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趙暄命阿七男裝隨行,沿途頗多照顧,並未太過逾矩。忽有一日暮間,暄交與她一副木質鑲銀鬼面——其上駝吻龍鬚,木色青黑,雙瞳開孔。至此,北上途中,人前阿七便極少摘下,那猙獰鬼面自額間遮至鼻端,獨露出下頜。
彼時在營帳之中,初見時,阿七怔怔自暄手中接過,只覺這面具質堅卻輕巧,倒似那西炎紋鋼;戴在面上,向銅鏡中細看,立顯凶殘蕭殺;而雙唇輕抿,原本瑩潤如玉的面孔,亦添了幾分狠絕之意。
暄將她打量許久,忽而收了銅鏡,口中說道:「原本只讓你瞧瞧,卻並未打算讓你戴著——你可知,這鬼面卻是剛剛自死人面上摘下來的麼?」
只見阿七緩緩將面孔轉向自己,面具之下,看不清她眼中神色。不知為何,暄只覺心底微寒,終是抬手除下面具,卻見她眸色清冷,默然無語。忍不住低聲問她:「你竟不怕麼?」
「怕,如何不怕!」阿七並未看他,輕輕答道,「只是,怕有何用?」
暄掰過她的下頜,迫使她正對了自己的視線,「這西炎鬼面,你先時可曾見過?」
阿七隻覺雙目酸楚,趕緊闔上眼,不讓對方看見眼底難掩的悲慼與怒意。
——不錯,雁鳴養傷之時,確曾無意間見過。
見阿七並不接話,暄低聲道:「我終是想不通,一個年輕女子,無懼生死,不意貞操,心中倒事事惦念著旁人——莫非竟從未想過,旁人處心積慮,利用了你,你卻尤不自知?」
阿七心中惻然,卻只是咬牙不語。
「你這呆女——」暄擰眉說道,「卻教我——」一語未盡,終是頹然輕歎,拂袖而出,將她獨自丟在帳中。
許久,阿七轉過頭,緊緊盯著被暄棄在地下的鬼面,終是跌坐在地。映著帳中炭火,火光跳躍,那鬼面竟似有了生氣一般——阿七心中恍惚——烏末,果真便是西炎人?烏末,如今與自己竟是陰陽兩隔?
自己當日不辭而別,烏末竟因此死於非命——而這其中原委,阿七不願深想,無奈偏偏腦中一個念頭揮之不去——若非蘇岑出賣,趙暄城府再深,亦不會暗中行事,輕易便可取了烏末的性命!
想那烏末雖是身份難明,且對自己有所保留,但卻是亦敵亦友,誠心以待。反觀蘇岑,自己對他深信不疑,捨命相救,到頭來卻是如此這般!
思及此間,只覺心底痛楚,比當日箭傷更甚——趙暄說得卻對,自己被人控於股掌之間,尤不自知;反倒自詡心智過人,時常沾沾自喜,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一念至此,心中或悲或恨,已是不甚分明,只將手緊緊抓了那鬼面,低低伏在火堆之前,無聲而泣。
夜色已深。營地之中卻變得有些嘈雜,人馬往來行進之聲漸起。阿七心下微動,卻是意氣已灰,竟懶怠起身。摸索著解開腰間青潭,冷冷棄在一旁。劍柄之上,盤蛟紋飾映入眼簾——水龍善武,潛於河淵——阿七挽起一絲冷笑,終又闔上雙目,不肯再看,不知笑的是自己,抑或他人?
此時便聽有人掀開帳門,緩緩走至近前,阿七亦不搭理。來人不發一言,只俯身將那青潭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