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齋地處帝都八卦城的第六圍,臨湖而建,雖然不及第五圍的繁華喧鬧,卻很幽雅靜淡【鳳殤【九十】願償人間白首過章節】。尤其是這雲夢齋的結構,別出心裁,一眼就瞧出其並非中規中矩的方正建築。
上了二樓臨窗而坐,一抬眼便可看見湖上景色,雖時已入冬,湖面上遊玩之人卻並未減少。湖中船隻來來往往,各色各樣,絲竹管樂之聲不絕於耳。
不得不讚,從這條湖上傳出的樂聲,無一不是出自精通音律之手。
待入座之後,細細詢問了一番,衣凰方知這所謂的雲夢齋卻原來是蘇夜澤新開的門店,他還為此特意將華家在茲洛城的大掌櫃華柔給要了過來,專門負責雲夢齋的生意。
這個華柔人如其名,說話做事都是溫柔和氣,然舉手投足間又不失大家氣勢與風範,不愧是華家出來的管事。
更讓衣凰側目的是其間的酒菜,出乎衣凰的意料,雲夢齋的菜色與城中其他飯館酒樓大不相同,去除了帝都皇城慣有的奢華豐盛之特點,多以素菜調和,即便是大葷的湯煲也以山藥清湯,嘗起來香而不郁,油而不膩,別有一番清爽的風味。
「真沒想到,你竟還有這點心思,在這好地方藏了個吃喝了好去處。」衣凰嘴角含笑,看向蘇夜澤的眼神卻很挑剔。
「怎麼能說是藏呢?我這不帶你來了麼?」蘇夜澤不服,站起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衣凰,「我知道你最大的愛好之一就是吃,遲早也是瞞不過你的【鳳殤【九十】願償人間白首過章節】。」
衣凰抬眼瞥了瞥他,不再搭理他,一扭頭把目光投向船外。
不遠處,一艘船正緩緩駛來,船隻並不算大,長約五丈,寬約兩丈,高約一丈,船頭有兩名玄衣護衛執劍站立,中間的甲板上一名素以女子正抱琴而坐,纖指輕撫琴弦,幽雅的琴音緩緩流出,淨澈通明,聞之心中一陣舒暢。
衣凰眼中流出一絲贊意,看了看身側的兩個男人,一個正與她一樣,滿臉讚歎地看向船上撫琴的女子,而另外一人卻是靜靜地坐著,紋絲不動,雖然嘴角有一絲淺淡笑意,卻未曾向外面看一眼。
「王爺這番忍著豈不辛苦?這個姑娘的琴彈得著實好,王爺看都不看一眼?」衣凰說著摁住他手中的酒杯,湊上前盯著他的眼睛。
蘇夜涵只是輕輕一笑,向著不遠處的夥計招招手,「多添幾隻杯子來。」
蘇夜澤在一旁哈哈大笑,扯著衣凰道:「你可能不知道,七哥是出了名的性情高雅,對尋常女子看都不會多看一眼,我們兄弟幾個都說他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說罷,他笑得放肆,前俯後仰,蘇夜涵冷不防地抬頭一眼掃來,他立刻噤了聲。
沒由來的,一直以來蘇夜涵都是兄弟幾人中性子最隨淡的一個,然蘇夜澤心中最敬畏的卻也是他。正是他那種遇事平淡、波瀾不驚的性格,讓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兒時,蘇夜澤一旦犯錯,最怕的就是看到蘇夜涵那張沒有表情卻讓他莫名心驚膽戰的臉龐,所幸蘇夜涵鮮少會訓斥他,他卻因此漸漸對蘇夜涵產生了一種畏懼,更準確地說,是敬畏,畢竟以往,每次他和蘇夜渙捅了大婁子,都是澄太子和蘇夜涵替他們擔著。
「咻——」
樓上三人正說笑間,突然一聲尖銳犀利的鷹隼叫聲打斷了他們,衣凰和蘇夜澤側身朝窗外看去,見湖邊的一棵高樹上一團黑影慢慢扇了扇翅膀,未及眾人有所反應,它又叫了一聲,聲音高亢,下一刻,突然扇動翅膀,遲遲撲下。
蘇夜澤低喝了一聲,擔憂地看了一眼湖中船頭正安然撫琴的玄衣女子,她似乎還沒有意識到這只鷹隼直衝著她而去。
