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覺得自己在這一天之內,突然掉進了一個無法掙脫的漩渦之中。各式各樣的詢問、猜疑和旁敲側擊紛沓而至,她自認算是個腦袋活絡的人,饒是如此,卻依然覺得疲於應付。
她腦袋裡高速旋轉著,想要找出一個自圓其說的辦法,但是,凌十三的傷勢就在他的肩胛上,他因此幾乎完全廢掉了一條手臂,這一點,凡是見過他的人都無法否認,更別提眼光一向銳利,又記憶力超凡的谷韶言。
現在該怎麼辦?事實上,谷韶言只需要捎個信去桐安,就能從謝天涯那裡打聽到凌十三的傷勢究竟是何時形成,為何物所傷,又有多嚴重——又說不定,他們在京城的那段時間,谷韶言早就打聽過了!此時此刻,他將這個問題丟了出來,到底指望她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她左思右想,終於給出了一個答案。與其說這是答案,倒不如說,這是一種逃避的手段。這件事關乎谷韶言親生父親的死,她不願意在他面前睜著眼睛說瞎話,但是,她又萬萬不能將凌十三供出來,於是,她只能期盼著,能快點將這個話題結束。
谷韶言不是傻子,他能看出姚織錦在面對問題時,眼中閃過的一絲稍縱即逝的慌亂,她掩藏得很好,但終究,還是洩露了心中的恐懼。有那麼一瞬間他非常憤怒,他覺得自己似乎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他很想當頭當面地質問,甚至恨不得立時就返回谷元籌家,揪著姚織錦硬逼她將所知道的事情全都說出來,可是。當他看見她垂著眼瞼,竭力掩飾心中的緊張焦慮時,他心軟了。
「你別緊張,不知道就算了。」他暗暗歎了口氣,反手將姚織錦摟進懷裡,下巴抵在她的頭頂。輕聲道。「我又不是官場中人,這件事也輪不到我插手,只不過一時聯想到凌十三剛好受了傷,順口一問罷了。也對。你又不是時時處處都和他們在一起,又怎可能將所有事情都瞭解得那麼清楚?這件事已經拖了一年有餘,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水落石出的。所有的事情,就都交給我叔父去查吧。」
最後這句話,他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兩個人心裡都存了心事。這一天剩下的時間裡,相處時就覺得有些尷尬。谷韶言嘴上說不再管這件事,但卻仍舊不可避免地在心裡存下了印記。這晚睡在床上,他便一直翻來覆去,一直到後半夜,都沒能睡踏實。
谷元亨是他爹,就算做下再多錯事。血脈相連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他比誰都想要知道。在大年夜將他殺死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凌十三身上帶著傷,現在就住在桐安城裡,只要他把這件事告訴谷元籌,把人抓回來一問,自然會真相大白。但這樣一來,姚織錦肯定會怪他,他們這些日子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很可能就因為這一件事,再不復存在。
他低了低頭,就見姚織錦像只小貓一樣蜷在他的肩窩裡,一隻手還緊抓著他的胳膊,睡得很沉實,呼吸勻淨悠長。這種姿勢,應該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信任感吧?給谷元亨討還個公道,這的確是很重要的事,但他真的能夠就這樣將姚織錦的信任棄之不顧嗎?
他伸手替姚織錦掖了掖被角,也闔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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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兩人在宅子裡吃飯早飯,姚織錦照常要去珍味樓。
開玉饌齋分店的事情既然已經提上了日程,就得加快些步伐,雖然昨日在谷元籌府中被盤問,讓她心裡很有些七上八下的,但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盧盛既然跟了來,那必然是對未來充滿了希望,她總不能老讓那個猴小子白閒著。
「我今日就不去酒坊了。」谷韶言接過柳葉遞過來的茶,抿了一小口,抬頭道。他被某些事情煩擾住了,得留在家裡清清靜靜地想清楚。
「為什麼?」姚織錦有些愕然。他們在桐安耽擱了十幾天,這傢伙也不擔心酒坊的生意嗎?
