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舟湖上,鱗光點點。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春日來暇,美人如畫,龍舟千艘,羌管弄晴,菱歌泛夜,歸去鳳池誇。
百花會時節,院中人絡繹不絕。各家公子,錦衣官袍,玉扇寶劍,談笑間英姿勃發。院中女子,巧嫣如花,青黛朱唇,香囊花鈿,垂首時眉目如畫。榮瑾挽著老太太的手走入花園之時,老夫人淡淡放開了手,似是不經意般問道:「聽說這幾日,你讓明珠去慶姥姥那裡學習禮教?」
榮瑾暗驚,老太太雖不出院,卻已知曉院內事。榮瑾壓下心頭詫異,恭敬回道:「是的。」
「聽她近日似乎大有變化。是否奏效,只看今日了。」老太太似有所指一般道,目光望著前方,眼中暗含了某種莫名的光澤。
榮瑾低頭不語,跟隨在老太太身後。花園內的花千嬌百媚的盛開著。間或有女子穿行其間,豆蔻染就的指甲輕拂動那嬌嫩的花瓣。男子若是有所心儀,必會前去問其芳名,留下聘貼。
四家會也不過是為了每個家族能更加緊密的聯繫起來而舉辦的。四大家族根深葉茂,很大一部分源於四家之間世代姻親,權力交轍。近年來姬家勢見頹敗,家族之中女子自然如其他幾個名門來得更為歡迎。老太太娘家的幾個女子也是門前冷落,收到的拜帖都是些寒族新貴的。
周爾晗已死,周氏一門自然也無人選。
若說是門庭若市的便該是薛芙和沈靖蓉了。只可惜,兩人皆是意不在此。
薛芙氣急敗壞的離了那花園,走到暗處的山石旁,將懷中所得的一沓聘貼,氣得擲在地上,一邊踩一邊道:「都是一群酒囊飯袋,竟還想求娶於我。哼!本小姐豈是他們所能宵想的!」
「更可笑的是,那沈靖蓉竟也有如此多的聘貼。這群男子一邊贈我帖子,又一邊狗一般討好她。如此無恥,竟然還口口聲聲說仰慕我。我薛家豈是那攀龍附鳳之人能進的!」薛芙將那些薛濤箋踩得粉碎,猶不解氣,怒得轉身對著身後的丫鬟桃兒罵道:「沒用的東西,連個人都攔不住。你便任憑阿貓阿狗都幹上前求問姓名。」
桃兒慌忙跪下,嚇得小臉煞白求饒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薛芙看了她一眼,輕蔑道:「如今還有事,用著你。晚上回去自賞十鞭。」說罷,抬腳一腳踢開跪在地上的丫鬟,轉身往外走去。
薛芙走了幾步,卻見不遠處,柳樹下有一個女子正和一男子談話。細一見,原來便是孟明珠和沈家大公子沈恕。薛芙方才見得沈恕也曾問她姓名,卻不曾留下帖子,如今卻在這個偏僻角落裡和孟家外族的一個女子談話。棄她而求如此低賤的一個女子,這讓她如何能嚥得下這口氣。
她心頭一動,計上心來,提著裙子便往柳蔭下走去,揚聲道:「柳蔭湖畔好風景,桃兒,我們可要下去戲耍一番。」
孟明珠聞言,微微轉過頭來,見是薛芙,忙上前行禮道:「見過薛小姐。」
沈恕面有疑色,卻見薛芙似是才瞧見他們一般,眼中不禁帶些驚訝之色。薛芙蓮步蹁躚,行至沈恕面前,行禮道:「見過沈公子。芙兒不巧,可是掃了兩位興致?」
沈恕眼中猶帶一絲警惕,面上卻已輕聲笑道:「怎麼會,薛四小姐。我和明珠姑娘不過閒話家常罷了。」
薛芙眼中閃過一絲妒恨,竟然稱呼她為薛四小姐,卻對那孟明珠直呼閨名。當真以為她是傻子瞧不出他的心意麼?
孟明珠本在一旁不語,聽見沈恕直呼她閨名,頓時面若桃粉。
薛芙那兩人暗中眼波流轉,別有一番情意,心中雖則嗤笑,卻也不免對孟明珠提了幾分精神。
礙於薛芙在場,沈恕也不能再多說,找了個借口,匆匆推辭。孟明珠對薛芙刁鑽個性也略有耳聞,自然不遠多留,直道自己身子不大爽快,便打算請辭。
薛芙怎麼肯,她原本已是叫沈靖蓉氣了心,又見孟明珠對自己並不半分討好的意思,心中自然來氣,不由惡聲惡氣道:「你這自說自話,究竟要到哪裡去?難不成勾引了一個沈大公子還不足夠,還想去勾引我們薛家公子麼?」
孟明珠叫薛芙這一番話,說得頓了頓,若是換做平日裡她怕是早撲上去和薛芙打起來了。可如今,經過慶姥姥一番教導,她比之以往,更為沉靜,不動如山道:「薛四小姐什麼意思,明珠不明白。」
薛芙叱一聲,眼中輕蔑更勝,哼道:「別以為我不知曉你們這些寒族在想什麼?你最好還是放清楚自己的身份,縱使你嫁入府,不過也是個妾。就算似那孟氏二房謀了個正妻位子,還不是個稻草人。我勸你,早早死了這條心。乖乖回去,尋個農夫秀才嫁了,才是真事兒。」
孟明珠咬咬牙,強壓心中怒火,也不回話,只轉身便走。
薛芙見她竟不將自己放在眼裡,登時三步並作兩步,揚掌便是一個耳光。眼見那掌風凌厲,將要落下。這時,遠處便傳來一聲「芙兒~~~」
聲音清脆,令人不由側目,原是薛容。她正從石子路上走來,巧笑嫣然,見了薛芙也不緊張,只親暱拉下她的手道:「尋了你半日,孟夫人正說起你呢。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來了,正在正堂呢,還是早些去吧。」
提及太子,薛芙自然無心再與孟明珠計較,只揮手作罷道:「我今日大量不與你計較。若是你下次還敢再犯,我便叫你不能在桐城立足!」
孟明珠暗自低著頭,眼中驟然積蓄起淚水,強壓下喉頭酸楚,心中暗道: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還之。
腳步聲走遠,她聽得薛蓉跟著薛芙的腳步,春水帶著暖意的風,吹在她臉上,那柳葉搖擺似乎在嘲笑她如此卑微。她不由將頭埋得更低,眼中淚珠一點一點濕了地上的塵土。
淚眼朦朧中,一片藕荷色的煙水羅裙裾,映入眼簾。明珠忙抹淚抬頭,卻見眼前人正是榮瑾。
她眼中帶著淚光,似是怕弄疼一般,擦了擦她的面頰,堅定卻又溫柔道:「莫要哭。你我如今流的淚,流得血,他日將化作利器讓那些曾傷了你我的人自食其果!」
孟明珠哽咽道:「奶奶,我,我,我……」
榮瑾拉住她的手,寬慰道:「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吧。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來了,想必也不會有人經過此處。若是委屈,便大哭一場。哭完了,便隨我去正堂。」
話已至此,孟明珠再也忍不住心中委屈,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