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榮瑾起了個大早,特意穿了陪嫁時一同帶來的描金刻海棠金鷓鴣袍子,頭上簪了三支芙蓉富貴釵,配上一個雙刀髻,襯得人華貴大氣。這一套衣服可是花了大價錢做的,單是襯裙底的三十二顆珍珠都顆顆價值連城。這本是用來榮瑾新婦回門那一日光耀門楣的,只不過榮瑾嫌它太過招搖,才換了一身正紅的緞織袍子。今日穿起來可見富麗。
胭脂幫榮瑾簪上最後一支步搖,起身退開幾步,看了看,滿眼欽羨讚道:「多好的衣服啊,奶奶為何不早拿出來穿呢?」
紅玉聽到這話,忍不住撩開百花簾,探進來瞧,乍一見,似是驚鴻一瞥,美艷絕倫,驚呼道:「莫不是我看錯,是畫裡的神仙出來了?」
榮瑾掩嘴輕笑:「就是會哄人。嘴裡吃了蜜一般。」
胭脂贊完,卻心生不解。二奶奶一向喜素雅,為何今日穿得這般莊重,像是有什麼大喜事發生似的。不由道:「奶奶,今日可有喜事?」
榮瑾原在擺弄珠翠的手頓了頓,反問道:「我瞧著像是有喜事的人麼?」
胭脂使勁點了點頭。榮瑾鼓搗半響,終於將額上的那枚芙蓉金鈿固定成自己喜歡的形狀,轉過身嘴角微微勾起,緩慢卻不失力道一字一頓道:「是啊,今日便是有天大的喜事。」
胭脂只覺得這一瞥像是攝了魂魄一般,那般睥睨天下,似是將人生死都洞察了一樣,心中不禁起起伏伏,像是落在了無盡的潮水裡不知深淺不得進退。
時過半響,只聽見榮瑾遠遠喚一聲:「胭脂,紅玉。我們走,去棲霞居給母親大人請安。想必她今日定會很高興的。」
胭脂忙定了定心神,跟了上去。
棲霞居今日可是熱鬧。早早的便是賓客盈門,連一向寂寂的松子林都比往日來得熱鬧。一路上各房各家的丫鬟都紛紛聚集在門口,瞧著這冬日裡雖說是滿園凋零,卻人比花嬌,春意更濃。
杏兒和冬兒遠遠的便瞧見了那一抹正紅色的身影,身姿娉婷,蓮步裊裊,讓她們兩人也不禁心生仰慕。何時她們才能得這般儀態,讓人不禁心生臣服呢?
杏兒走前幾步,做萬福道:「二奶奶,還請移步這廂。」說著,為榮瑾引路往一處東邊一處屋子走去。
打簾丫頭撩起簾子恭敬的垂首。榮瑾越過兩個丫鬟,走入內室,只見座上早已坐了三個人。
「嫂嫂,今日打扮得真是漂亮,晃得我都有些睜不開眼了呢。」說這話的正是三小姐孟若蘭,歡歡喜喜的迎上來。
她繞著榮瑾週身大量一圈,頻頻點頭,眼中半是羨慕,半是驚艷,「嫂嫂的娘家不愧為江南首富,但是一件對襟廣袖秋海棠袍便已經是這麼不俗,想必定是珍寶無數了。」
榮瑾欠身謙和道:「三妹說笑了。左右不過是壓箱子的老貨,今日瞧著高興,便穿上,也好讓大家都喜慶喜慶。」
「這麼說來,嫂嫂今日是有喜事給大家說了?」說罷,孟若蘭似是有意一般看向正獨自坐在角落裡黑著一張臉的甄瓶兒。
甄氏想必昨晚定是氣得七竅生煙了吧。據那敲更的小廝說,巧惋閣昨夜是一夜無眠,燈火點到大天亮。裡面還時不時傳來女子憤恨的叫喊聲和摔東西的聲音。
呵!光是放了個消息就這麼大動靜,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表嫂有什麼喜事,我倒是也想聽一聽。」孟婉君側身插話道,隨即衝著榮瑾和孟若蘭各行了一禮。
一向不參與孟家家事的表小姐孟婉君似乎今日也格外的關心。榮瑾見她目光一刻不離的看著自己,似是十分在意這件事情。
榮瑾心覺疑惑。孟婉君何故如此緊張與這件事情?瞧她眼神閃爍,神色拘謹,似乎像是懼怕什麼一般。讓人深感不解。
「這個喜事定是要當面告訴母親大人,讓她老人家先樂一樂的。表小姐不如再耐心等等。」榮瑾說罷又衝孟婉君復又一笑。
孟婉君只覺得腦子像是炸開了一般,驚得臉色紙一樣的白,失魂落魄的便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一旁坐著的甄瓶兒咬碎銀牙,拳頭握得死死,手中絲巾早已被抓得皺皺巴巴的。
榮瑾見孟婉君亦是雙拳緊握,似是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隱忍痛楚一般,心中疑竇更勝,便多留了一個心眼。
沒一會兒,孟老夫人便從外面進來了。秀娟服侍老夫人先行解了裘皮風衣,又攙扶著先坐了下來,從內室抱了一個手爐放到老夫人手裡。
