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織錦成天價往外跑,谷韶謙和徐淑寧不說甚麼,他們房中的貼身丫頭梨花,卻有些看不過眼,有事沒事就在她面前撂臉子,指桑罵槐,那更是家常便飯。
老吉做的那一道醉蝦和說出來的那番話,著實令得姚織錦心滿意足,樂顛顛地回到拂雲莊,還未踏進院子,就看見門口停了一輛馬車,正不明就裡間,梨花打從裡頭走出來,斜睨了她一眼,陰陽怪氣道:「喲,大忙人回來了?這一屋子的事全賴我和紅鯉,你倒是在外頭跑得歡實,大少爺和大奶奶那是人好,不同你計較,我可沒那麼好對付。你要出去玩,也該做了事情再去,廚房裡一堆活兒,你怎麼也不去幫幫蘇婆子的忙?」
姚織錦瞥她一眼,腳下不做停頓,一面朝裡走,一面道:「我為什麼幫她?來黑涼村時,太太指明了只讓我伺候大奶奶的飲食,其他依舊由蘇婆子照管。奶奶一日三餐,我又沒落下過,其餘時間,我要做什麼,難道還需要你同意?」
說著穿過堂屋來到後面谷韶謙和徐淑寧的屋子門口,正打算抬腳進去,忽見旁邊一個人影閃過,恍惚好像是谷府的管家趙廣易。
這人給她的印象一直不算太好,一看見他,她心裡就有些犯嘀咕,又不好停下來多看,依舊掀開簾子走進屋,梨花被她搶白一頓,心生不忿,也順腳跟了進來。
其時,徐淑寧午睡剛起身,正倚在床頭做一對小小的虎頭鞋,見二人進來,便抬眼笑道:「真可巧了,你們倆怎麼湊到一處去?」
梨花恨恨道:「奴婢是替奶奶不值,您脾氣好,受了委屈也不說出來,奴婢可看不下去。這錦丫頭每日在外頭閒逛,什麼事情也不理,奶奶寬容,她便愈加得了意。奴婢從徐家陪嫁過來,可不是看您受丫頭氣的!」
姚織錦對她的心理看得門兒清。說到底,不過是因為自己得了徐淑寧的看重,她暗地裡吃味罷了。於是,也就不說話,只等著徐淑寧開口。
「咳,我有孕在身,哪有心思理那麼多事?」徐淑寧先軟軟對梨花說了一句,又轉向姚織錦道,「不過,錦兒你最近的確是貪玩了些,實是不該,不怨梨花生氣,我也有些怒了。」
姚織錦連忙朝後退了退,道:「奴婢知錯。」
徐淑寧笑著又對梨花道:「不過呢,這丫頭終究比你小了幾歲,不知事,你得空多提點她兩句也就完了,別嚷嚷的人盡皆知,傳出去,人家還以為我們大少爺房裡連個丫頭都管不好呢!你先出去吧,我有話要問錦丫頭。」
梨花答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徐淑寧這才坐正身子,笑道:「錦兒,我話說得重了罷?梨花從小跟著我,她的脾性我最熟悉,不這麼給她點臉面,她不會罷休的,萬一鬧出去,你我皆是麻煩,明白嗎?」
姚織錦連忙點頭:「錦兒要是連這點事都不懂,大奶奶就白疼我了。」
徐淑寧撲哧一笑:「什麼疼不疼的,你摸摸桌上的茶還熱不熱,倒一碗給我。」
姚織錦依言斟出一杯茶,送到徐淑寧面前,大著膽子道:「奶奶,我方才好像看見趙管家來著,他為何而來?」
「哦,沒甚事。」徐淑寧呷了一口茶,眼睛只管瞧杯子上的花紋,愣愣道,「老爺太太打發他來瞧瞧我怎樣,也看看鄉間的收成,順便帶來一點子補身的藥材。我成天吃你做的菜,胃口不知多好,哪還用得著補?」
姚織錦見她臉色蒼白,腮上彷彿猶有淚痕,便道:「奶奶……奶奶可是哭過?」
徐淑寧道:「何曾哭?只不過肚子裡的小東西頂在心頭,有點子難受,你瞧,我顯懷了呢!」
果然,她的肚子微微凸起,已經能看出是懷胎六甲了。
「嗯,既如此,錦兒晚上給奶奶做道酸湯的菜,保準您吃得胃口大開!」
「那便再好不過,我正想要個酸酸的東西呢!」徐淑寧勉強一笑,「你去吧,我坐直一會兒就有些乏,再歇一歇。」
姚織錦衝她施了一禮,從屋子裡走出來,正要去廚房,從旁伸過來一隻手,猛地將她拽到一棵梧桐樹後。
她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是紅鯉,頓時大喘兩口氣,氣哼哼道:「你是要作死啊,唬得我差點厥過去!」
紅鯉白了她一眼:「好心當成驢肝肺!我特意候著你,有幾句話要跟你說,你聽不聽?」
姚織錦見她不像是在開玩笑,便挽住她的胳膊嬌聲道:「好嘛紅鯉姐姐,算我不對,你有話就快說呀!」
「哎喲喲,你快給我鬆開!」紅鯉被她弄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別跟府裡那些嬌丫頭學這一套,我可受不了!我問你,方纔你回來的時候,看見趙廣易了嗎?」
「嗯,恍惚看見一眼,他不是來給大奶奶送補品的嗎?」
「哼,送補品,這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如果真的只為送東西,隨便打發個小廝就行了,何必勞動他趙管家的大駕?」
姚織錦摸不著頭腦,道:「那你說是為什麼?」
紅鯉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道:「方纔,我聽見趙廣易和谷全兩個人嘀咕來著。」
「你偷聽?」姚織錦吃了一驚,這丫頭,膽子太大了!
