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曾處心積慮謀劃過何事。而此時,暄卻深知,或許,自己已是無法收手。望著懷中的女子,長髮掩著臉頰,不知她是睡是醒,終是喃喃說道:「我要帶你,回京中去——」
「殿下早就說過,」阿七雙眼隱在發間,輕聲笑道,「不必再說……」此後亦是如此,他從不問她是否願意,而她,亦從不回答。
見她並未睡去,暄便將她放下,起身出了氈帳,不多時,卻帶了一名祁女進來。
那祁女將手中一隻杉木斗桶放在地下,便走上前向阿七施禮。阿七將眼一望,只見這祁女雖不似衍國女子那般窈窕纖細,卻生得面相甜美,身形豐潤,長髮一根根結成細辮,發間綴了赤色珊瑚細珠,髮梢直垂至腰際。
阿七不懂祁語,只擺手讓她起來。卻聽趙暄低聲吩咐幾句,那女子便過去替他將外袍內衫一一解下。
阿七並不起身,亦不閃避,只坐在火邊遠遠瞧著,見那趙暄面上帶了一絲淺笑,心中有一幕卻與此間有幾分相似——那人也與這世子一般,最善與女子調笑,亦是十分曉得她們的心思——思及此處,阿七微微斂眉,唇上卻難掩笑意,只是這笑,無端帶了一絲茫然。恰恰此時,不知暄與那祁女說了什麼,那女子亦是低了頭笑個不住。暄轉頭望向阿七,見她唇角輕揚,目光卻有些飄忽,不禁脫口問道:「你可知我說的什麼?」
阿七回過神來,輕笑道:「不知。」
此時暄便將那祁女一指,「我方才與她說,你亦是女子,她卻不信——」
阿七心知他必是有意取笑自己,卻也抬眼望著他,遙遙等那下文。
「我問她為何不信——」果然只聽那趙暄繼而笑道,「她卻回說,若你當真是女子扮的,連胸也不必纏,只需換上男子衣飾,便可得了——」
一語既出,卻見阿七面上不羞不惱,反倒輕淺一笑,只管拿了手邊銅箸,低頭撥那炭火。
暄便也不再看她,此時僅著一條中褲,赤了上身,正欲向那寢帳而去,餘光掃過——只見阿七用銅箸輕輕夾起一塊白炭,其上猶自冒著火光,眼也不抬,甩腕便向自己與那祁女擲來。
祁女未及驚叫出聲,趙暄即刻向她腰間一攬,護著她堪堪躲過。那女子伏在趙暄身前,三分驚懼,倒有七分嬌嗔,只管側臉將阿七望著。暄也不急著將她鬆開,反倒斂了笑,擰眉望著地下摔得火花四濺、將熄未熄的白炭,「此時天干物燥,若是走了水,還要我替你領罰麼?」
阿七恍若未聞,只將眼望著爐火,默默想著心事。
暄冷哼一聲,獨自進了寢帳。那祁女便拎了斗桶,跟上前去。
不多時,只聽帳內冷冷說道:「去,將那炭熄了!」
阿七一愣,立時便知吩咐的卻是自己。當下也不多言,拿了銅箸起身,乖乖將炭夾了回來,仍舊丟在爐中。
暄伏在帳內,那祁女便跪坐一旁,將手邊幾塊細絹浸了冷水,替他向背上敷拭。
阿七並未看他,只聽著細碎水聲,心底也明白幾分,索性不去理會。
見她軟硬不吃,暄終是按捺不住,歎了一聲:「過來——」
半晌無人應答,亦不見她起身過來。
那祁女尚在跟前,暄便覺面上有些掛不住,只得揮手先命那祁女出去,復又低聲喚她:「來——」
阿七此時方將銅箸丟開,依言過去。也不惱他,只將眼向他背上一掃,低聲道:「先時不好生呆著,現下再使冷水敷,已是晚了,還是將藥服了吧。」
卻見他不置可否,只闔目輕笑,「日後若有人娶了你,即便再納上十房姬妾,只怕亦是不能壓下你這氣焰。」
聽了這話,阿七心中有些黯然,只當不曾聽見,探身向身側矮几之上,取過先時醫士留下的烈酒與丸藥,斟入杯中,遞到他臉前。
暄將那銀杯斜斜一睨,轉而笑道:「方纔我去營中尋你,看你的身手步法,卻是笨得緊——」
一語未盡,便被阿七冷冷打斷,「喝是不喝?」
暄便撐起身將那丸藥服了,將眉一挑,口中卻笑道:「先時醫士與我敷的藥酒,既是止血,卻可散瘀,你道怪與不怪?」
阿七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倒也當真想了一想,隨口答道:「怪也不怪。跌打藥酒,多是如此,表面看似藥理不通,內中自是另有因由。」
不想他向衾被之上一趴,接著絮絮又道:「將將這丸藥也有講究,有些人需用酒送服,另有一些人卻要用水。」
「酒主升發,可行藥勢;而水——」阿七坐在一旁,心中已是不耐,「罷了!囑你如何服,你依言照做便是,如此囉囉嗦嗦——不許再與我說這些無趣的話!」
「那倒要我說些什麼?方纔那祁女在時,與你調笑,你只愛答不理;若說些正經的,你卻不肯放在心上,再不然便是有意將我打斷——索性我便說些藥理,你又嫌無趣。」此時只聽他懶懶道,「此外倒還有天文地理,文經武律,我亦是只知些皮毛,不如你揀一樣,我說與你聽——」
此時阿七方知他是有意捉弄自己,不禁恨道:「統統不許說!」
「那好。」只聽他低低笑道,「接著說方纔那些正經的——你不許再打斷我。此番回去,我會稟明父王,娶你為妻,此是其一;再則,你因箭毒之故,身法必是不及先時輕靈,並非全然是壞事——不如索性藉此,斬斷來路……」一面說著,緩緩坐起,沉沉望著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