孟老夫人剛一坐下,便指著榮瑾道:「方纔在外面就聽見你的說話聲了。在說什麼竟這般高興?」
孟若蘭親暱的跑到暖榻上偎著老夫人小兒女般撒嬌道:「母親,只瞧見嫂嫂一個人,連若蘭都不顧了。」
孟老夫人一聽,哈哈大笑,撫著孟若蘭的鬢邊道:「真是長不大的孩子,這般小氣的話都說出來了。讓你的婉君妹妹看著都笑話。」
孟婉君羨慕道:「我若是可以,倒也想同若蘭姐姐一樣依偎到母親懷裡呢。」話了又不免惆悵道,「只可惜我母親遠在開封,要相見怕是難了。」
孟若蘭見引得孟婉君思母之情,忙自道:「呸呸呸,都是我的不好。讓婉君表妹傷心了,真是罪過,真是罪過。」
「大好的日子何必說些不開心的。倒不如說說今日榮瑾怎麼穿得這般端莊。我一進來,還未是哪家的媳婦生得這樣標緻呢?」孟老夫人方才不見,如今仔細打量榮瑾這一身,似是眼前一亮,不免誇讚。
孟若蘭接口道:「母親不知。嫂嫂今日有喜事要想您稟報呢。」
榮瑾微微側目,只瞧見右下方的孟婉君整個人繃得僵直,暗咬粉唇,眼神深沉得讓她都有些犯迷糊。
「是什麼喜事啊?」孟老夫人期待的看榮瑾,臉都笑成了一朵菊花了。
榮瑾鄭重其事站起來,跪下行了齊眉大禮,謙恭有禮道:「恭喜母親,賀喜母親。再過不久,您便又要做奶奶了。」
孟老夫人大喜,忙不迭將榮瑾扶起來,摸著她的肚子道:「你倒是讓人歡喜,這麼快便有了消息。」
孟若蘭也道:「怪不得嫂嫂穿得這般紅艷了,原來是喜得貴子啊。」
榮瑾睖睜半響,忙擺手道:「可不是我。可不是我。是范姨娘,昨日她身子不適,我便去見她,請了郎中來瞧說是已經兩個月了。恭喜母親,大房長子總算是後繼有人了。」
孟老夫人一聽不是榮瑾,先是有些不甚高興,可一聽長房長子後繼有人,心中更是不勝歡喜,連連道:「好,好。真是極好的事情。在寶兒六歲誕前出了這樣的喜事,雙喜臨門啊。家中許久不添丁了,難得大房有孕事,我今日便要去白馬寺還願。真是祖先庇佑啊。」
孟若蘭方纔還是滿面笑容,一聽范氏有孕,臉即刻沉下來,再也不發一言。
甄瓶兒的臉色更臭了,像是叫人踩了幾腳一般,自顧自起身道:「母親大人恕罪。媳婦今日乏了,先回去了。」
孟婉君見甄瓶兒要走,忙也起身道:「二伯母,婉兒也先行告退了。」
榮瑾見孟婉君似是心中大石落地似的,全然沒有方纔的憂慮。心中笑道,也是個奇人。
銀瓶崩裂,紅梅纏頸瓶被高高舉起,又重重拋下。今晨新折的紅梅花枝也被扔在地上。空氣中尚留有一絲冷冽的清香,卻很快叫一人給全數掃盡。
巧惋閣內,不住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夾雜女子哭聲。
女子似是砸紅了眼,也不論三七二十一,靠手邊的便砸,一邊砸,一邊還忍不住罵罵咧咧的罵開了。
紫鵑心想這麼個砸法也不是辦法,左右都是房裡東西。大爺若是回來自然又是一頓吵鬧。心想一鼓作氣,衝過去抱住那正在發狂的女子,連聲道:「奶奶,息怒啊。奶奶息怒啊。」
「這麼砸也不是個辦法啊?若叫老太太知道說您不識大體,背地裡指不定那小賤人如何笑呢。」紫鵑拉著甄瓶兒尋了一處乾淨地方坐下,倒了杯茶遞給甄瓶兒道,「奶奶,消消氣兒。」
甄瓶兒一把奪過那茶碗,咕嘟咕嘟一口氣全喝完了,還是不解渴,又自行倒了一杯,道:「你說得對。我怕她什麼,再怎麼囂張也不過是個妾。」
話音剛落,只聽見外面小丫頭稟報道:「奶奶,范姨娘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說要搬進巧惋閣來了。」
「什麼!?」甄瓶兒「啪」的一聲放下茶碗,怒不可遏道,「她竟有膽來,我倒要讓她看看我甄瓶兒豈是好欺負的!!」
說著,甄瓶兒叫上幾個護院小廝怒氣沖沖的直奔巧惋閣門外去了。紫鵑急得同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將這些人全攔下。只可惜拉了這一個,走了那一個,結果誰都沒勸著,反倒被一個人扔在了這裡。
望著越走越遠的一群人,紫鵑一跺腳,趕緊追了上去,一邊跑一邊歎道:「冤孽啊!都是冤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