「什……什麼偷聽?他們就在院子裡,又不避人,那我當時手裡一堆活兒,總不能丟開手吧?所以,就聽了一兩聲兒。」紅鯉有點心虛地道,「谷全是谷府的家生子、老管家,從前他在府中時,沒少提攜趙廣易,所以,時至今日,那姓趙的依舊喜歡來找他叨咕兩句,什麼事,也願意聽他的主意。」
「這你也知道?」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懵懂?這谷府中的每一個下人僕役,都恨不得多生出兩隻耳朵來呢!」紅鯉沒好氣地道,「你別打斷我!我聽見趙廣易說,他這次來,真正的目的,是為了大少爺。咱們大奶奶不是有身子了嗎?谷家是大戶,老爺和太太擔心大少爺憋不住,出去尋花問柳,這可丟了人了,因此打算給少爺納一房妾呢!」
「什麼?!」姚織錦瞪大了眼睛。大兒媳婦懷著孩子,卻給自己的兒子納妾,這不可笑嗎?
「你嚷嚷什麼,小聲點!」紅鯉連忙拽了她一下,「這種事平常的很,只是你沒見識罷了。我還沒說到重點,你安靜聽著。老爺和太太為了這件事意見不合,老爺的意思是從外邊兒買個丫頭進來給少爺納進房也就罷了,太太呢,覺得大奶奶才懷著頭一胎就給少爺張羅納妾,會寒了媳婦兒的心,所以……」
「所以什麼,你說話別大喘氣啊!」
「所以,她的意思是,讓少爺在自個兒房裡選一個丫頭,先糊弄著,等過了這二年再說。」
姚織錦驚得差點沒站住:「咱們現在在拂雲莊上住著,攏共就我們三個丫頭啊!」
紅鯉懶懶地道:「你別把我拉扯進去,實話告訴你,我聽趙廣易說,太太曾暗示他,讓他幫著少爺,選你呢!」
「我?你別開玩笑了,我還沒成年!」姚織錦耳朵裡一片嗡隆,知道紅鯉不會說假話,但心裡卻還抱著一絲妄想。
紅鯉一聲冷笑:「哼,你成沒成年,跟主子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要收你入房,只不過是讓你幫少爺下下火,你以為你是誰?說白了,老爺為什麼要讓你進府,太太心裡門兒清!她這麼做,也不過是為了斷掉老爺的念想。老爺素來畏妻,必不敢明著反對,再說,難道老子還能跟自己的兒子搶女人?趙廣易今天不走,就是為了等少爺回來,向他討意見呢!」
姚織錦有如再次被五雷轟頂,站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
憑著她對谷韶謙的印象,她直覺他不會坑了自己,但他畢竟是谷元亨的兒子,谷韶言的哥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麼?
怪不得徐淑寧一臉淚痕,自己的丈夫要納妾,再大度的女人,心中也不會好受吧?可是,姚織錦現在根本無暇顧及,她腦子裡只有三個字:怎麼辦?
這是進到谷家以來,她第一次生了要逃走的心。
當晚她躲在房中不敢出來,耳朵裡好像聽見谷韶謙在大聲呵斥趙廣易,說的什麼,卻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第二天一早,她剛剛從廚房端了早飯出來,遇見谷韶謙,趕緊躲了開去,匆忙中,連招呼也沒有打。
谷韶謙從背後看著她倉皇而逃的背影,又是好笑又是可歎,搖了搖頭,轉身上田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