「姑娘小心!」他下意識地喝了一聲,聲音剛落,人已經躍出了窗外,朝著玄衣女子掠去。
直到這時,蘇夜涵才抬起他處變不驚的眸子看向窗外,目光甫一觸及船頭的玄衣女子,他眼中快速閃過一縷詫異,不由站起身來。
「十三弟不該去的。」他站在衣凰身後,聲音冷淡地說著,引來衣凰一記不解的白眼。
「你自己冷漠無情,難不成還要十三與你一樣?」衣凰說著又看了一眼,驀地她神色一滯,微微張了張嘴,回身睨了蘇夜涵一眼,微微詫異道:「你早知道了?」
「嗯,她琴音獨特,不單單是撫琴那麼簡單。」
樓下,蘇夜澤在前面一艘船的船頂落了一下腳,繼而借力向前一躍,躍至玄衣女子身旁,伸手抓住她,將她攬到一旁。
與此同時,那隻大鷹落在船頭的桅桿上,卻並未襲向任何人。
「姑娘你沒事吧?」蘇夜澤雖風流不羈,卻也非趁機佔人便宜之人,剛一站穩便放開懷裡的人,低頭問道。
玄衣女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沒事,謝過公子。」
而後她轉向那只鷹隼,對著它發出幾個幾聲,那鷹隼便乖乖地落在她伸出的胳膊上。
「你……」蘇夜澤一驚,「你懂得跟鳥兒溝通?」
玄衣女子點頭道:「不敢有瞞公子,小女子自小在山林間長大,對鳥獸的性情頗為熟悉,久而久之便知曉如何與他們交流溝通了。其實,他們也有他們的語言的。」
「呵,竟是如此。」蘇夜澤挑眉一笑,帶著他一貫的狂妄與傲氣,絲毫沒有羞赧之意,「那我就不打擾姑娘了,姑娘請自便。」一撩長衫下擺,縱身一躍上了岸,還不忘對著樓上的衣凰二人揮了揮手。
玄衣女子順勢朝著樓上看去,目光遇上蘇夜涵沉斂的眸子,微微欠身頷首一笑,笑意清雅隨和。
蘇夜澤剛剛上了二樓,還沒來得及坐下,邵寅便匆匆趕到。
「王爺,剛剛宮裡的音兒姑娘來報,六公主有急事找王爺,請王爺速速進宮一趟。」
聽是蘇瀠泠找他,蘇夜涵臉色不由一沉。蘇瀠泠很少主動找他,只怕是有什麼要事。他想著看了看身側的衣凰,正欲讓邵寅送她會冰凰山莊,衣凰先開口道:「我隨你一起去吧。」
蘇夜涵想了想,點點頭,從雲夢齋的馬房裡牽來三匹快馬,與邵寅一道,四人朝著宮中奔去。
進了襲芳殿,殿內一片泰然安靜,毫無異樣。
蘇瀠泠正端坐案前,臨摹字帖,聽得進來的腳步聲,她頭也不抬,微微彎起嘴角,柔聲道:「你來啦。」
「嗯。」蘇夜涵輕輕應著,走上前去,「你找我何事?」
「如果我說,我只是想打聽一下東宮那邊的消息,你定會生氣吧。」饒是她早心知如此,臉上卻並無異色,嘴角笑容始終冷清隨和,「可是,我若不這麼說,只怕你也不會來【鳳殤【九十】願償人間白首過章節】。你知道,我只想知道他的消息,而放眼整個宮中,我也只能問你。」
「宮中傳言只怕你早已知曉……」
「我不要聽傳言。」蘇瀠泠寫字的動作忽然停下,收了笑意,抬頭看向蘇夜涵,「我要知道真實的情況,我要知道父皇的意思。」
蘇夜澄神色冷淡,漠然道:「聖意難測,父皇的心思,我們從來都猜不透。」
「可是你能,你一直都能,不是嗎?」蘇瀠泠笑得淒冷,「自小父皇就喜歡你,不僅僅是因為母妃的緣故,更因為你一直都很懂他的心思,每一言行舉止都正中他意。雖然後來你漸漸與他疏遠,不再喜歡猜著他的心意做事,可他還是喜歡你。」
她聲音如水泠泠,緩緩從蘇夜涵面上劃過,他心中微微一動,似又想起了往事,只是往事一起,最初的便是當年那座被燒得慘不忍睹的冷泉宮……
深深吸氣,蘇夜涵冷了聲音道:「六姐,樓陌均與你,不是一路人。」
蘇瀠泠卻笑得清涼,「呵,人生終難逃一死,終究會同路的。」
衣凰由音兒引著在偏殿等候,這會兒她隨手挑了本詩集看著音兒在一旁伺候,眼中滿是謝意。
