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傅輕勾起唇角,有些自嘲的笑了,她這招請君入甕,上屋抽梯,用得可真妙啊!
從她第一次用計策取走地形圖的時候,他就該想到,這個女孩子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懵懂的只知道練武的小丫頭了。
他依仗著自己對她的熟悉和親密,一次次的欺騙她,她也借由著他自以為對她的瞭解來麻痺他,她從不還手,他以為她是無能為力,沒想到她也是個好獵手,懂得誘之以餌,再給予致命的一擊,這場沒有硝煙的戰鬥中,到底是誰比誰更技高一籌,現實中已經見了分曉。
或許真正的戰鬥現在還未知輸贏,但藥師傅的心中已經明瞭,他們之間勝負已分,她贏的漂亮,他亦敗得情願。
其實這樣的結果雖是自己意料之外,卻也算是圓滿,說實話,他一點都不怨恨石巖,相反他覺得輕鬆了許多,事情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不能說是一點都不後悔的,只是有句話叫做騎虎難下,越陷越深的時候,掙扎只能讓自己陷落的更快,所以現在這樣的結局於他反而成了一種解脫。
心中有些感慨,那個習慣依戀著自己的女孩子終於長大了,她終於不再需要他的教導和保護了,他以前總是說她太過心軟,這會成為她致命的傷,沒想到她終於學會狠心之後,第一個對付的就是自己,這算是命運的安排嗎?
思及此,藥師傅露出了一抹諷刺的笑容,諷刺嗎?有一些吧!從整件事的最開始,他便是一個諷刺的存在,所以他也注定了諷刺的結局。
沒有什麼可怨恨的。路是自己走的,今天的結局,本就是他應得的,所以他無話可說。
雖然身在佛門,可他卻並不信佛,如今卻突然想起一句佛語來: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時至今日。面對空空無也的手心,他才終於有些懂了,有些東西是他永遠都抓不住的。所謂不甘,一點執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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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師傅的禪房內,茶香裊裊升騰。靜謐的午後,陽光正好,暖暖的,透著慵懶的氣息。
石巖與住持師傅對面而坐,一個悠悠講述,一個側耳細聽,彷彿是在述說著一個關於旁人的遙遠傳說。事不關己,所以雲淡風輕。
石巖兩手托腮。嘟著嫣紅的小嘴,目光專注的凝視著藥師傅,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熠熠發光。
時光彷彿逆流,她又回到了小時候,永遠都那麼精力旺盛,永遠都不知道停歇,折騰了一天,晚上還不肯睡,就賴皮的纏著住持師傅給自己講故事,溫柔醇厚的嗓音,是她最喜歡的催眠曲。
那時候總是有點小小的優越感,覺得這是誰都沒有的殊榮,這個時候的住持師傅只是她一個人的住持師傅,可以任她撒嬌任性。
直到現在她才突然懂得,原來愛的表達方式有千萬種,有一種愛它被藏在千米的雪山之巔,它被埋在萬里的深海,它深沉無比,它厚重得你無法一眼看透,你明明覺得它溢滿心口,卻甚至都不敢提起。
因為它是如此沉重,它如一杯水,潑灑開來便迅速滲入地面不見,你以為它消失了,其實你錯了,它只是滲透到每一個細微的角落了而已。
「師傅,當年的那些得到與失去,如今你覺得遺憾嗎?」
石巖的這句話問的有些艱難,從客觀的角度來講,如果住持師傅沒有遇見她老媽,他仍會是那個揮斥方遒的藍家大少爺藍諾,他才華橫溢,俊朗非凡,如若沒有這段孽緣,是不是他會有另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住持師傅淺笑著搖頭,或許是看淡了得失,反而活的更加自在,五十多歲的人,卻彷彿三十歲才出頭的樣子。
稜角分明的五官深邃而攜永,劍眉朗目懸鼻丹唇,和煦如三月春風般的微笑,不難想見當年的住持師傅是怎樣的芝蘭玉樹,風姿絕然。
詩中說: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石巖不懂,是不是那樣發了瘋般的愛了一次之後,就耗盡了今生所有庫存的情愛,所以無力再愛上任何人,所以即使青燈古佛,亦不會覺得寂寞和遺憾。
「這是一個娑婆世界,娑婆即遺憾,沒有遺憾,即使給你再多幸福,你也不會體會到快樂。」
住持師傅抬起手,輕輕的撫摸著石巖的頭頂,一下下,如溫柔的慈父。
「傻孩子,人生本來就是段充滿缺憾的旅程,誰也不能免俗,萬發緣生,皆系緣分,何必管它遺憾不遺憾,若再給你一千次重來的機會,恐怕你仍會一千次的選相同的路,這才是人生。」
記憶中,石巖曾經不計其次的被住持師傅這樣摸著頭諄諄教導,但是她卻很少能真的聽懂住持師傅話中的深意。
每次她不懂裝懂的鄭重點頭的時候,住持師傅都會愛憐的望著她說:
總有一天,當你親身經歷過那些磨難,你自然就會懂得。
時至今日,她才終於明白住持師傅當年的話,原來有些道理別人講一萬遍你也未必真懂,可等你自己吃過一次苦頭之後,即使沒人告訴你,你也會刻骨銘心的記一輩子。
「可是,住持師傅,難道你都沒有恨過嗎?」
被那樣的對待過,誰會真的沒有恨呢?石巖不信,難道住持師傅真的是神嗎?
