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綺便隨著那繡枝進了暮錦房中。
繡枝隔著紗帳向內瞧了瞧,只道那暮錦仍是未醒,回身低聲對綠綺歎道:「昨日晨間到這會兒,水也不曾沾一沾。一會兒煎了藥來,只怕也是——」
綠綺輕聲道:「你先下去吧,我倒有幾句話與阮姑娘說。」
見那繡枝似是有些猶豫,綠綺便微微一笑:「好丫頭,你只出去吧。她如今已是這個情形,我還能怎樣?「
繡枝趕緊陪笑應了,掩門出去。
綠綺隔著那紗帳,將榻上的女子一望,即刻便收回視線,口中幽幽道:「我知你便是綾菲——」
見暮錦似是不為所動,倒似真的昏睡不醒,綠綺便像自語一般,輕輕說道:「我曾看過一幅畫像——畫中是一名花間顧盼的女子,不說你也定然知曉,是出自誰手。當初我也曾求他為自己作一幅,誰知——」說道此處,綠綺突然淡淡一笑,轉而說道,「你瞧,你我二人境遇相當,說來我倒比你淒慘些——可你是王女,自雲端落下,當是幽怨自殘;而我身為低賤,生於泥澤之中,卻可日日強裝歡顏——」綠綺說著,輕輕撩起紗帳,拉了暮錦的手,卻見拇指指側與無名指指腹,與自己一樣,其上俱是揉弦所致的薄繭。綠綺繼而說道:「當日綠綺的教習師傅,曾問我習琴習箏?我便選了琴,那時年少心高,心中想的卻是——寧可以琴自娛,亦不彈箏娛人……一晃十多年過去,究竟娛己抑或娛人?連自己也思量不清了——」
先時暮錦只靜靜躺著,心中雖恍惚,神志尚有一絲清明。方才只聽那男子出門前一聲冷諷,又似輕喟,倒正正說中自己的心思。現下聽綠綺在身旁又如此說,唇上便扯出一抹輕笑——難不成,自己竟是那可憐可笑的愚人?一面想著,雙目漸漸睜開,便見綠綺正靜靜打量自己。
暮錦雙唇微動,卻未出聲。綠綺便探身將她扶起,取過几上的杯盞,拿銀匙細細餵了幾口溫水與她。
「居於京中時,久聞姑娘芳名,只是不得一見,」暮錦嗓音沙啞,黯然開口道,「琴心清和,寵辱不驚——暮錦遠不及姑娘……」
綠綺便道:「綠綺不過一點淺薄見識。京中曾有一位靜安師太,對綠綺說過——心陷囹圄最為可悲,鬱鬱不得開解;身陷囹圄,卻是無妨。」
暮錦輕輕笑道:「如今有無桎梏加身,於我已無分別——身心俱疲,生已無意,唯求一解。」
「若求開解,何須一死?」綠綺輕輕說道,「倒有一個去處,姑娘可以容身。」
東苑。
明苡送修澤離去,回來聽繡枝將綠綺探視暮錦一事與自己說了,不禁冷笑道:「也罷,若她有靈驗法子,只管讓她去開解。阮暮錦留下必有用處,我又承了人情,何樂不為?」
一時房中並無他人,旁邊紋鵲便疑惑道:「這阮姑娘究竟有何來頭?亓公子竟親來與她試脈——」
「阿七以為自己不說,便能瞞得過我?」明苡冷哼一聲,「若我查明了阮暮錦的來歷,必向公子告她一狀。到那時,可不要怪我翻臉無情!」一面說著,接過紋鵲遞上的茶盞,輕啜一口,忽而想到什麼,心中一陣暗惱——「你懂什麼!亓公子肯來,卻不是因那阮暮錦的緣故!」
紋鵲更是不解,「那卻是何故?」卻見明苡擰了眉,似是自言自語,咬牙恨道,「那丫頭究竟哪裡好?如何我卻一點兒也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