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味館門前,如今已是一片喧嚷,人群圍得裡三層外三層,屠艷娘那尖銳刺耳的叫罵聲從裡面不斷地傳出來,春艷居門上的搖搖欲墜,眼看就要掉下來。
謝天涯仗著身量高大,在前面擋住了姚織錦和紅鯉,一層層撥開人群,護著二人擠了進去。姚織錦抬頭往鮮味館門口一瞧,眼角不由自主地就是一跳,心頓時往下沉了沉。
丁偉強坐在門前的石板地上,腦袋不知被什麼東西砸破了,血流不止,一身簇新的直綴被扯得亂七八糟,胳膊和肩膀處都撕爛了,隱隱還能看見裡頭露出來帶血的皮肉。他整個人都像是腫大了一圈,臉上又青又紫,屠艷娘在他身旁,一邊用帕子按住他額頭上汩汩冒出來的鮮血,一邊衝著旁邊站著的三五個人大聲斥罵,表情猙獰得彷彿要吃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春艷居的招牌被拆,遭殃的,怎麼會是丁偉強?
姚織錦心裡一著急,立刻就要撲到裡頭去問個清楚,冷不丁從旁邊伸出一隻手,將她拽開了。她回頭一看,那人卻是湯文瑞。
「姚姑娘,你可小心點,就別再攙和了!」他眉頭皺緊成一個「川」字,聲音既無奈又疲乏,「你可是有身子的人,這裡頭人多手雜的,萬一再磕著你,叫我跟你家相公咋交代?他早就知道依著你的性子,即使有了身孕,也不會老老實實呆在家裡養息,肯定會到珍味樓裡忙活,前兒特別來囑咐我要好心照應你。你說你要是在這出了岔子,那可……」
姚織錦現在哪有心情聽他嘮叨這些,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大聲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小丁怎麼被人打成這樣?」
「這……我也不太清楚哇!」湯文瑞頓著腳道。「還是這鮮味館的夥計跑來通知我,說這邊兒出了事,我又怕驚動你,這才忙不迭地趕來。一到鮮味館門口,就見那位屠艷娘在跟幾個人吵架,小丁已經是掛了彩了。這時候亂哄哄的。我也沒法子細問,不比你知道的多啊!」
「你去把那個夥計給我叫出來!」姚織錦著急上火地吩咐道,又轉頭對謝天涯道,「謝大哥。你先替小丁看看他身上的傷要不要緊,別再給耽誤了。」
謝天涯答應一聲就要往裡走,這時候。忽然從兩邊閃出來三個彪形大漢,也不說話,抱著膀子似有意無意地攔在了他面前。
「幹啥。你們這是想殺人?」謝天涯可不是那起輕易便受人威脅的主兒,牛眼一瞪,一嗓子就吼了過去,「青天白日的,還沒有王法了?老子是大夫,給人看病治傷那是天經地義,我看誰敢攔著!」
那三個人對視了一眼。似乎有了共識,朝旁邊退了兩步。讓出一條道來。謝天涯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斜睨他們兩眼,立即走到丁偉強面前將他扶起,使他背靠在門框上,動作十分麻利地上下檢查起來。
直到這一刻,姚織錦才有空打量正在和屠艷娘拌嘴的那幾人。那是三個婦人各領著一個家丁打扮的男子,為首的那個不過二十三四歲,長得尖臉鳳目,一身的綾羅綢緞,氣勢頗盛;她後頭跟著的兩個,年齡看起來比她稍大一點,衣著也沒那麼富貴,卻也是齊齊整整的,只是那氣勢就稍顯弱了點。
看來這女人就是這次來鬧事的主謀了,姚織錦暗暗點點頭,但不知他們所為何事?
正思索間,湯文瑞領著鮮味館裡一個叫李達的夥計走了過來,道:「方纔就是他跑去通知我鮮味館出了事,想必他對事情的前因後果是最清楚的。姚姑娘我多嘴再說一句,今兒這事不論鬧得多大,你可一定得沉住氣,否則,你這身子可受不住啊!」
「不用你叨叨了,我那位謝大哥是京城有名的神醫,有他在,我是不會出任何問題的。」姚織錦不耐地道,回轉過身,對李達言簡意賅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揀緊要的說,別廢話。」
那李達便縮了縮脖子,心有餘悸地朝丁偉強的方向看了一眼,顫巍巍道:「今兒個中午,我跟著丁掌櫃去春艷居送涮羊肉,一進門就看見那三個女人領著小廝在那兒大呼小叫的,指著屠……屠老闆的鼻子一個勁兒地叫罵,說出來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丁掌櫃知道這位屠老闆是老闆您的師父,看不過眼,就在旁勸了兩句。誰想,那三個女人立刻就把矛頭對準了他,凶神惡煞地直衝他叫嚷。然後,又不知從什麼地方跑出來三個壯漢,不由分說,摁住丁掌櫃就是一頓暴揍,我想攔來著,卻被他們拎住脖領子扔了出來。我心想著鮮味館裡只有兩三個夥計,那是不頂事的,於是就跑到珍味樓和湯掌櫃說了這事兒,再和他一起回來的時候,就……就這樣了。事到如今,連我也不知道他們鬧著一出,究竟是為什麼呀!」
姚織錦一聽這話,心裡就有些犯嘀咕。這潤州城算是個民風淳樸的地界兒,雖打架鬧事的情況也時有發生,但冤有頭債有主,那些人萬萬不會拿著一個勸架的人開刀,最多不搭理他,或是把他趕出門外也就罷了。然而聽李達這一番話,這些人倒好像是有備而來,專門找春艷居和鮮味館的晦氣一般。屠艷娘是塊爆炭,倒很有可能跟人起爭執,但丁偉強那麼老實,向來連句重話也不敢說,兩家雖然門靠著門,生意卻是八竿子也打不著,又怎麼會得罪同一批人?