「郡主,音兒在此多謝郡主了。」她說著福了福身,「若非郡主,公主的身體又不會有此恢復。奴婢很好奇,郡主究竟是用了什麼食譜?」
衣凰聞言輕歎而笑,搖頭道:「我的食譜毫無異樣,都只是比尋常補身子的食譜多了一味藥。」
「什麼藥?」
「心藥。」
音兒不解,見衣凰並無解釋之意,只能皺了皺眉自己琢磨去。
蘇夜涵從內屋走出,沉沉看了衣凰一眼,雖一言未發,衣凰卻已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衝著蘇夜涵點點頭,朝著內裡走去。
剛走進去,突然一陣風吹來,一方宣紙被吹起,緩緩落在衣凰腳邊。她欠身撿起攤開,見是一首詞:
攀枝新柳,畫外綠音,別是人家春色。
待幾字閨閣,聲聲雁落,夜夜笙歌。
曉莊一夢,願償人間白首過。
此事經年,倚欄窗外景明,卻道人去秋來,珠花零落。
語鳳處怯怯,未有新安,方中霖略。
虛設妝台,頜首鏡中,是臨閣,更是羞澀。
衣凰心中輕歎,走上前將紙放回案上,「衣凰見過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蘇瀠泠輕歎一聲,「我只是想謝謝你。」她說著看了衣凰一眼,「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有些事情不需要我明說,想必你已經可以明瞭。」
衣凰不由無奈一笑,這果真是蘇夜涵的姐姐,與蘇夜涵有著同樣深沉的心思。
「回公主,那枚扇墜確為衣凰替太子選的,只是,這帝都之中是否會有第二隻一模一樣的墜子,衣凰就不知道了。」
聞言,蘇瀠泠眼底突然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直直看著衣凰,不禁輕輕笑出聲來,「郡主果然聰明。」
「公主謬讚。」衣凰低頭垂眸,看到另一張紙也落在地上,不由彎腰撿起,直起身時,一枚玉墜驟然從腰間滑落,她一驚,連忙伸手接住,待回神時,一向冷靜鎮定的她,竟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這可是蘇夜涵交與她保管的,賢妃娘娘的玉墜。
蘇瀠泠見了也是驟然一驚,盯著她手中的玉墜看了看,頓然一笑,「原來,那個人是你。」
「什麼人?」衣凰不解,不由凝眉問道。
蘇瀠泠卻並不解釋,而是上前一步,緊緊握住衣凰的手,神情真切地看著衣凰道:「衣凰,我可以這樣叫你嗎?涵王雖然沒說,但我心裡清楚,帝都之中值得他那般傷心費神之人不多,而若說那個人是你,我是定然相信的。」
傷心費神?衣凰想了想,不禁想起不久前自己與蘇夜涵鬧誤會那段時間。
由是如此,她又接著想起師父所言,她終究是他命中一顆煞星,她這般親近於他,當真會給他帶來災難麼?北疆他中箭那一次,會不會只是個意外?
正思索間,殿外突然傳來驚呼聲:「公主,公主出事了——」
兩人聞聲走出,那宮人正氣喘吁吁地扶著襲芳殿的門欄,見蘇瀠泠走出,便忙道:「公主,不好了,方才聽鳳寰宮的嬤嬤說,左右武衛從東宮中找到了幾雙鞋底沾著血跡的鞋子,且鞋底的泥土中有刑部後院特有的粘土。樓大人見此事與太子難脫干係,便主動認罪,稱此事乃其一人策劃所為,太子並不知情。」
眾人大驚,蘇夜涵臉色陰沉,眉峰緊蹙,而蘇瀠泠早已是臉色蒼白,身形不穩,聲音顫抖問道:「然後呢?」
「雖然此事非太子所為,然畢竟是他宮中最得力太子幕僚一手促成。東宮中接連出了如此荒唐之事,太子引導有失,難辭其咎,只怕……只怕儲君之位難保。而樓大人……樓大人因派人劫獄,罪責深重,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