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拂雲莊,何氏便受此一劫,茶水入腹時疼得鑽心掏肺,吃了一劑謝天涯開的藥,這才覺得身上鬆快了些。
這天是冬日裡難得的晴好天氣,丫頭碧雲在靠西的窗下放了一個美人榻,將何氏扶過去倚好,又在她身上搭了一床軟和的錦被。陽光從窗子外頭照進來,正灑在她身上,暖融融的,倒也舒服。
姚織錦在屋子裡洗了澡換了身乾淨衣服,將谷沁芳給的那根金釵以及屠艷娘相贈的小匣子揀出來瞧了瞧,復又往床下收好,腦子裡一時間轉過無數念頭。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從谷府這碩大的牢籠中跑出去,永不再回頭。但是,一旦這樣做,谷元亨必然不會善罷甘休,那姚家上下的日子也肯定不會好過。她沒有蠢到現在還心心唸唸只想著他們,但如果真個跑了,之前自己受的那些委屈,不就白費了?紅鯉說讓她再忍忍,用不了多久了,她猜度不出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何氏的庇佑,但如今,谷元亨也來到了這拂雲莊上,很可能趁著太太身體不適再來找麻煩,這一步已是迫在眉睫,不得不行。
尚未想好該如何行止,那何氏竟率先打發了一個小丫頭過來喚她。
「太太可有說喚我何事?」雖然沒做錯什麼,但想到廚房中那一幕,姚織錦心中免不了還是有些忐忑,強撐著笑了一下問道。
「主子們的事,我一個丫頭如何知道?反正你趕快去就是了。」那前來傳話的小丫頭看著不過十來歲,矮墩墩胖乎乎的,板著一張臉,不帶絲毫感情地答。
姚織錦應了一聲,仔細想了想,先去到廚房做了一道溫暖脾胃的南瓜羹,用托盤盛著來到谷元亨和何氏所住的院子,一眼看見太太病歪歪地倚在美人榻上,谷韶言立在旁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陪著說話。許是聽到窗外的腳步聲,那二人同時抬頭,何氏眼中一道冷光閃過,而谷韶言,卻只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似乎在示意她不用擔心。
她完全搞不懂這個在她面前任性跋扈的三少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也沒工夫多想,嘴角朝上咧開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隔著窗戶對何氏道:「太太來到這拂雲莊,奴婢還不曾給您請安,還請太太原宥。奴婢方才聽說太太腸胃有些不適,特意做了一碗南瓜羹,這東西最是溫補,太太若不嫌棄,可以嘗嘗。」
何氏掀了掀眼皮,嘴巴略微動了動:「哼,倒叫你費心了,進屋來說話,我沒力氣跟你扯著嗓子嚷。」
姚織錦腳下不敢停,連忙走進去,手裡的托盤不知是端著好還是放下好,何氏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道:「擱在那兒吧,我肚子裡好容易舒服點,這時候可不敢再吃任何東西來攪和,算你有心。」
話音未落,早有丫頭碧雲走上前來接過姚織錦手中的碗碟。
何氏端起一盞茶送到嘴邊抿了一口,看似不經意地道:「我聽說,這些日子你照料大少奶奶十分盡心,方才相見,我也覺得她看起來珠圓玉潤,臉色是極好的。谷家第一個孫孫即將誕生,上上下下都很重視,我無論如何,也應該謝你一句。」
「奴婢不敢當,照料主子,原本就是奴婢應分的事,大少奶奶……」姚織錦話還沒說完,何氏卻已經打斷了她,抬頭對自己的小兒子道:「對了,那鄧姨娘也有喜了,這事兒恐怕你還不知道吧?」
谷韶言搖了搖頭:「兒子的確不知。」
何氏微微一笑:「你在家中橫行了十幾年,人人都讓著你,如今也是要當哥哥的人了,該懂點事。那鄧姨娘生出來的孩兒,我打算親自來照管,等他長大些,你也該得空教教他唸書識字才對。」
谷韶言不解其意:「娘這話說得太早了些罷?那孩子尚未落地,怎就扯到讀書上頭去?再說,就算要養,也該讓鄧姨娘自己養活才對,娘身子不好,何必操這個心?」
「你少廢話,我吩咐你答應就是,哪來那麼些問題?」何氏半真半假地嗔了他一句,「你哪裡懂得?這起當姨娘的都毫無見識,生出來的小娃兒,若是男孩,便小氣猥瑣,若是女孩兒更不得了,天生就帶著股媚氣。咱們谷家大門大戶,可不能由著他們鬧出笑話去!」
姚織錦銀牙一咬,險的一嘴頂回去。
她算是明白了,這何氏明面上是在說鄧姨娘,實際上,卻是在拿話噎她。話裡話外說她是狐媚子還不算,竟將她那做妾的親娘也罵了進去!這女人發的是什麼瘋,才來第一天就要找茬生事?
何氏冷冷地朝她臉上瞥了一眼,見她仍舊恭恭敬敬站在那兒,似乎一點不愉快的表情也沒有,瞇了瞇眼,道:「唉,剛才我肚子裡疼得有如絞腸痧,渾身直冒冷汗,只想老爺就在我身邊,可是,無論我怎麼找,就是尋不著他。後來聽谷全說,他是在廚房裡將老爺叫回來的,錦丫頭,是不是?」
姚織錦覺得自己的眉毛跳了一下。
她早該想到,這大宅大戶裡永遠不缺搬嘴的人。她姚織錦是日日泡在廚房裡的人,這才剛到拂雲莊,谷元亨就找了過來,這話飄進何氏耳裡,絕對會引起各種聯想。
見她不說話,何氏又是一笑:「哼,我問你話呢,你的嘴被縫上了?我聽見谷全他們說,這些日子在拂雲莊,你一直循規蹈矩,只管照顧大少奶奶,輕易不與大少爺交談,我還當你是個懂事的丫頭,沒想到,你想得倒還長遠?也對,你姚家現在深陷蕭瑟之境,你要攀高枝兒,自然得揀最大最高的那一條。你知道老爺看上了你,有朝一日進了他的房,姚家上下也跟著沾光,到那時,連我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也只得當你是長輩呢!」
姚織錦聽她這話說得蹊蹺,趕緊追問:「太太此話何意?莫不是我爹和我大伯……」
這不可能啊!姚江烈做主,將她送到谷家抵債,他們就再無後顧之憂,珍味樓生意又好,日子也該愈加踏實才對,怎麼聽何氏話裡話外的意思,竟比從前還不如?
何氏一聲嗤笑:「我不想也懶得跟你解釋,你本事那麼大,自己不會打聽嗎?別說廢話了,我只問你,你頭先兒在廚房,和老爺幹什麼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