谷韶言挑了挑眉,勾唇笑道:「昨晚你一直抱著我的胳膊睡,壓得我肩膀和手臂都發麻了,我看你睡得香,又不忍心叫醒你,所以,一晚上也沒睡好,今天得在家裡補補眠。」
姚織錦臉上就紅了一紅,抬頭見柳葉在旁費力地憋笑,便啐了谷韶言一口,抽身而去。
她這天在珍味樓,自然又是整日忙碌。將尋找鋪面的事交給湯文瑞張羅,趁著午飯後的空當,兩人又湊在一處算了算賬。在桐安城時,為了開鮮味館,姚織錦就花出去不少錢,賬上還得留些餘錢供珍味樓周轉,能拿出來開新店的,滿打滿算,也不過一百多二百兩銀子。想當初她在桐安城,手裡只攥著六十兩銀子就敢開店,現在想想,還真有些後怕,如今,她也累積了不少經驗,玉饌齋是她的心血,更是真真正正只屬於她的鋪子,她希望這間店能真正的闖出名頭來,因此,自然得計劃得周全些。
她琢磨著手裡的銀子應該夠用,若是在缺了,再去跟谷韶言要一些也不遲。安排好一應事務,又抽空幫著洪老頭做了兩道菜,和盧盛逗了幾句悶子,待到下午申時,關大強來接,便隨著他回了城南。
這時候,劉大廚已經在準備晚飯了,姚織錦回房洗了手和臉,鳶兒伺候她換了衣裳,正要走出去,卻見那鳶兒有些期期艾艾的,便回頭衝她笑了一笑:「怎麼了?你有心事啊?」
鳶兒就咬了咬嘴唇,彷彿的確有話想講,卻又不知該不該說。
「到底何事?咱倆相處那麼多年了,你還跟我玩起這些虛套了?」姚織錦朝她臉上張了張,「我想想啊,你也快十六了,是不是心裡合計著,想出去配小子了?」
「哎呀小姐,你老是開這種不靠譜的玩笑,從前咱在家說說也就罷了,如今你也是成了親的人,還這麼沒輕沒重的!」鳶兒跺了跺腳,皺著眉頭道,「要不,你去書房瞅瞅姑爺吧?」
「看他幹什麼?他也有自己的事,我總不能每天都跟在他屁股後頭轉吧?」姚織錦有些不解。
「不是的……」
鳶兒走出門外,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又退回來關上門,特意壓低了聲音道:「今兒姑爺一整天都在書房裡。剛才,也就是你回來之前,我看見小曇端著一盅牛肉羹進去了。雖說奴婢給少爺送吃的,那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事,可是,我瞧見她進去之前,特意回丫頭房裡重新梳了頭,還撲了粉,我……」
「牛肉羹?」姚織錦頓時也跟著蹙眉道,「說話這就要吃飯了,她這會子送什麼牛肉羹?」
「哎喲我的小姐,這不是重點好吧?重要的是,她去見姑爺,為什麼要特意打扮?還偏巧是你不在家的時候,我聽說……算了,我還是別在你面前胡說了,你趕緊去瞧瞧才是正理。」
聽她這麼說,姚織錦心中也有些犯嘀咕,便依她所言,從房間出來順著迴廊轉過一道彎,來到書房門口。越走越近,她便不由自主地放輕了腳步。
書房的門是虛掩的,留下一條不寬不窄的細縫,姚織錦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什麼心理,竟站在門口,並沒有推門進去。
從這道縫隙,正好可以瞧見谷韶言坐在臨窗的桌前,手裡握著一本書,小曇就站在他身後,還捧著一個瓷盅,谷韶言卻並沒有回頭看他。
「少爺……」小曇磕磕巴巴地道,「您就嘗嘗吧,奴婢第一回下廚,雖然什麼也不會,弄得手忙腳亂的,但終於還是做了出來。少爺您好歹也該試一口,要是不好吃的,我今後再改。」
「用不著,我這人對吃食並不挑剔,反正馬上就要吃飯,你三少奶奶也該回來了,她是做廚的行家,你不如讓她給你品評品評。」谷韶言回頭瞟了她一眼,並不接她手裡的瓷盅。
小曇的臉色就有點發白,垂著眼睛道:「少爺,從前在家的時候,奴婢記得您最喜歡這道牛肉羹,三少奶奶怕是不知道,所以,總也沒見她做給你吃。奴婢估摸著,你或許對這道菜是有些掛念了。奴婢手藝不好,也不敢把菜端上桌,您待人寬厚,就先替奴婢嘗嘗吧,好嗎?」話說到最後,竟有些撒嬌的意味。
姚織錦站在門外,將這些話都聽進了耳朵裡,就覺得有些發愣。谷韶言待人寬厚?這小曇話裡話外的意思,是在說她刻薄了?
谷韶言顯然也聽出了這一層,便轉過身子,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我記得,從前在府中,你和錦兒的關係一向很好,她直到現在還時常跟我念叨,說你那麼膽小纖弱的一個人,居然肯為了她跟沒事找事的丫頭硬磕。想必你們之間的感情應該十分深篤才對。就算她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你就不能告訴她一聲嗎?」
小曇便啞口無言。姚織錦在外面看著,她倒的確是悉心打扮過一般,磨了磨牙,便推開門走進去,笑著道:「咦,小曇,你太沒義氣了,做了好吃的,也不分給我嘗嘗。怎麼,你倒真要跟我生分了?」(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