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痛,猶如開膛破肚,撕裂一般地疼。
羅衣躺在床上,雙腿敞開,手輕輕搭在高聳的腹部上,破碎的悶哼聲從口中呻吟而出。
珍玉巧玉一個在她腿邊幫著穩婆支撐著她的腿,一個在她頭側給她擦著汗,聲音裡都帶了些惶急。
「夫人,用力啊,用力啊!」
「夫人用力,看得到小主子的頭了!」
穩婆大汗淋漓,不時地抬手擦腦門上溢出的大滴大滴的汗。
這床上的主子何等精貴!雖然戰乾帝昭告天下稱帝,儀式也行得極為簡單,甚至未曾冊立這位結髮妻子為後,可戰乾帝身邊未曾有其他女子出沒,而如今,這位尊貴的夫人在她的手下產子……
若是母子二人有任何閃失,她和她的家人都不要活了!
羅衣幾乎沒有了力氣。
恍恍惚惚中,她伸手握住了執帕於她臉上擦汗的人的手。
珍玉頓時緊張地喚道:「夫人?」
羅衣喘了兩口氣,輕聲說:「多言……」
「多言……好好,叫多言,叫多言!」
珍玉立馬抬頭朝屋外喊:「多言姐姐!夫人叫你!夫人叫你!」
多言手端銅盆,步履凌亂地從屋外衝了進來,帶起了一陣蕭瑟的寒風。她神情驚慌,幾乎是跪倒在了羅衣床邊,伸手握住羅衣的手,極快地在她耳邊說道:「小姐,小姐你不要睡過去,小姐你用力啊!小主子堵在那兒出不來,小姐你何其忍心!小姐!」
羅衣輕輕呼吸,半晌才苦澀地笑道:「我沒力氣了……」
她的聲音已經有些氣若游絲,多言甚至心中顫抖地想,小姐是不是覺得,若是這樣死去,她便解脫了?
羅衣神情淒惶地看著多言,她輕輕伸手摩挲著她的手。低低歎了一聲:「到頭來,還是要連累了你……」
「小姐!」
「我這輩子。欠了太多人,太多人……」羅衣雙眼開始迷離,腿也漸漸有些無法屈起,軟軟地被珍玉巧玉扶著,雪白的大腿根上沾染了血跡。
「欠最多的。都還不清……」
她眼角慢慢滲出一滴淚,另一隻手輕輕搭在還高聳著的肚子上,「這孩子,我終究是……與他無緣……」
羅衣驀地抓緊多言的手:「不。還有一個方法,還有一個方法……」
「小姐!」
「多言,拿刀來。剖開肚子,取出孩子……」
「小姐!」多言驚駭地望向羅衣:「小姐你胡說些什麼!」
「唯一的辦法了……」羅衣嘴唇乾裂,額角滲汗,臉孔蒼白:「我沒力氣,推不出他來。剖開肚子,救他,救他……」
她握著多言的手,那樣緊,緊得好像能把指甲也嵌進她的肉裡去。
多言淚流滿面。她看到了羅衣的眼神,那樣期盼的。渴望的,戀戀不捨的,帶著一線希望的眼神。
「小姐……」
「你幫我,帶大他……」
羅衣淺淺綻出一個笑:「幫我帶大他……」
然而還不待多言答應,夾雜著一股勁風,門被人一腳踢開。一身黑衣戰袍,金甲戰甲的楚戰像一堵山似的挺立在門口。
他呼吸急促,頭髮凌亂,整個人身上有一種霜寒之氣。
而他看到屋中床上生氣幾近消失的羅衣,頓時目眥欲裂,臉色頓時變得蒼白。
「將軍……陛下!」
楚桀在屋外驚呼,屋裡屋外頓時一陣錯亂。
「陛下,產房不吉利,中有血光……」穩婆惶急地上前下跪,還未說完話,卻被楚戰一把掀開。
他大步流星地朝羅衣走去,一點兒不客氣地將羅衣身邊的多言推開,剛勁有力的臂膀伸出,手像是鐵爪一樣,死死地扣住了羅衣的脖子。
然而他的手扣著,卻並沒有阻礙羅衣的呼吸。
饒是這樣,仍舊讓多言巧玉等人不由大駭,紛紛驚呼:「將軍,使不得!」
「陛下,使不得!」
楚戰盯著她,緩緩俯下身子,語出威脅,卻猶帶顫抖。
「孟羅衣,你敢死就試試,孟羅瀟,孟羅源,上官雲,多言,珍玉巧玉張嬤嬤,你那已近五萬眾人數的娘子軍,還有那個……寄身在這梵音寺裡忍受病痛折磨的冷不爭……我要他們全部給你陪葬。你若是不怕,就死給我看!」
羅衣驀地瞪大眼睛。
「我說到做到!」
楚戰「唰」一聲收回手,戰甲廝磨時發出刺耳的聲音。
他筆直地站著身子,深吸一口氣,這產房之中濃重的血腥味比那戰場上伏屍百萬流血千里的味道更加刺激著他的嗅覺,他幾乎有些眩暈。
「夫人若是有絲毫不妥,你們都不要活!」
楚戰跨步而出,留下這一句斬釘截鐵的宣告。
血房之中頓時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
「啊……」羅衣卻驀地呻吟出聲,多言立刻回神,踉蹌地奔到她身邊,流著淚道:「小姐,你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啊……」
