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舊去了方才與卞四相見的那處院落。進了房中,阿七立在畫屏之前,怔怔瞧了半晌。
畫中仕女衣袂輕透飄逸,體態稍嫌豐腴——乃是仿前朝之風。而不知為何,內中獨有一扇,畫的是一名臨窗撫琴的女子,與其餘三扇不同,身形清瘦窈窕,衣飾端莊雅致。阿七正自不解,卻聽篆兒在旁輕聲說道:「這是陳書禾陳大人所畫。」
阿七心念微動,望著畫中垂首撫琴、看不清形容的女子,輕輕一歎。
篆兒自是不知阿七因何喟歎,惑然道:「方纔姑娘為何不與她們一道,留在殿下跟前?若殿下醒了,豈不記掛?」
阿七斂了心思,隨口說道:「讓他記掛,不好麼?」
篆兒面上微微一紅:「殿下時時記掛姑娘,自是好的。」
阿七便笑道:「這便是了——若要他心中時刻記掛,便不可時時在他跟前;叫他遍尋不著,他才念念不忘。」話是頑笑話,說到此處,反覺心酸。
篆兒仍是不解,吶吶道:「婢子不明白……」
阿七輕笑了笑:「不明白也罷,還是糊塗些的好。」一面說著,一徑往後面走。路過窗下棋案,方纔那枚白子猶自擱在楸木棋盤一角,碧瑩瑩的好似一枚軟玉。阿七伸手拈起,仍舊收在袖中,接著又悶悶坐下,雖覺週身倦怠,卻如何睡得著——將眼瞅著畫屏,倚在案角發了一回呆。
抬眼見篆兒侍立在旁,想她亦是守了一夜,阿七便道:「此間無人,你也坐吧。」
篆兒依言向席側腳榻上坐了,卻見阿七如男子一般斜斜倚坐,單手支頤,倒空出一臂撐在膝上——細細一柄素絹骨扇在她指間上下翻飛,好似活了一般;再瞧她面上形容,英眉秀目,神情散淡——與趙暄頗有幾分相似。
篆兒略略淡了愁思,抿唇笑道:「姑娘扮作男子,當真俊俏的緊。婢子一時竟想不出,若是女裝打扮起來,又是何等情形?」
阿七丟開折扇,輕輕一笑:「自記事起,我便扮作男童。身邊的人,多不知我是女子。」
阿七曾聽秦姑姑講,津州老宅收留過的幼童之中,自己來時年歲最小,尚是一名嬰孩,除卻三兩人,眾人皆不知,這嬰孩是一個女嬰。
篆兒不敢深問阿七的身世,遞上一盞茶來,輕聲道:「姑娘可喜歡男裝麼?」
「男裝在外行走方便,」阿七接過,淡淡道,「女子如何能比。若由得我選,這輩子不著女裝才好。」
篆兒便笑問:「姑娘說笑罷了,姑娘難不成不嫁人的麼——」
「嫁人?」阿七眉梢一挑,「為何非要嫁人不可?」想了想又道,「即便要嫁,也不嫁給你們王爺。」
不想那篆兒卻輕聲說道:「這話又不像了——姑娘定會嫁給殿下的。」
篆兒細聲細語,卻似十分篤定。
阿七不禁將她細瞧了一瞧,口中說道:「嫁他有什麼好?每日如這般,煩也煩死了。」
不想那篆兒竟細細歎了一口氣,「姑娘不說,婢子也知道——姑娘的心思,並未十分的放在殿下身上。」
阿七一怔。卻聽篆兒又道:「這話原不能說,如今也不怕姑娘怪罪——當日既挑中了婢子,此生便要跟著姑娘,一心一意的替姑娘打算——殿下花在姑娘身上的心思,連下人們都瞧在眼裡,姑娘卻只作不知。姑娘許是灑脫慣了,遇事一味由著自己的性子,日久天長,只怕要悔的——」
阿七正正被她說中心思,又想起北上之時,暄也如此對她說過——若是離了他,終有一日會後悔——不覺微微擰了眉,吧嗒一聲將茶盞擱下。
篆兒似是一驚,立時要跪。阿七卻探手將她攔住,低聲道:「無妨,你說得卻對。只不過,事無兩全,終有取捨。」
篆兒見那阿七似惱非惱,又有幾分恍惚,不禁壯了膽子,囁嚅道:「姑娘竟能捨了殿下?」
阿七從未想過,自己竟會與這篆兒推心置腹,此時望著畫屏,不知想的是自己,抑或他人,只苦笑道:「世人心中皆有執念,若為此念,性命亦可拋卻,何況心儀之人?」
「那姑娘心中所念的——」篆兒一時頓住,不敢再說。
阿七帶了一絲惶惑,忽而卻將手指著窗外海棠花枝上一隻烏嘴雀兒,輕笑道:「我同它一樣,野慣了的,與你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