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二十三年夏,戰事繁多,政事不歇【鳳殤【二】禍兮始起卷珠簾章節】。
澄太子因在太子寢宮中姦殺宮女,被廢去太子之位。其太子妃岑瑾萱亦被牽涉,由於嫁與太子多年卻無所出,廢其太子妃之位,打入冷宮【鳳殤【二】禍兮始起卷珠簾章節】。
由是如此,岑瑾萱的父親,當朝左相岑寂被參教女無方,去其左丞相一職,貶為通議大夫,罰奉半年,並罰其閉門不出一個月,以反省其身之過。
而岑家其他當職官員皆因為各種原因遭到不同程度的貶謫,就連岑寂的門生好友也悉數被牽連其中,貶的貶,罰的罰,罷的罷。一時間,滿朝百官個個震驚不已,人人自危,行為做事更是謹言慎行,以防一不小心被抓個把柄什麼的,也被連帶著一起罰了。
如今左相被貶,新任左相人選尚未定下,各類大大小小的事務便落在右相慕古吟一人身上。卻不想,右相近幾日來連日稱病不朝,一時間倒教下面的官員們沒了主心骨,許多事宜都不知該如何拿主意。
沛兒一路小跑過來,越過醉霞閣,穿過長廊,直直奔進霓裳軒,只這一小會兒的功夫,她的衣襟已經濕透。
屋內的珠簾後,一方人影來回移動,似是在紙上寫些什麼,聽得沛兒從外面跑進來的腳步聲和抱怨聲,手上的動作微微停了一下。
「怎麼?他們還是不願離開麼?」有清冽明朗的女子的聲音自簾後傳出。
「離開?」沛兒兀自倒了杯茶水喝下,潤了潤嗓子,歇了口氣,方才繼續說道:「怎麼可能?不但沒有離開,現在又多了一批人,嚇得我根本沒敢出去見他們,只是叫管家先應付著,便回來通知你了。要我估計,他們今天見不到小姐是不會離開了。」
簾後的人將手中的筆一放,沉聲說道:「胡鬧。」
話雖如是說,語氣中卻絲毫不見怒意,只是低頭吹了吹剛寫完的那張宣紙上的墨,揭起來仔細看了看,「他們來找我又有什麼用?我又不能變身為右相,入朝面聖,為他們做些什麼。」
沛兒此時已經緩了過來,聽主子這麼一說,不由得跟著附和,「就是嘛。小姐從不見老爺的客人,他們又不是不知道這規矩,現在竟然還來自討沒趣,害得我來回跑,腿都快斷了,這大熱天的……」
簾後那人輕聲一呵,「這也不能全怪他們,誰叫我有一個脾氣如此之倔的爹。」
「可這也不是老爺的錯啊,皇上這一次做得確實是……」
話說一半,卻被簾後的人打斷了,「你一個小小的丫頭,在此評判當今聖上行為不當,是不是嫌腦袋在脖子上待得太久了?」
沛兒伸了伸舌頭,明白其中意味,便收了聲,頓了頓,還是憋不住,「我說的也是實話嘛,那岑相與老爺同朝為官這麼久,他的為人老爺比誰都清楚。所以老爺這次才會這麼不痛快……」
正說著,突然聽到簾後傳來一聲「呀」。
沛兒臉色一緊,「怎麼了,小姐?」
卻聽簾後那人「嘖嘖」了兩聲,方才不緊不慢道:「這個『弈』字,我總是寫不好,等下次太后詔我進宮,萬一考起我來,就要出大醜了。」
說著一隻手撩起珠簾,將手中的紙遞了出來,沛兒上前接過來看了看,不禁撇撇嘴,「嗯,跟其他的字相比起來,確實不是太好,似乎有點大了,最後一筆也有點粗了……」說到這裡沛兒便噤聲了,霍然抬頭眨著眼睛看著簾後的人影,「小姐的意思是……」
「知道了還不快去。」清朗的聲音打斷了沛兒的話。
「是,沛兒明白了。」說完一溜煙奔出了霓裳軒。
待她走後,簾後隱隱傳來一聲幽歎,「呵!竟然找到冰凰山莊來了,看來冰凰山莊也不得安靜。」