「連死,他也不讓我死得安心……」
羅衣張嘴大笑,然而笑到一半,臉色卻頓時蒼白起來,伸手狠狠扣住了身下的床褥,渾身近乎痙攣。
「夫人用力!夫人用力!小主子的頭出來了,要出來了!」
血房之中手忙腳亂,乒乒乓乓的聲音不絕如縷。楚戰似一座雕像一般背對著立在門口,神情嚴肅,雙拳緊握。
「陛下……」楚桀輕聲道:「與西楚的交戰……」
「天大的事情,都比不上她。」
楚戰卻冷然打斷他道:「我手下養的人不是飯桶,該怎麼行軍怎麼打仗怎麼佈陣怎麼進攻防守,不需要我一一看著。」
他緩緩平視前方:「楚桀,我身後這扇門裡,我的妻子正在給我生孩子。」
「陛下……」
「生育之苦究竟如何,你我終其一生都不可能會知道。但是,斷不會亞於開膛破肚。可是今天,她卻沒有像往常那邊,哭得整張臉都花了,就連痛。她也是咬牙忍著,真忍不住了。才細細地叫一聲出來。」
迎著寒風,楚戰的臉上儘是溫柔:「她終於變得,如此堅強。」
楚桀默然不語,楚戰卻忽然問道:「你還記得當年在顧府裡,隨我私下找她出來相談嗎?那時候的她。懵懂,無知,小聰明不斷,卻一點兒都不知道自己就是俎上魚肉。一舉一動都在我的算計之中。」
楚桀輕道:「夫人如今不再是小姑娘了。」
「是啊……」楚戰輕輕一笑,卻又悵然道:「她不是小姑娘了,她如今。就快要是我孩兒的母親了。」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下來時,梵音寺西側竹林廂房中響起了一陣微弱的嬰兒啼聲。
「生了!生了!」
穩婆擦著汗,顧不得臉上的血污,急急忙忙地讓人將嬰兒清理乾淨,裹得嚴嚴實實地放到了珍玉的懷裡。
巧玉急忙出門去給楚戰報喜。
而多言卻緊緊拉著羅衣的手。一聲聲地喚著:「小姐,小姐……」
「我很累……」
羅衣雙眼模糊,眼皮幾乎抬不起來:「容我睡一會兒……」
「小姐安心睡,多言陪著小姐,陪著小姐的……」
羅衣輕輕點頭。陷入了沉睡之中。
血房中被清理乾淨,羅衣身著雪白裡衣服睡在床上。面容素淡,嘴唇蒼白,額角還有些濕。床裡側躺著熟睡的嬰孩兒。多言守在她身邊,眼睛紅紅的,卻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楚戰推門而入,屋中守著的人盡皆退了出去。
多言怔愣抬頭,見是楚戰,立馬屈膝下跪,口中輕聲地喚道:「將軍……」
「出去。」
「……是。」
多言回頭看了羅衣一眼,低著頭從楚戰身邊走過,出了門去,又細心地關上了門,唯恐屋外的寒風吹進。
楚戰慢慢地走到床邊,輕輕地,似乎是怕發出聲響,小心翼翼地撩袍坐下,靜靜凝視著床上的他的妻兒。
他的妻子,他的兒子。
楚戰忽然輕輕一笑。
他伸手給羅衣攏了攏頸間的被子,又不由自主地伸手輕輕觸碰了下裡側的孩子。
似乎是感覺到了來自外界的騷擾,小嬰孩兒動了動小腦袋。
然而這算得上是微小的動作卻也讓楚戰不由一怔,幾乎是屏息凝神地看著他的動作,直到他動了幾下小腦袋後沒有接下來的舉動,他才緩緩吐了口氣,放下心來。
「楚晨曦。」楚戰微微一笑:「迎著晨曦出生的孩子,初陽天下,光芒萬丈。」楚戰不禁輕聲說道:「孩兒,這就是你的名字,你是我戰朝的驕傲。」
梵音寺中梵音陣陣,早課結束了。
寺廟清修之地,並沒有因為楚戰和羅衣這一對身份高貴的夫妻而停下它日常的事務。暮鼓晨鐘,木魚陣響,猶自頌著心經,念著禱文,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中午時分,羅衣漸漸醒來。
她口乾得厲害,剛動了動胳膊,身邊卻同時響起了一陣騷動,緊接著嬰兒微弱的啼哭聲響起。
羅衣驀然間才瞭然地回過神來——她如今,已經是一個母親了。
「小姐。」多言從屋一角走來,緊張地問道:「小姐要什麼?」
「水。」
羅衣定了定神,輕聲說道:「我口渴,想喝水。」
「好,我這就給小姐倒水喝。」多言立馬回道,又看了看漲紅著臉哭著的小主子,正要開口卻見羅衣已經撐著坐了起來,伸手去抱了他,輕輕拍著。
頓了頓,羅衣才啞聲問道:「是男孩兒,對嗎?」
「……是。」
羅衣悵然歎了聲,微微彎腰在他額間親了一口,低聲道:「男孩兒,娘也喜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