「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怨恨的,只是有些人將怨恨越積越深,而有些人卻在歲月靜好中,慢慢淡去。」
石巖瞭然的點頭,然後起身告別,時間已經耽擱的太久了,還有人在等她回去。
她明白住持師傅口中的所有道理,但明白和做到是兩回事,還好住持師傅並沒有阻止她的做法,他總是那樣寵著她,即使不贊同,也不會阻攔,只是捨不得她的為難吧!
總覺得如果舌頭解決不了的問題,就只能用牙齒來解決,在少林待了十五年,只是磨去了她身上的戾氣,然而她仍有鋒芒,不過是掩藏在表面之下,一旦激發,便銳不可當。
難怪在少林待了這麼多年,住持師傅仍不肯承認她是少林入室弟子,怕是住持師傅早就看透了她注定成不了佛吧!
不過是佛是魔,在石巖的心中真的不重要,她只想保護自己珍愛的人,如果慈悲幫不了她,那麼她只能選擇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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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靜心齋,石巖便順著那條地道直接趕到山下,陸飛和溫鵬還在出口處等著與她匯合。
一路上或許因為心事重重,所以她走得很快,住持師傅的話還猶在耳邊,異常的清晰。
住持師傅說:
執著如淵,是漸入死亡的沿線。
執著如塵,是徒勞的無功而返。
執著如淚,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飛散。
住持師傅說,藥師傅只是個可憐的人,所以讓她不要恨他,曾經太多的恩怨是非,如今已經對錯難辨,畢竟逝者已矣,活人還要活著,所以不提也罷。
其實石巖並不恨藥師傅,怨氣肯定是有的,畢竟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傷害你的人,便是你最親近的人,因為太過信任,反而會覺得更加失望。
她沒想過要報復他,只是不想他再這樣助紂為虐下去,她不想他繼續錯下去了,悔恨是這個世上最痛苦的事,她不忍見他有一天悔不當初,當一切都風平浪靜的時候,她會放他出來,好好孝敬他,就當是她償還他教導她那麼多年的恩情吧!
這些事她都已經看淡,不會放在心上,然而住持師傅還告訴了她另一件讓她震驚的事,就是關於那塊金牌的事。
藥師傅祖上明為御醫,實則是康熙帝暗中建立的一個暗門組織的門主,那塊金牌便是暗門門主的信物,持此金牌者可以號令門徒,無有不從。
這本來是年代久遠的事了,遠到幾乎隨著歲月的流失而一起煙消雲散,然而近幾年來國內外迅速崛起了一個組織,名為暗門,組織內部非常嚴密,勢力極其強大,才出道不足三年便成為亞洲黑道的龍頭老大,壟斷了幾乎走私出口等諸多的生意,而據說這個組織便是當年暗門的後人所創。
如今暗門的老大年歲已高,或許年輕的時候殺戮太多,所以晚景淒涼,沒有任何子孫來接他的衣缽,他憶起祖上的交代,便要尋找那個擁有金牌的人,希望他可以來接替他的位置,領導暗門。
陸天便是看重了暗門的龐大勢力,所以才想要尋找到這塊金牌,之前石巖曾有過無數種猜測,如今真相大白,卻覺得有些悲哀。
人心不足蛇吞象,為什麼人的貪念永遠都是無止境的呢?他已經如此富不可言,為什麼他還要貪圖那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呢?
商人的貪念原本與她無關,可是如果他的貪念傷害了她在意的人,那麼她就會親手毀了他的富貴夢!
石巖想說,其實每個人都可以成為惡魔,只要她嘗試被逼到死角。
腳下的步伐越來越快,石巖抿緊嘴唇,雙拳漸漸握緊。
她已經沉寂了太久,該是她反攻的時候了,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而已。
陸老狐狸,你等著接招吧!(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