚宴就要開始了。」
蘇夜洵對眾人笑道:「如此,我們便趕緊過去吧,只怕父皇就快要到了。」
眾人一聽,不再耽擱,隨他一道,齊齊朝著正院走去。
衣凰與蘇夜涵走在最後,她靠蘇夜涵靠得很近,雖然面上在笑,卻笑意深沉,極難琢磨。不知蘇夜涵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什麼,衣凰臉色驟變,神情有些遲疑,微微搖頭。
蘇夜涵見了不由失笑,「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安排下去了,今晚我的人會與你的人協同配合,我有言留於他們,若此事辦不好,他們就再也不用回涵王府。」
看見他眼中那一縷看似清淡隨和,卻極為倔強強硬的笑意,衣凰心知自己多說無益,不由太息一聲,緩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