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眾人復又談及上陵圍獵。內中便有一名田姓舉子說道:「往歲圍獵之時,俱是世家望族之後;而如今會試登第的學子,即便出身寒門,亦得承恩前往,足見朝廷愛才之心。」
另有一名舉子面露艷羨之色,口中說道:「諸位可知今屆榜眼陳書禾陳大人?在下偶然聽得一則傳聞,這陳大人似是頗得太后賞識,十之七八要被擇為帝婿,此後更是扶雲直上,前途無量了!」
「如今適婚之齡的皇女,」先時那田舉子又道,「首推景沅殿的幼箴公主。不過若說起才情品貌,皇族女子當中,怕是再無人能及叛王之女趙綾菲。」
說到此處,眾人俱是唏噓一番。
阿七眉梢一跳,幹幹笑道:「這位兄台知曉得倒也詳盡。」
田舉子面上帶了幾分倨傲:「好說好說。實不相瞞,在下有位族兄,乃是肖宰輔門生,今屆二甲第四名,授翰林院庶常之職,與陳書禾大人亦是交情頗深。」言下之意,其族兄既是在翰林院供職,又與當朝重臣過從甚密,得悉一些個朝廷機要,宮闈軼聞,自是不在話下。
阿七暗中先便輕嗤一聲。這阿七雖自認是鄉野之人,心下卻瞧不上倚仗籍貫學派拉幫結黨,攀附達官顯宦,醉心鑽營的政客文人,只當此等人必是沽名釣譽之流——當下向那舉子一揖手,明褒暗諷道:「兄台的族兄,果然心志高遠!小弟著實佩服——」
幼箴在一旁聽得有些呆愣。二人互瞧一眼,阿七便清了清嗓子,對眾人笑道:「皇族之中,適齡王女倒還有那麼一些個。想那陳書禾即便聖眷正隆,也未必能娶得皇長女吧?」
「兄台竟然不知?」那田舉子插話道,「聖上原意是將幼箴公主指給沐陽長公主之子,潘簡容。不想公主執意不肯遠嫁。故而聖上便有了自京中顯貴中擇婿之意。」
幼箴面色越發難看,只坐在一旁,一盞接一盞的自斟自飲。
雖不知幼箴酒量如何,但瞧她這一番架勢,又憶起當日在雁鳴,她曾說隨兄長喝慣了烈酒,故而阿七並不十分擔心。而此間眾人談論家國天下之事,與那酒樓茶肆之中另有不同,阿七倒也聽得入了耳,暫且顧不得理會幼箴,只管留意諸人的言談。
陸續有人進房中來,不多時已聚了十數人。漸漸的阿七便瞧出些門道——言談間眾人皆以張之煥為首,多是今屆落榜滯留京中的舉子,抑或作京中宦游的貢士,除卻一些胸中無物、迂腐淺薄且俗不可耐的,內中倒有三五人,頗有幾分才學見識。
因無人引薦,阿七便低聲向身側張之煥打聽。
張之煥順著阿七所指,望了望偏廳正在對棋的兩名男子,說道:「面西那位,青城王漭,字元浩——」
一語將落,阿七不禁訝道:「他便是王元浩?」
張之煥便笑道:「雲兄也識得他?」
「此人書畫俱佳,陵南諸州無人不知。」阿七直言道,「小弟亦是仰慕已久,不想今日竟得見其人。」
「既是如此,」張之煥道,「在下有幸為二位引薦一番,如何?」
阿七稍一遲疑便欣然應允,起身隨張之煥過偏廳而去。
一番寒暄自不必提。阿七幼時讀書不濟,卻偏好書畫,一時按耐不住,便出言向王元浩求畫。
那王元浩倒也爽快,將手指了棋盤:「可巧此局以在下一副拙作為注,雲兄可有興一比?」
阿七對下棋一竅不通,心底作難,口中訕訕道:「小弟向來疏於此道。若是輸了,眼下既無銀錢,又無一技傍身——」
此時只聽身後有人朗聲笑道:「便由在下替小公子比過吧!」
阿七回身一瞧,只見一名華服公子閒閒立在當廳,眉眼生得倒是不錯,偏偏額角一塊淤青,顯見是被人施了拳腳——此時唇角一絲壞笑,將自己上下一通打量,忽而向身後笑道:「少欽,如今你的眼光愈發獨到了——」
阿七愣了愣,向此人身後看時,被他稱作「少欽」的男子,身著素袍,額上纏了棉紗,面上難辨喜怒——可不正是趙暄!
而湊在趙暄身側的年輕男子,將眼瞅著僅穿了中衣軟靴的阿七,亦是滿臉壞笑。尷尬間阿七倒一眼認出,此人是白日裡被自己無意奪了鞭子的潘簡容。
趙暄神色輕飄,掃一眼阿七身上,一語未發。阿七不禁暗自叫苦。
因週遭眾人大半出身寒門,又或家道中落,且非京中人士,故而無人識出趙暄等人,只當他們是京中富家子弟,偏偏又俱是一副不學無術的浪蕩形容,帶傷的帶傷,掛綵的掛綵,實在有辱斯文——眾人難免腹誹一番。
方才發話的華服男子,已矮身向棋案前坐了,手執黑子,於棋盤右上角落下一子,又對王元浩笑道:「京中卞允,人稱卞四,久仰閣下大名。恕卞四冒昧,若承蒙閣下相讓,便求丹青一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