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抑制住心跳,圍著青柳轉了三圈,連連問道:「你真是小心肝麼?你真是……」直到聽到青柳熟悉的聲音,他才確信沒有弄錯,不由興奮地一把將青柳抱了起來:「哇,小心肝真是太漂亮了,把上海灘上那些什麼電影明星全都比下去了哦!」急得朱太太在後面直叫:「快放她下來,小心把妝給弄糊了,我可是辛苦了一天呢!」……
現在看到小芋頭驚艷的表情,他心裡很是滿意。
「喂,小芋頭你是不是腦子有病啦?今晚怎麼一個人也不認識了?」魯榮明戲謔地說,很是得意。他用一種勝利者的神情睥睨著小芋頭,「快跟你爺娘進去吧……對了,那個跟在你娘後面長得像綠豆芽的小姑娘看你的眼神含情脈脈的,我看她和你倒是天生一對呢,你可別辜負了人家哦。」
這話說得小芋頭差點吐血。他垮著張小臉,鬱悶地進了飯店。整個喜宴過程他沒有說過一句話,連頭也沒有抬,因為一抬起來就會看到依偎在魯榮明身邊明艷動人一臉幸福的青柳,那副你儂我儂的神情就像尖刀一樣刺戳著他的心,讓他心疼難忍。他對滿桌的美味佳餚視而不見,只是像個木偶樣坐著,散席後又像木偶樣跟著爺娘回到家裡,第二天他就病倒了,在床上病厭厭地一直躺了十多天才下地。
婚後,魯榮明和青柳的生活回歸於平靜和簡單之中。魯榮明每天往返於康仁裡和醬園之間,而青柳仍然忙於讀書寫字。她現在進步很快,不僅能寫字還學會了珠算加減乘除,有空時就跟著朱太太學繡花和裁剪縫製衣服,天天忙到深夜才睡。
魯榮明在醬園做了一天事,晚上熬不過就先睡了,但他睡了一覺醒來,發現青柳還在樓下或是辟哩啪啦打算盤或是背書寫字或是研究著衣服的樣式,恨得他常常衝下樓去,不顧她的抗議。二話不說便把她扛到樓上放倒在床上……
冬月裡,醬園萬老闆鑒於魯榮明提前接任了帳房的活而且也完全能勝任這個職位。於是就提前給他漲了薪資,從原來的兩塊漲到了五塊。魯榮明對漲薪事倒不並不感到意外,因為老闆本來就和他約定好年底加薪的,現在只不過是提前了兩個月而已,但是這讓他的經濟倒是一下子寬鬆了許多。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年底。
臘月十五開始,醬園放年假一個月,不到一天,醬園裡的工人和夥計全都走了個精光。第三天清晨。魯榮明攜青柳和三伯伯魯昌林三人一行也在十六鋪碼頭踏上了回雁城的輪船。
進船艙後,他找了個靠船窗的座位,回身招呼拎著大小包裹的三伯伯過來。他放下手裡的行李,剛想轉身看看青柳安頓下來沒有,忽然眼角餘光掃到旁邊有人在注視著他,他疑惑地側頭望去,意外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
「張丹桂?」他楞了下。遲疑地叫了一聲。
「魯榮明!」她站起身來,欣喜地叫道。
「原來真是你!」魯榮明驚喜地說道,正想問她是不是回娘家過年的,忽聽得青柳在身後問道:「明哥哥,這是誰呀?」
「哦。這是我同學,張丹桂。心肝可以叫她姐姐的。」然後他回過身。望著張丹桂溫潤地笑笑:「這是我太太,姓張,叫青柳。」
眼前的張丹桂完全是一個時髦的上海少婦打扮,一頭烏髮燙成大波浪,柔順地披在肩上,眉毛畫得細如柳絲,臉上搽了不少白粉,顴骨上打了腮紅,嘴唇塗得鮮紅,耳垂上吊著金耳墜,身著墨綠色絲絨旗袍,外罩一件黑呢大衣,腳上著一雙黑色尖頭高幫麂皮高跟鞋,和四年前相比,她成熟了不少,可是,他卻在她她的眼中看到了無盡的落寞和滄桑……
「哦,這是你太太?怎麼我聽說……」張丹桂看著青柳,詫異地說,她沒有說完,抬眼看了看魯榮明,那神色分明在問:你不是早就成親有小孩了嗎?可你這位太太怎麼看上去還是個小姑娘啊?
「我們新結婚,剛在上海注了冊的。「魯榮明笑笑說,最後一句是特地強調的。
「這個……呃,那我就祝福你們了……「張丹桂本來還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把話吞進肚裡改成了祝福。
「姆媽,我餓了,我要吃麵包。」張丹桂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細細的聲音,魯榮明循聲望去,見到她身後有個年約四歲的小女孩,身著玫瑰紅的洋衫,外披一件毛絨絨的小披風,腳蹬紅色高幫棉皮鞋,長得皓齒朱唇粉妝玉琢,就像一個洋娃娃般討人喜歡。看到魯榮明看她,小女孩立刻躲到了張丹桂身後,然後從她腋下探出個毛絨絨的腦袋探究似地盯著他。
「哦,寶貝,姆媽馬上就給你拿啊。」張丹桂說完,便轉身去翻包裹。
「這是你女兒?」魯榮明問道,
「是啊,四歲了,還是那麼膽小,怕陌生人……「張丹桂沒有轉身,邊在包裡尋找著,邊回答。
此時,輪船已經駛離碼頭,輪機轟轟地響著,帶著輪船平穩前行。天色也從灰色變成了淡青色,沿途景物慢悠悠地向後退去。輪船裡的的客人大都以一種舒適的姿勢或坐或斜躺著,有的在觀賞沿河的風景,有的在大聲地聊著天,還有的磕著瓜子,而一邊的魯昌林已經閉上眼打起了瞌睡。
魯榮明的座位和張丹桂間隔著一對老夫妻旅客,他從那兩個人的肩上望去,看到她從包裡拿出一隻小麵包遞給女兒,然後又小聲和女兒說著什麼,小女孩聽了往他這邊看了看,看到他也在看她,立刻又害羞地躲到她母親的身後。
張丹桂順著女兒的眼神望過來,和他眼神對接後忽然嫵媚地笑了笑,那個笑容和當年在竹林書屋裡一樣,瞬間讓他的心停跳了一拍……
他凝神望著她,猜測著她肯定是回娘家過年的,但是,她男人呢,是哪位?他忽然很想知道當年娶她的那個男人倒底是個怎麼樣的人。但是,他將她身邊所有的男人全察看了個遍,也沒有發現有那麼一位對這母女倆呵護有加的男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