她在這邊暗自思忖著,身後的紅鯉聽了李達的話卻是有些按捺不住,凶巴巴地擠到前頭來,大聲道:「欺負到我妹子頭上來了,也不出去問問,這是他們能動手的地方嗎?平白無故就把人打一頓,無論到了哪兒,也沒有這個理!錦兒。你也甭在這心煩,索性上官衙告上一狀,我還真就不相信了,光天化日之下,竟能幹出這種腌臢事!」
她這一聲吼得十分響亮,姚織錦連忙偏過身去拉了她一把。現在的始末到底是怎樣還未可知。粗聲大氣地嚷嚷起來。對她們可不見得有好處。
然而,她終究是慢了一步,那三個婦人已經同時回頭,往他們的方向看了過來。為首的那個最富貴的。將姚織錦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忽然抿嘴一樂,施施然走了過來:「咦。這不是谷三少的嬌妻嗎?怎麼,你也來看熱鬧?你這麼小小的一個人兒,又身嬌肉貴的。可別被衝撞了,到那時,這裡所有的人加起來,可也不夠賠你一條命的啊!」
這話說得極有挑釁意味,姚織錦本想看看情形再說,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能不硬著頭皮頂回去。於是便微微笑了一下。對那女人先點了個頭,然後道:「真是不巧。這鮮味館,正是我的店面,此刻鬧得不可開交,於情於理,我都該來看看,是不是?」
那女人十分誇張地一拍手,大聲道:「哎呀,原來是谷家三少奶奶的鋪子,這可真是得罪了真神啦!這麼說,那位渾身血淋淋的小哥,也是你的人了?」
「正是。」姚織錦抬了抬眼皮,冷冷地道。
「哎呀,那可當真是不好意思啦!」女人捶胸頓足道,「我今日本來是帶著這兩個姐妹來跟那春艷居的屠艷娘理論的,貴店的掌櫃——也就是那位小哥上來阻攔,被這兩位姐姐家裡的下人給打了,我當時又在火頭上,也沒顧得幫忙勸說,真真兒是我的不是,谷三少奶奶你大人有大量,可千萬不要跟我一般見識才好。不過,有件事,我還真是怎麼想也想不明白。」
她一臉神秘地湊過來,用恰巧能讓所有人聽得清清楚楚的聲調笑嘻嘻道:「你這麼一個身家清白,又家境富裕的少奶奶,是如何跟屠艷娘這種賤人相識的?聽你那位掌櫃話裡話外的意思,你們兩家的關係匪淺啊!」
姚織錦聽到這裡,已經明白這女人今天是故意來找茬的,並且,目標很有可能正是自己。她與這女人素不相識,雖不明白她究竟是為什麼,但卻不願在人前丟了架勢,便笑著道:「我和什麼人相交,難不成還要跟你交代?」
「自是不用。」女人毫不示弱地微笑道,「實話說了吧,其實我今日來,是為了替我這兩位姐姐出氣的。自打這春艷居開張,他們的相公就整日在此流連忘返不著家,將一屋子老小置於不顧。這兩位姐姐軟的硬的什麼法子都試過的,始終不能勸得他們的相公回心轉意,整日只得以淚洗面。我看不過眼,這才打算來找屠艷娘說道說道。這原本不關你的事,若不是你家那個小掌櫃瞎摻和,今日也不會勞動你大駕光臨。大家都是女人,自己的丈夫在外沾花惹草,無論是誰,心裡都不好受的吧?」
「放屁!」屠艷娘在旁聽著這席話,立即跳將起來衝到二人面前,對姚織錦高聲嚷道,「摳門丫頭你別聽她胡咧咧,這女人化成灰我都認識,她就是那琴光樓的老闆鄭遠通的媳婦兒!哼,他們明明是開飯館兒的,卻在裡頭弄了些鶯鶯燕燕來招攬客人,別說你,就連我這春艷居,生意也大受影響!前兒你不是在珍味樓前頭辦了個美食節嗎?那天之後,琴光樓的生意就清淡下來。老娘也不是吃素的,又在我這春艷居裡搞了點新玩意兒,重新把客人們拉了回來,想是她相公鄭遠通那個王八心生不滿,又沒膽子跑來找我,就把自己老婆給推了出來,哼,他可真有出息!」
姚織錦心下一片瞭然。如果真是因為這樣,那整件事就很好解釋了。這婦人帶了兩個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姐妹」,並著一眾打手,以尋夫討公道為名,實際上,卻是想一箭雙鵰,殺殺春艷居和鮮味館的威風。想來鄭遠通和他娘子不敢直接上珍味樓鬧騰,於是便找了鮮味館這個相對較小的目標開刀。
想明白了這些事,姚織錦心中也就有了數,轉頭笑嘻嘻地對那個婦人道:「奇了,開飯館做生意,大家各憑本事罷了,你相公在琴光樓裡以旁門左道招攬客人,我卻是踏踏實實以食為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他若心生不忿,儘管自己來找我,躲在女人身後,又算是什麼本事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