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澤園裡的那位生氣的事情,沒一會兒就傳到棲霞居。老太太面上雖然是不動聲色,心底裡對這個本家的孩子更是多了幾分看不起,聽了消息不怒反笑道:「雖她去鬧,反正也留不得多久了。就按著薛家二媳婦的話,送去遠些的地方,運氣好的,生個一兒半女的,將來還能有個依靠。運氣不好的,就是死在那裡,消息也傳不出來。」
容媽媽頓了頓,試探道:「那年外的四家會怎麼辦?」
老太太不出聲,只招了秀娟到跟前,囑咐道:「二房受了欺負,去庫房裡取些上好的養身子的東西送去。這次的事情也踩了韓家的顏面,你也給韓夫人送些東西去。」
沁春居這裡,榮瑾吃了藥,好不容易有了些力氣,剛一醒就見著房裡紫鳶和方氏哭得兩個眼睛腫的跟核桃似的,心想自己這回可是將她們給嚇著了。原本這身子就不大好,肉靈分離對身子有巨大的損傷,再加上這次舉辦這麼大的一個壽誕,整個人的身子日漸掏空。這才受不住倒下了。她當真是對不住她們了。
方氏眼看著還要依靠她在這個家的地位,紫鳶是她的貼身奴才,更和她坐同一條船的人。想到這裡,榮瑾瞧向她們兩的眼神分外的歉疚,好言勸道:「娘,你也真是的,好容易來一趟,哭得眼睛都腫了。我不過是近日氣血不足罷了,用得著這樣大驚小怪的麼?」
方氏聽了,忍不住轉過臉去,哭道:「你這丫頭,小命都差點沒了。這會子還說這樣的話。你可知道要不是孟姑爺會醫術,發現得早,你怕是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紫鳶哭著便將方纔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不聽倒還好,一聽榮瑾嚇得一身冷汗。她還以為這幾日多夢,時常頭暈心悸,食不下嚥,都是因為太累,導致身體和靈魂產生了間隙。這樣的事情,一開始的時候她也曾遇到過。之前因為才入了這個身子不久,她幾乎日日睡不好,時常會感到無力。
紫鳶在耳邊絮叨了半天孟時騫的好,榮瑾被叨得不耐煩了,下意識便去尋孟時騫的身影,卻發現他並不在房中。榮瑾問道:「二爺人去哪兒了?」
「方纔,老太太一走,二爺也跟著走了,奴婢瞧著二爺陰沉沉的,定是為了這事兒發了大火。二爺臨走的時候吩咐東來在這裡等著,奶奶一醒就去沁園稟報他。您如今醒了,我便和東來說一聲。」
方氏見榮瑾尚虛著,心想著兩夫妻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多說,索性也先回去了。
這方氏前腳出門,後腳秀娟便帶著一堆的人參燕窩來了。榮瑾房裡紅玉沒了,紫鳶又恰巧出去。只有一個胭脂,正在外邊守著。見了秀娟來,慌忙請了進屋,一邊走,一邊告罪:「老太太有東西來,照理我們奶奶應該來迎的。可奶奶身子不適,正躺著,禮數不周還請秀娟姐姐見諒。」
秀娟雖沒開臉兒,可她是老爺房裡人的事情,這院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了。紅玉少不得客氣幾分。
榮瑾聽著外邊來了人,便撐著身子,坐在了床頭。
秀娟見榮瑾,原本就瞧著病弱的身子,這時看起來更是難堪,敘敘的說了好些寬慰的話,臨走又再三囑咐她莫要再操心家中事情。總之,是一副長輩愛護晚輩的樣兒。
榮瑾心裡最煩這些,待秀娟走了,便又躺回床上去。
日暮低沉,天邊似有萬千的烏雲漸漸壓住殘陽的光芒。榮瑾闔著眼,慢慢睡去。
再醒過來,屋子裡已是一片燭光。床頭的火光柔和的落在倚在床側的人身上,照的他更是眉目如畫。筆直鋒利的眉,高挺俊俏的鼻樑,平日裡總是彎成月亮一般的眼,長長的睫毛落在他的眼瞼下,透出一小片陰影。還有那總是含著笑的嘴唇,刀削一般涼薄。即使同床共枕,她和他也是背對而眠。她不曾這樣正經的看過這個她喚作夫君的男人。從初來這個世界,尚對自由抱有希望,到如今,她已然認命一生都將死守在這個四角方方的院子裡。她一直知道自己是沒有辦法出去了的。可是,對於這個男子,她依然還是有太多的陌生。