她兀自嘀咕了幾句,凝眉想了想,用腳在地上沉沉地點了兩下,頓了頓,復又點了兩下,然後走到明床前,半倚著玉欄躺下,伸了個懶腰。
須臾之後,在這燥熱無比的午後竟有一陣風吹進室內,靜垂的珠簾微微一晃,發出清脆的聲音。
「我到冰凰山莊來,有何人知曉?」明床上的人頭也不抬一下,只是有些懶散地問道。
「冰凰山莊的下人,護衛,沛兒,我……」朝著後院的窗戶動了一下,一道紅色的人影閃進屋內,身形輕忽如飄,足不點地。她一邊理著自己散落在耳際的髮梢,一邊說道,「當然,還有你自己。」
一身紅衣似血,映襯著她白皙的肌膚,滿臉的妖艷笑容,甚顯嫵媚與誘惑。額前的一串水晶髮飾閃閃發光。
「廢話不用說,查一下有誰可能透露了我的行蹤。」
「怎麼,有人來找你麻煩?」
簾後那人歎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奈,「皇上貶了左相,我爹心有不快,那幫大大小小的官員上門拜謁,他一個都不見。前幾天我離開右相府時,明明說的是到姑姑家住些日子,卻不想有人將我在冰凰山莊的消息洩露了出去,現在,這幫人已經尋到了冰凰山莊。」
聞言,紅衣女子妖媚一笑,「要不,我替你去打發了他們?」
「胡鬧,你要是去了,他們還能活著回去麼?」
「小姐,你真是不信任我,你要是想讓他們活著,就只要一句話,我保證他們一個都死不了。」
「那和死了又有何區別?」
紅衣女子凝眉想了想,「那倒也是,無論是缺了胳膊還是少了腿,他們這官就差不多保不住了,等他們丟了官位,以前的仇家肯定會找上門,到時候他們仍然是死路一條【鳳殤【二】禍兮始起卷珠簾章節】。算了,我還是給他們來點痛快的吧。」
說罷轉身就要走。
「回來!」簾後那人繼續說道,「你要是在我這冰凰山莊裡動了他們,指不定要鬧出什麼事。眼下你只要查出是誰透露了我的行蹤,帶他來見我就是。」
「明白。」紅衣女子話音剛落,罩在外面的一層黑紗輕輕一旋,人影已從窗口消失,如一陣風吹過,珠簾復又響了幾聲,片刻便恢復了寧靜。
簾後那人無奈地笑了笑,繼而又皺了眉。
不管透露她行蹤的人是誰,都是個棘手的問題。目前冰凰山莊中的下人與侍衛,皆是她精心安排的心腹,若是在這些人中出了岔子,只怕……
但願沛兒能機靈些,把那些沒事找事的傢伙都打發走,她現在可沒心思去應付他們。
她悶悶地歎了口氣,明明是盛夏將過的時節了,天氣卻依舊燥熱非常,只怕以沛兒的脾氣,那些前來求見的人應該都被安排在莎行園吧,那裡位於冰凰山莊的西邊,每到夏天就如同火炕,熱得叫人發瘋。是以一到夏天,所有人都會盡量離那裡遠遠的。
想到這裡,她微微揚起嘴角,心情舒坦了一些,拿起床頭看了一半的《博弈論》繼續翻了起來。
前院,果然如她所料,一群人湧在莎行園的外廳裡,個個滿頭大汗,外廳四面無窗,只有一扇大門敞開著,廳裡的桌椅用手摸上去都有一種餘熱未消的感覺,更別說坐下了,只見他們此時面紅耳赤,華服已濕。
沛兒自外面走進來,看到他們這副模樣,忍不住低頭想笑,卻又礙於禮數,不敢放肆,只是用長袖掩面輕咳了一聲。
「各位大人,十分抱歉,小姐讓奴婢轉告各位,她不便見客,各位大人請回吧。」她收了嬉笑的神情,一本正經地說道。
此次前來的,多是朝中大臣,身居要職,在此苦侯多時,卻不想只等來一個下人的一句「請回」,頓時氣怒難當,只見其中一人一拍桌案怒道:「放肆!我等在此苦苦等候,她竟連見都不見一面,是不是太沒規矩了?」
