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韶言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雖然並未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卻也將此事真個放在了心上。不上幾日,凌十三便被定了刑,免除了死罪,受一百杖責後改作充軍刑,不日便要發配到北方服役。
因為有了身孕,姚織錦接連幾日皆在家中休息,得知這個消息,心中便鬆了一口氣。充軍刑雖重,往後的日子難免辛苦,但好歹也算是保住了性命,在這世上,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加重要的吧。
此番想要再見凌十三怕是難如登天,紅鯉他們恐怕很快就要回桐安,她便尋思著想再和他們見上一面,親手做兩道小菜,也算是替他們踐行,只擔心谷韶言會不允。這日某人一大早就去了酒坊,她便偷摸從床上爬下來,剛穿好衣裳拉開門,就見鳶兒手裡捧著一件軟緞披風站在門外。
「還真給姑爺說准了。」她一步跨進屋子裡,笑呵呵地道,「紅鯉姑娘和謝大哥明日就要返回桐安,姑爺一早就說,你今天就算是抓破了頭,怕是也要想辦法和他們去見見面的。與其這樣偷偷摸摸,倒不如大方一點,免得你再磕著碰著了,回頭都是他受苦。喏,這是他叫奴婢找出來的披風,你穿得暖暖和和的出門,也叫人放心點呀!」
「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兒的呀!我看,你現在十足十像個谷韶言養的小密探!」姚織錦佯怒嗔了她一眼,心裡卻是覺得暖烘烘的,依言將披風穿戴好,「既然你這麼多事,索性就跟著我走一趟。如何?」
「求之不得!」鳶兒嘻嘻一笑,「不是我多嘴,小姐您如今有了身孕,原就該小心一些,倘若除了紕漏,自己心裡能好過嗎?」一邊說。一邊扶著她往外走。
姚織錦跺了跺腳:「你就不能盼著我點兒好?懷胎十月。將近一年的時間,難道我都要悶在這宅子裡,什麼地方也去不得?恐怕到那時,不等這孩子出生。我早就給悶死了!我告訴你,我早就想好了,珍味樓的生意如今紅紅火火。玉饌齋的分店那頭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是不可能永遠窩在家裡什麼地方也不去的。你現在事事唯谷韶言馬首是瞻,就在他面前多幫我說兩句。你不要忘了。你可是我姚織錦的丫頭,胳膊肘不要往外拐啊!」
「都是一家人,哪還分得這麼清楚?」鳶兒嘟囔了一句,「小姐也別說奴婢不替您著想,奴婢一早便叫關大強去客棧,請紅鯉姑娘和謝大哥到珍味樓小聚,如今只怕是已經在那裡等著您了。這也是姑爺吩咐下的,難道不是為了你好?」
那谷韶言雖然表面上玩世不恭。彷彿對什麼都不在乎,然而對於她在意的東西,卻從不肯視為等閒,事事想在她前頭。二人當初這樁婚事似乎是陰差陽錯,但如今想來,卻是十分美滿合心意的。姚織錦嘴角一彎,不自覺地露出個笑容來,回頭輕輕在鳶兒肩上拍了一下,同她一起從屋裡走出來,一抬眼便瞥見一個小小的青色身影從院子外一閃而過,恍惚倒有些像小曇。
她皺了皺眉頭,也沒多說什麼,逕自領著鳶兒去了珍味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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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鯉和謝天涯真個早早就來了,被湯文瑞引到樓上的雅間入座。姚織錦沒急著上樓,去廚房做了兩樣小菜,謝天涯喜歡的軟炸裡脊、櫻桃肉,紅鯉愛吃的清燜蓮子、什錦豆腐,最後燉的那鍋藥膳百合雞湯,卻是給自己準備的。然後,她又吩咐二順子再溫一壺酒,跟飯菜一起端上來,這才上了樓,推開門走了進去。
這珍味樓的雅間佈置得十分古樸,半開的窗外有新發芽的柳枝探進來,散發出隱隱的清香。紅鯉坐在窗邊,半垂著頭,看那雙眼睛似乎還是有些發紅,但精神頭,卻比前幾日好得多了。
見姚織錦和鳶兒進門,謝天涯立刻站了起來,打著哈哈道:「妹子,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該在家好好歇著才是,跑出來瞎逛個啥?你這番情誼,我和紅鯉心中都是有數的,咱相交多年,這門面功夫能省就省吧,都在心裡呢,你說是不?」
他說著從隨身一個布包裡取出幾副包的很扎實的中藥來:「喏,前兒我不是說要開幾副藥給你補補身嗎?後來我想著,你和韶言你倆都忙,索性把藥都給抓好了。你要是覺得氣短乏力的,每天就讓下人給你熬上一副,吃個幾日,也就罷了。老子旁的本事沒有,保胎什麼的,倒還有點心得,從前在黑涼村,還有人送了個『婦科聖手』的名頭哪!」
姚織錦聞言便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沖鳶兒偏了偏頭,示意她趕緊把藥接過來,自己則走到二人面前,戲謔道:「謝大哥,你還真是走到哪兒都不忘了給自己做宣傳啊!我知道你可厲害了,當初若不是你醫治得及時,只怕現在我腦袋上還留著疤哪!我只盼著你這『婦科聖手』,什麼時候也能在你自己個兒的媳婦兒身上施展一回,那才算是沒白擔了這個名兒!」
