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處是偌大的傅府的僻靜之處,白天裡即使非得經過這裡,很多丫頭婆子也自覺繞道走,更不用說晚上了,前後五十米根本看不到一個人影。
張婆子只覺得身上的寒毛根根豎起,頭皮發麻,空曠的四周只是寂廖地迴響著自己發顫的呼喊聲。
「張媽媽,別喊,是我,我是小紅。『夜色中那聲音雖然飄忽,但相對清楚了一些。
「小紅?哪個小紅?」張婆子不叫喊了,極力穩住心神,顫聲問道。
「大公子屋子裡的小紅啊。」地上蜷縮著的黑影忽然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
小紅?她記得有個新進府的小丫頭叫做小紅,尤其喜愛穿紅衣,後來被分到了大公子屋子裡做粗使丫頭。張婆子的緊張情緒稍微安定了些,只是不是舊夫人林氏,還有已故的五姨娘就好。
她彎下身去,用手試圖掰開那黑影緊緊抓住自己腳脖子的手。輕觸之下,她感到那黑影的手雖然冰涼,但是還是有一些溫度的。她的心才真正安定下來,人常說,鬼是沒有體溫的,這個黑影還有體溫,那就不是鬼魂。
藉著半空中投射下來的淡淡月光,張婆子靠近了些,細細地打量面前的黑影一番。那人雖然披頭散髮,形狀有些可怖,但整體來看,依稀可以辨認出是大公子屋裡的粗使丫頭小紅。
張婆子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用手拍了拍胸口,踢了小紅一腳:「你這個死蹄子,想嚇死我這個老婆子嗎?來這個黑漆漆的地方幹什麼,裝神弄鬼啊?」
「有鬼?哪裡有鬼?」一聽到「鬼」字,小紅更顯驚惶,身子縮了縮,眼睛驚懼地望四周看看,「張媽媽不要嚇我,我怕啊。」
『怕?怕你幹嘛還賴在這裡不走?」張婆子沒好氣道。無緣無故蹲在這裡,不是嚇人那是幹什麼?
「我不敢走……」小紅又哭了,邊哭邊道,「我一直是在大公子屋子外面侍候的,今天上午的時候,翠巧姐姐叫我過去端碗參湯給大公子喝。我不知道那碗底抹了油,拿不住,碗就掉在地上摔了,翠巧頓時生起氣來,說是要稟了夫人攆我走……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家還有老老小小靠我拿了例錢去養活他們……翠巧姐姐就說,說如果我能夠在舊夫人的居所邊上跪上一晚上,就饒了我,不然的話,就讓我自己走人。」
聽了半天,張婆子終於聽明白了,原來是底下的丫頭們私下裡鬧起矛盾。大丫頭欺負小丫頭那是常有的事情,身份地位高一些的,自然手中的權力會大一些,就好比她自己,以前在府裡是個人人瞧不起的粗使婆子,如今身份地位變了,府裡那些平日裡看低她的人,不一樣對她點頭哈腰,唯恐禮數不周的?
見張婆子沉默不語,小紅以為她不肯幫忙,越發哭得傷心:「張媽媽,我求求你,你菩薩心腸,好歹幫我這一回,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行了,別嚎了。」張婆子不耐煩地揮揮手,厲聲道。
被張婆子一喝斥,小紅馬上止住哭聲,用兩隻紅腫的眼睛滿懷期冀地望著張婆子。
張婆子心想,大公子屋子裡的翠巧,說的什麼要攆小紅走的話,也不過是嚇唬嚇唬小紅罷了。一個大公子身邊的大丫頭,還沒有輪到她說攆誰走誰就得走的地步,至少得過她這個老婆子這一關吧。再說,現在為了大公子的婚事,大夫人與四姨娘明爭暗鬥,弄得焦頭爛額的,根本沒有心思管這些小事情。如果鬧到上面去,誰也沒有好果子吃。
「好了,你也不用跪在這裡了,這裡陰森得很,要是出了什麼事情,誰也救不了你!」張婆子吩咐道,「小紅,你現在就回屋子裡去,如果翠巧問起,就說是老婆子點了頭准你回去,她要鬧讓她到我這裡來鬧。」
小紅也聽說了前幾年清波閣鬧鬼的事情,如今聽張婆子這麼一說,心下更是驚惶,臉都白了。感激地朝張婆子磕了個頭,爬起來慌慌張張就要回去。
「站住!」張婆子忽道,目光忽然銳利起來,「翠巧這幾年在府裡,也算是安守本份,並無做出什麼逾越規矩的事情來,也不是狹隘偏執的人,今日她這般待你,一反平常的性子,這其中必有什麼緣故吧?」
張婆子緊盯著小紅,目光如炬,盯得小紅驚慌失措。她懦懦道:「沒有啊,可能是因為我是新來的,笨手笨腳,翠巧姐姐看我不順眼……」
張婆子歎了口氣,小紅來府的日子尚淺,她以為這番說能騙得過她這個在府裡呆了十幾年的老婆子嗎?最近,冬蕊常常有意無意透出口風,說大公子屋子裡的小紅與四姨娘身邊的杏兒走得很近……
「小紅,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也不用老婆子來說教,你自己掂量著辦。」張婆子似提醒又似警告,「大夫人最憎恨各房互通消息,老婆子能幫你這一次,下一次,也許就沒這麼好運了。」說完看了小紅一眼,再看看陰森森的清波閣,轉身快步走了。
張婆子言下的意思,她是決定幫小紅了。對於張婆子而言,這樣舉手之勞之事,她最樂意去做,不用自己花費多少力氣,又能讓受惠的人記住自己的恩情,張婆子深知做人需要八面玲瓏,這樣自己萬一倒了,還有別人會扶自己一把。俗話不是說,做事留三分餘地嗎?她的前半生把壞事做絕,這幾年以來一直在思量著報應會不會來,尋思做幾件事情來消除自己造下的孽。
小紅愣了半晌,張婆子的話讓她心驚膽顫。張婆子的神情,似乎已經勘破她私下裡做下的事情。而她給四姨娘那邊通了風,報了信,害紅綾挨打,而四姨娘那邊呢,見她跪了半宿,也沒派個人來看看她。她這時方感到人情淡漠,世態炎涼,不禁後悔為四姨娘做的那些事。
見張婆子走得遠了,小紅方才慢慢站直身來,揉揉麻木的雙腳,跚蹣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