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瓶兒風風火火的衝著巧惋閣的圓拱門外走去,遠遠的便瞧見范春兒帶著碧水築裡的幾個小丫頭提著包袱行李站在門外邊。
范春兒多年被欺壓,見到甄瓶兒煞氣十足的往自己這裡走過來,一時間嚇得只往安倩的身後鑽。
安倩瞧不慣范春兒這般懦弱,心裡想著,自己可是奉了老夫人的命令來的,師出有名,她甄氏若是敢攔,就和她來個魚死網破。到時候看老夫人是站在她這邊還是站在這個肚子裡沒貨的甄氏這邊?
「喲,這大老遠的不住在你哪小破樓裡,跑到我這院子裡做什麼?」甄瓶兒人還未到,便即刻發難冷嘲熱諷,「怎麼的,仗著個肚子就敢來巧惋閣作祟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范春兒被說得小臉煞白,嚇得只敢躲在安倩身後嗚咽。
安倩也不示弱,擋在范春兒身前,反唇相譏道:「我們奶奶自然是不比大奶奶尊貴。可是,就好在人賤好生養。三年前那一個沒了,如今又有了一個,哪像大奶奶那麼金貴,嫁過來六七年了,這肚子裡別說是孩子了,連個響屁都沒有過。」
甄瓶兒被戳中痛處,心中原本那一簇小火苗霎時化為熊熊怒火,將心中理智焚燒殆盡,聲嘶力竭道:「反正,今日有我在,姓范的就別想踏進這巧惋閣一步。識相的就快些滾,否則便休怪我手下無情!!」說罷,喝道:「來人給我打,打得她們一路回到碧水築為止!!」
一眾護院得了令,便有些蠢蠢欲動起來。人聲嘈雜,有幾個魯莽的小廝已慢慢向范姨娘逼近了。碧水築的小廝丫鬟霎時便鳥作獸散,各自逃命去了。
眼見著幾個大漢正往此處迫近,安倩心一橫,索性豁出去,梗著脖子道:「這可是老太太吩咐。您膽敢動我們奶奶,不要命了!」
幾個家丁各自顧望一眼,心中倒有些不確定起來。
甄瓶兒見幾個家丁怕事了怯怯不敢再往前一步,更是生氣。「好啊,好啊。我如今也叫不動你們這幫狗奴才了。你們不動手,我自己親自動手。」她劈手奪過一人手上的責杖,登時的便往范春兒身上招呼去。
紫鵑好容易趕過來,見自家奶奶高舉責杖,正對著范姨娘的腦門劈去,一顆心都嚇得都要蹦出來了。這一棍子下去還了得!!三步並作兩步生擠在了范姨娘身前。
說時遲那時快,甄瓶兒氣得早已是眼睛發紅,哪裡還收得了手。一記悶棍下去,紫鵑應聲倒地,額頭血流如注。安倩哪裡見過這等血淋淋場面,尖叫一聲也厥過了去。范姨娘膽兒小,頓時便哭開了。
人群霎時炸開了鍋,叫大夫的叫大夫,通知老夫人的通知老夫人。人人亂作一團粥。
和巧惋閣相比,沁春園便平靜得多了。
日上高頭,撒至室內。屋內一個妙齡女子正執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的手在字帖上學字。
女子纖細的手教導孩子如何握筆,如何使力,如何做到收放自如。不一會兒,雪白的宣紙上便落下一個寶字。如此三四回,那小童板著一副大人模樣一本正經道:「你先放手。我自己來試試。」
女子含笑鬆開手,那孩童尚未長大的小手有些吃力的握著毛筆,一筆一劃有模有樣的也寫了一個寶字出來。女子大喜,猛一把抱住那孩童。那孩童被抱個滿懷,臭著一張臉,奶聲奶氣道:「你這女人還不放開我。難不成想掐死我?你這惡毒的後娘!」
女子連忙鬆開手,慌忙卻仔仔細細的檢查了孩童渾身上下,確定沒傷著他,這才鬆一口氣道:「寶兒,當真不乖。罰你今日寫一百個字。」
孩童一聽要寫這麼多字,登時小臉便皺做一團,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正在這時,室外的門霎時便被打開了。跑進來一個頭梳牛角髻,圓臉大眼的丫頭。只聽見她滿面是汗,上氣不接下氣道:「奶奶,不,不好了。范姨娘,范姨娘,她小產了!!」
「小產便小產唄。紫鳶姐姐,你慌個什麼勁兒。」說話孩童正是孟嘉寶。他瞥一眼紫鳶,不作理會,鎮定自若的接著練字。
紫鳶還想說什麼,榮瑾以手比了一個噤聲,轉身笑著對寶兒道:「你且乖巧,我去看看你范姨娘便來。」
孟嘉寶不說話,只是低頭專心練字。見寶兒心無旁騖,榮瑾隨著紫鳶這才走至室外。
剛關上門,榮瑾便問道:「具體怎麼回事兒?」