她不想觸碰他,也不想讓他再觸碰自己的生活。
黑曜石一般的眼突然睜開,榮瑾毫無防備,所有的心思,所有的表情都落入了他的眼中。榮瑾驚惶間,霎時轉過頭去,強壓下心頭的湧動的暗潮道:「榮瑾失禮了,還請夫君見諒。」
身後人沒有動靜,榮瑾心裡有些惴惴,忽而一股子氣息輕輕拂在了她的脖頸處。露在空氣中的肌膚微微顫抖一下,榮瑾只覺得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到了腦袋。
半響,卻聽見身後的人似是放下心來一般鬆一口氣道:「好在你中毒不深,耳後的紅斑已經褪下去了。不過,身子受了損,這幾日可得好好養養。紅玉的事情,你也不必操心了。她自己做的孽,自己承擔。你安心養病便是。」
榮瑾低著頭,剛才的那一片熱度被孟時騫的一番話澆得冰冷。大抵是病了,又大抵是中毒的關係,她彷彿覺得這些時日的隱忍,似乎都在這一刻爆發了。她飛快的轉過身子,爬了起來,也不顧自己病怏怏的身子,冷冷的看著孟時騫道:「紅玉做了什麼孽,我不清楚。可我知道你做了什麼孽,我知道這個家做了什麼孽。那一日本來出事的該是我,紅玉不過是因為貪嘴,中了藥。可你明明知道那碗裡有毒,你卻依舊無動於衷。紅玉醉心於你,中了藥之後去定是去找你了。可後來為何,那人變成了沈二公子。這恐怕也和你有莫大的關係吧?現在,你竟然這樣對待紅玉,我問你,你可曾有那麼一點良心不安?」
孟時騫略微驚訝了一下,轉而又化為莞爾,似乎毫不在意直白道:「想不到你竟然知道這麼多?」
榮瑾笑一聲,嘲諷道:「你怕是不知道。紅玉和沈二少行事的葡萄架下,我便站在他們身後。額咳咳……」話說得太快,一時間她竟有些接不上氣來,只能捂著胸口,乾咳。
剛一低頭,卻見一隻手伸過來,手中握著一隻瓷白的杯子,裡面倒了水。榮瑾看也不看,推開那隻手。興許往日,她會為他的溫柔所蒙蔽,可今時今日,她早已看透了他!
「紅玉平日行事膽大心細,不可能做出這種有悖倫常的事情。那一夜晚上,我瞧得分明,紅玉半閉著眼,幾乎不知道自己是誰,只口中胡亂喊著二爺。你若不予了她,她如何會這樣叫你。」榮瑾慘白的嘴唇動了動,最終擠出一個破碎的笑容,「說到底是我害了她。這幾日,我查下來,本想給紅玉一個清白,卻不知查出來的真相這樣讓人噁心。孟時騫,我問你,若是當時中毒之人是我,你要如何?」
他似乎笑了一下,充滿嘲諷的笑了一下。榮瑾一下子便明白了,眼底僅剩的那一絲希望瞬間化作泡影。是啊,在嫁過來的第一天晚上,她就該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從來不是娶一個叫做榮瑾的女子,而是娶姬家的外甥女兒江南首富韓家九小姐韓榮瑾的。她說到底只是個擺設,而且還是個他無奈之下收留的擺設。
她忽而笑了,躬下身子,做了一福,「榮瑾失言了,還請夫君責罰。」
孟時騫看著溫順的低下頭的女子,心中頓時充滿了無力感,臉上的笑幾乎撐不下去,轉身便走。
榮瑾看著那白色的袍子消失在珠簾後,整個人霎時就沒了力氣。
紫鳶從外面匆忙趕進來,見了榮瑾跪在地上,趕忙將榮瑾扶到了床上,埋怨道:「奶奶和爺好端端的怎麼又吵起來了?奶奶,不是紫鳶多嘴,若不是二爺,奶奶的命恐怕就沒了。為何您一直都對二爺不理不睬的,從來都不肯對二爺多上一份心。」
榮瑾苦笑,所有人都被他騙了,唯有她最清醒。早在她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天,她就感覺到了這個人沒有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