謝天涯哈哈笑了兩聲,又叮囑了她兩句藥的服用方法,姚織錦便繞到一言不發的紅鯉身前,碰了碰她的肩膀,撒嬌似的小聲道:「姐姐,你該不會是還在跟我置氣吧?我都進來這麼長時間了,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更別提打招呼了。錦兒什麼地方又得罪你了?」
紅鯉抬頭來看了她一眼,眼裡竟是淚光閃爍:「昨日我哥哥已經出發去了北方,我今後想要見他,恐怕是難上加難,但我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錦兒,若不是你幫忙,我哥哥只怕是早已人頭落地,這兩天,我一直在想,當初咱們在谷家當丫頭的時候,充其量只算是共患過難。我哥哥雖救過你一兩回,說白了,也不過是舉手之勞。自打你離開了谷家,一直靠著自己的力量養活自己,有多辛苦,我應該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那些事情還說他幹什麼?」姚織錦見她這樣。慌忙打岔道。「你看我現在不是過得挺好嗎?」
「你聽我說完!」紅鯉死死按住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你一個小小的人兒,在桐安城開著一間玉饌齋。還得應對各方各面的麻煩,著實是不容易。後來,你又回到潤州。自己撐起了這間珍味樓。在這期間,我沒能幫上一點忙,反而還動不動就給你找事兒。你從來沒怪過我,還幾次三番地為我籌謀。之前若不是你,我和謝天涯說不定現在還沒能成親,如今你又在京城開了鮮味館,交給我打理……這些事,我雖未曾言謝,卻始終記在腦袋裡。從沒有忘記過。然而這次,我卻因為哥哥的事。對你大呼小叫的,將你我過去的情誼全部拋在腦後,我這心裡……」
「你別把我說得那麼偉大好不好?」姚織錦笑著聳了聳肩,「我可沒有那麼好心,隨便一個什麼人,都能對她好得貼心貼肝。我只是認準了一件事,誰真心待我,我也就真心待他。你和謝大哥,向來都把我當成妹子一般的看待,這份情,我是永遠都放在心裡的。不過……你若是想問我要天上的月亮,我可摘不下來哪!」
紅鯉抬頭衝她翻了個白眼:「眼看都是要當娘的人了,還這麼沒正形,你明知道人家心裡頭愧疚,說兩句好聽的也就罷了,這麼嘮嘮叨叨說些沒用的做什麼?明天我和謝天涯就打算回桐安了,清心藥廬離不了人,那鮮味館也不能一直歇業。如今哥哥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往後,我倆也能踏踏實實地做好自己這些個事,再怎麼說,也不能糟蹋了你這一番苦心。只是……」
她遲疑地朝姚織錦臉上張了張,又回頭看了一眼謝天涯:「那天在監牢外頭,你那位夫君凶神惡煞地說,不准我以後再在你面前出現,我知道自己給你捅了很多婁子,你要是記恨我,也是該當的。但那鮮味館每年賺的銀子,我總得給你送過來吧?你往後,就真的要跟我兩不相見了?」
姚織錦知道,她這算是徹底想明白了,心裡也就踏踏實實地鬆了一口氣,嘿嘿一笑道:「你別理他,那人是個什麼性子,你不瞭解,難道謝大哥也不清楚?他嘴上不饒人,那顆心卻是最軟的,當時他是被你說我那兩句氣得急了,難免口不擇言,現在多半早就拋到了腦袋後頭。咱倆從前是怎樣,今後還是怎樣,我說,那鮮味館賺的錢,你可不能賴著不給我啊!」
紅鯉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本想推她,忽想起她有了身孕,又趕忙將手縮了回去,歎了口氣道:「谷韶言那人平常是有點放浪形骸的,坦白說,我對他沒什麼好感。但再怎樣,他對你是卻是真的很好。你從前吃了那麼多苦,現在有他一心一意地對你,這都是你該得的。」
二人正說著,房間門被推開了,二順子端著飯菜走了進來,將手中的碗碟一一在桌上擺好,抬頭有點遲疑地道:「老闆,按說你在這兒和朋友相聚,我是不該打擾的,但是,有個事兒,我實在是……」
「怎麼了?」姚織錦不以為意地回過頭看向他,「有話就直說,我謝大哥和紅鯉姐姐,也都不是外人。」
「那個……鮮味館那邊出了一點事,據說和隔壁的春艷居有關。小丁被人打破了頭,身上也掛了彩。這會子湯掌櫃已經帶人過去了,你看,你要不要也過去瞅瞅?」
姚織錦聞言立刻急了。丁偉強那人他是知道的,那傢伙就是個膽小怕事的主兒,先前聶子奇帶著人來訛錢,他都立刻沒了抓拿,以他的性子,絕不會故意跟人為難的。此事屠艷娘也裹了進來——莫不是那邊的吃食又出了什麼問題?
「我這就過去看看。」她立刻站起身,領著鳶兒就往外走。謝天涯和紅鯉對視一眼,道:「妹子你別急,我倆跟著你去看看。聽說那位丁兄弟受了傷,我是大夫,好歹我也能幫著止血上個藥啥的。」
姚織錦沒工夫跟他們細說,只點了個頭,迅速跑下樓,朝著鮮味館奔了去。(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