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點頭稱是。此時東風漸緩,只覺頰上似是飄來一星水滴,不禁奇道:「那裡來的露水?」
烏末聞言,立時仰面望向天際,忽而放聲呼喊:「蒼天祐我大祁——」
不多時,只見雨滴紛紛灑灑,遙遙自天際落下。烏末亦不躲閃,只立在曠野之中,雙臂舒展,仰天大笑。那祁女與三個孩兒,亦是衝出氈帳,手持木盆瓢碗承接雨水,俱是欣喜不已。
阿七便與眾人一道,立在雨中,回首卻見氈帳門前,映著昏黃的燈光,地上隱隱有暗褐色的血跡,混著雨水,終是漸漸沖淡,消逝不見——呆呆想道,若是年年得遇甘霖,可否便如這般,化解了戾氣?一念至此,心中悵然,眼眶一酸,便落下淚來。
雨勢轉急,此時只見烏末忽然回身,大步走上前來,口中斥道:「還不進去!」阿七兀自怔怔,卻被烏末一把扯住手臂,拽進氈帳之中。
「你這人,說傻卻不傻,怎的倒有三分癡性?竟如婦人一般!」只見烏末似是哭笑不得——「箭傷未癒,又不可受寒,在雨中呆站著抹淚,卻是何故!」
這廂阿七早斂了心神,見那母女四人仍在帳外,離得卻遠,便抬手將面上一抹,洒然笑道:「不過是雨水,何曾見我抹淚?」
烏末只當阿七身為男子,羞於應承,便冷嗤一聲,倒也不再理論,只命她將衣袍脫了,向火上烘烤。
阿七低頭看時,所穿裘皮外袍已是微潮,只得依言脫下,僅著中衣中褲,坐在火邊慢慢烘烤。此時那烏末便丟過一張獸皮與阿七披了,也向火邊坐下,面露鄙夷:「你們衍國男子,樣貌最是單薄,我在京中,便見過有男子竟如美婦人一般,倒被奉為第一美男,實在丟臉!」
阿七面上便有些訕訕,「烏末兄卻也不可以偏概全——」
「你卻不信?你便不說了,即便是那蘇岑,亦是生得女相!」
阿七不禁笑問:「如何算是女相?」
烏末嗤笑道:「生得倒比你們的女子還白些,如此還不算女相?」
阿七了然一笑,又見祁人母女向氈帳走來,於是不再言語。
深夜。
祁人民風粗獷質樸,如是不分男女,幾人俱在氈毯之上和衣而臥。
阿七顧不得氈毯氣味怪異,緊緊裹了獸皮躺著。睡得迷迷糊糊,仍覺那氣味縈繞不去,心中便十分不爽。如此倒還罷了,夜再深些,只覺背上層層沁出汗來。當下悄悄起身,掀起厚厚的帳簾,冰涼的夜風便拂過面上。
雨已住了。那風仍從東南輕輕吹來,和著青草與泥土的氣息。即便是這遙遠的北地,南方溫潤的風,仍帶了些許初夏的甜軟。
漫漫天際,無月無星。不知為何,卻有遙遠的天光,在極北方、天地交接處浮現。隱隱可見暗空中舒捲的巨大雲朵,仿若遠古巨獸一般,緩緩向北而去。
阿七牽了白馬,目光追著那些雲朵,心中一蕩,終是躍上馬背,隨它們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