沛兒問聲望去,見說話之人是個年近五十的男人,雖是身穿官服,卻遮不住滿身的庸俗之氣,心裡不由得泛起厭惡之情。
這人她在右相府見過,是當朝京兆尹孟修言的什麼親戚,年輕時一無作為,直到去年,孟修言將他引入京都,給他弄了個都水使者的官兒。本以為他入京為官能多有收斂,卻不想他本性難改,為官不到三個月,政績全無,卻鬧出了命案,細查得知是他為了搶一名人家的小妾而失手殺了人夫。孟修言又氣又惱,卻又無奈不能不救他,將他帶到右相府,希望慕古吟能幫忙。怎奈慕古吟問清事情緣由之後,斷然拒絕出手相助。
右相與京兆尹的梁子便是如此結下的。
至於這人為什麼沒死,沛兒就不知道了,聽說好像三皇子蘇夜清參與了其中,後來此事便不了了之。
想到這裡,沛兒對他的厭惡不禁又多了一分,卻還是不緊不慢地應下他的指責,「這位大人莫急,我家小姐確實是有事,不方便見各位。想來各位大人也該知道,小姐定有不見老爺客人的規矩,如今各位大人執意要見小姐,這是要破了小姐的規矩。」
「難不成我們這麼多人為了天朝社稷而來,竟不敵她個人的一個小小的規矩?」那人接著有人發難,語氣十分不友善。
沛兒聽了心中不由得一惱,臉色卻絲毫不變,緩聲道:「這位大人誤會了,小姐並無此意。只是小姐她忙得打緊,這會兒正在研究太后娘娘賜下的《博弈論》,太后娘娘說了,這幾日便要召小姐入宮對弈一番,是以小姐不敢有絲毫怠慢,只有得罪各位大人了。待小姐從宮中回來,定會登門向各位大人致歉……」
沛兒語氣不疾不徐,一雙星眸來回掃過眾人的臉龐,果然此言一出,人群中喧鬧的聲音便漸漸低了下去。
連太后娘娘都搬了出來,只怕想不安靜都難,又有誰不怕死地想衝撞太后娘娘?更何況經沛兒這一提醒,在場有幾位官位較高的大人似乎想到了什麼,不由得面露尷尬之色,意欲離去,臨走時還不忘叮囑沛兒:「勞煩姑娘代為向郡主問安。」
沛兒也不阻攔,只是微笑頷首應下。
先前叫囂的那人一愣,疑惑地看著說話那人,小聲問道:「張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
豈料張大人一行人根本不願理會他,一撩前襟,甩手走出莎行園,朝著山莊門口走去。身後的人也都紛紛跟上。
有人小聲提醒那人道:「還不快走?若是惹得清塵郡主不高興,進宮在太后和皇上面前參你一本,你就等著腦袋搬家吧。」
一聽到「清塵郡主」四個字,那人身體一僵,詫異地回頭望去,正好迎上沛兒含笑卻犀利的目光,不由得心下一驚,慌忙走出莎行園。
還未入京之前,就曾聽說過清塵郡主這個人,說是聰穎美麗萬分,雖不是皇室之女,卻深得皇上喜歡,因此賜封清塵郡主,位級僅僅低於皇室公主。
怎的今日這一大意,竟將此事給忘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沛兒在身後低聲嘀咕了一句,並非小姐她要搬出清塵郡主的身份來壓人,只是對付這些人卻非得這郡主的身份不可。
轉身朝著霓裳軒奔去,沛兒邊走邊用袖子扇風,嘴裡唸唸叨叨:「這莎行園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要熱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