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過藥,一夜昏昏沉沉。
半睡半醒之時,似有一名男子,烏髮垂肩,穿了一件素錦襯袍,前襟微敞,笑語盈盈間掀開床前的紗帳。只見那男子手指修長,輕輕拈起阿七散落在錦被上的一縷長髮,一雙灼灼桃花目,眼波滑過阿七面上——週遭隱隱有氤氳的酒氣,阿七不知為何便垂了眼,不敢與他對視——只聽那男子輕笑著緩緩開口:「……我知你便是雲七——」
阿七立時驚醒,只覺後背汗水涔涔,小腹略有隱痛,身上倒輕便了許多。趕緊披衣起身,撩開床帳向窗外看時,天色已微微發青。
阿七輕舒一口氣,夢境中的情形已然模糊,一邊喚人進來,一邊心中兀自帶了幾分怔忪。
這廂簡單洗漱完了,湫檀便端了藥送至外間。
阿七過去接過湯藥,捏著鼻子喝盡。這時因房門半敞,便見修澤推門進來。
阿七趕緊起身笑道:「亓兄的醫術真是越發進益!今早再服了這一劑,阿七便要啟程了。」說著便主動將手腕伸至修澤身前,接著問道:「繼滄可醒了?」
修澤淡淡道:「熱度退了些,神志卻不清明,還要靜養。」一邊抬手按在阿七脈上略試了試,面上卻隱隱露出疑色。
阿七正待開口,突覺有異,心頭微微一動,趕緊收回手臂。見湫檀仍立在一邊,便道:「姐姐先下去吧。」
房中只剩他二人,阿七便有些侷促,訕訕開口道:「亓兄時間金貴,不如——」一面說著,見修澤轉過身去,似是要走,便趕緊低頭扯過襯袍後面的下襟,不看便罷,入目卻見一點暗紅,心中暗道不好。
只聽修澤背對著自己,語調平靜:「可是葵水?」
阿七一愣,頓時語塞,有些手足無措。
修澤似是想到什麼,便擰了眉,不耐道:「你卻不知?難道竟是初至?」
阿七越發窘迫,心中暗惱,卻也不得章法,只得低聲承認:「……是。」
修澤便要推門出去,阿七急道:「亓……修澤!」——眼見被他窺見了底細,再喚他「亓兄」已是不妥。阿七也顧不得羞怯,開口接著說道:「你既知道了,怎能坐視不管?」
修澤便轉過身來,淡淡掃阿七一眼。
阿七隻覺面上作燒,倒像昨日晚間一般,但仍是故作鎮定:「一則,不能告訴別人;二則,遣人去綺桐館,找浦兒取了我的木匣子過來!」見修澤似是無動於衷,少不得加上一句:「今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他日——」
不等阿七說完,修澤便掩門出去。
阿七在房中坐立難安,想要出去看繼滄,又不敢四處亂動,只得耐著性子等著浦兒。
一時間湫檀按著昨日修澤的吩咐,送了清粥過來。見阿七並未更衣,只穿了襯袍端坐在桌前,便詫異道:「公子不去院中走動走動麼?」
阿七也不答話,單手托腮,無精打采的翻著桌上的冊子,卻是一本描繪江南諸縣風土人情的白描本子。
湫檀將飯食擺好,又將房中炭火撥旺,方湊過去笑道:「這還是先前我們公子從靖南帶來的。」
湫檀原是修澤帶來的,阿七知她口中說的是修澤,便隨口問道:「修澤何時跟了崔先生習醫?」
見阿七問起,湫檀答道:「若論醫術,亓公子自幼便十分精通,如今為何拜先生為師,奴婢也有些想不通。」
阿七便好奇道:「我聽繼滄說過,你自小便跟著修澤,為何稱呼起他來,倒如此生分?」
湫檀便道:「只因亓公子如今師從先生,便認先生為主。先前老家的稱謂,公子命奴婢一併改了。」
阿七聽她如此說,倒來了幾分興致:「我只知修澤祖籍靖州,如何卻到了這裡?」
湫檀笑道:「這其中的緣故,奴婢竟是不知——七年前奴婢初來陵溪時,才將將十一歲,只知跟著主子遷到這兒;亓公子那時也不過十四五歲,和七公子現在差不多。」
「哦,那老家可還有什麼人?」阿七又問。
「有老爺並兩位夫人。還有一位少爺,是亓公子的兄長,二人年歲相當,只差個幾日光景,是大夫人產下亓公子沒幾日,老爺自外面抱來的,為老爺外室所出。那時老爺也不忌諱下人知道。奴婢隱約記得,大公子十一二歲便外出遊歷,經年也不歸家。」湫檀說著,面上現出幾分赧色,掩唇輕笑道,「前一二年,大公子倒是來過陵溪。經年未見,形容品貌,相較七公子你,也不差什麼!」
阿七原本聽得有些呆呆的,見湫檀突然提及自己,脫口笑道:「如何都與我作比!」
「哦?」湫檀便笑問:「還有誰能與公子作比?」
阿七此時發覺自己失言,也懶怠與她調笑,只訕訕一笑,收住了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