紫鳶將自己聽聞的——與了榮瑾聽。榮瑾聽罷,心中是五味陳雜,又喜又悲。
紫鳶卻是神色凝重,方寸大亂道:「奶奶,這可怎麼辦才好?怎麼辦才好?你說若是讓大奶奶知曉了是您讓她們主僕而入搬到巧惋閣的鬧上門來,可如何是好?」
榮瑾氣定神閒道:「你以為甄氏現在還有這個能耐翻天麼?老太太最重視的就是子嗣。相府一直香火不旺,早一輩只有孟大爺和二爺兩個,如今大爺雖成親多年,但膝下一直空虛。二爺也只有一個寶兒一個孩子,孟府好不容易有了喜訊,倒叫甄氏一棍子給嚇沒了。雖說,打死個奴才事小,可沒了孩子。你想就是老太太,老太爺能放過她。那大哥能放過放過她麼?」
紫鳶聽了自家奶奶一言心中雖說安穩許多,卻愈發愧疚起來,捂臉哭道:「奶奶,紫鳶當真是個壞人。這孩子在陰曹地府裡定是要恨我的。」
榮瑾見紫鳶如此,心中也不免愧疚。甄氏此次算是被重創了,要想恢復恐怕還需時日。六歲誕沒有了大房一眾人的阻力,她就好辦多了。可是,另一方面,她也對范氏心存歉意。雖說,她一早知道范氏此次的胎是保不住的,但是真的輪到自己親手害人的身後,心中難免害怕。
紫鳶如此,榮瑾亦是如此。
「好了,好了。」饒是榮瑾心中也是自責不已,但還是不忘安撫紫鳶。她解釋道:「范姨娘這次的胎保不住,也不全是你我的緣故。范姨娘面色發青,印堂略有烏黑的跡象,乃是中氣不足,自身調理不得當的緣故。恐怕她自那次小產之後,身子就未全好。母體不強健,孩子必然也是孱弱的。更何況她住在碧水築,長期受寒風侵蝕,邪風入體,這孩子早有滑胎之象。你也不必過於自責。況且這件事情本就是我吩咐你去做的。錯在我,而不在你。」
榮瑾這麼說不僅是開解紫鳶,也是對自己的一種安慰。范氏這一胎能制住甄氏,贏得孟時後對自己的憐惜之情。日後在家中的地位定是不同往日了。對她而言何嘗不是一個破釜沉舟的好方法。
紫鳶哭道:「小姐,不要這麼說。若真有罪過,紫鳶願一力承擔,只求不要波及道小姐。小姐是菩薩心腸,您連薛府那些不認識的老奴才都願意施以援手,讓她們能安度晚年。怎麼會心腸歹毒呢?都是命吧了。大家府裡誰能說得上是清白無辜的呢。」說罷,抹了淚,望著榮瑾真摯道:「小姐,您且放手去做。紫鳶一定會陪在您身邊的。」
榮瑾看著紫鳶的眼,這一日心中第二次悲喜交加。喜是得了這樣一個忠心的奴才,悲的是眼前的人兒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就得面對這世上的醜惡,讓她於心不忍。
主僕兩收拾了情緒,便匆匆往巧惋閣出發。榮瑾剛到門口,便聽見院子裡傳來女人的嚎啕聲和男子的罵聲。
難得這樣的熱鬧場面,巧惋閣卻是冷冷清清的,連個鳥雀的聲音都沒有。榮瑾攜著紫鳶一路走至院子開朗處。那裡是一處石桌石凳,原本是夏日乘涼用得。現在只聽得哭聲陣陣聲嘶力竭,聽得榮瑾一陣心慌。
紫鳶膽怯的扯扯榮瑾的袖子道:「奶奶,我還是繞別處走吧。」
榮瑾正也心有此意,打算繞開這一處去范氏房裡。才行一步,就聽見身後老太太的聲音如深寺洪鐘威遠有力道:「瑾哥兒,既然來了,也別走了。過來說說。」
既是老夫人叫得,榮瑾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趟這一趟渾水。她從林子後面慢慢轉出來,只見甄氏珠翠盡落,披頭散髮的跪在地上,面色哀戚,死死的抱著孟時後的腿。
榮瑾遠遠只瞧了一看,便能看出孟時後面沉如水,嘴角抿成一條線,眼中恨意和怒火具現。大房不和是孟府人盡皆知的事情。甄氏仗著自己出身,對無功名在身的孟時後甚為看輕。時常加以辱沒,動不動便口帶罵聲。孟時後雖性格溫順怯懦,但也被逼得怒火中燒。各種委屈自然是自己心裡清楚。現在,她又將他子嗣給折騰沒了,新仇舊恨相加,難保不一次爆發,要置孟氏與死地。
走到跟前,榮瑾福身道:「見過母親。」
孟老太太頭幾不可見的輕輕一點,算是應承了。榮瑾站起來道:「聽聞小嫂嫂小產,榮瑾特來看望。」
孟老太太見榮瑾恭敬柔順的側臉,心中算是舒了一口氣道:「總算你懂事,讓我放心。家中真是不能沒了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