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鄉規,孝子們迎祭時除了在間歇時有短暫的休息可以喝水進食外,其它時間是不能離開的,直到該來的親戚們都來了為止(前世緣今生定8章節)。
按長幼排序,阿根是男丁裡的頭一個,他人雖跪伏在那裡,但心裡卻時不時地記掛著家裡的女人。上午送她回家後,看她氣色很差,整個人虛得像一片雲,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自己起來弄吃的。唉,家裡只剩了一個阿五讓他照看姆媽,這麼小的一個人,哪裡會照顧人?當時要是讓阿三留下就好了。
乘空檔休息時,阿根悄悄撩起了幔布一角向外瞄去,一眼看到菊花嬸娘的背影,忙輕輕喊道:「嬸娘,嬸娘!」
菊花嬸娘聽得有人喚她,回身看到阿根,過來輕聲問:「阿根,餓了麼?我給你們拿點東西來,你等等(前世緣今生定8章節)。」她剛想轉身被阿根一把拉住了:「不,我不餓,嬸娘,幫我去屋裡看看阿大娘好嗎?我有點不放心她。」
「嗯,也是,她剛養了小孩,上午又受了點驚嚇,要是做了毛病以後就糟糕了。我馬上去看看。噯,阿文娘,來幫我看牢這裡,我有點事去去就來。」
菊花嬸娘叫的那個阿文娘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也是楊柳村姓張的,是阿根他們家的遠房親戚。舊時對同一個祖宗傳下來的後代,只要數得清支脈的,不管多遠,都稱為自家人。這阿文家倒底和阿根他們家是一個太太(曾祖)傳下來的還是一個太裡太(曾曾祖)傳下來的,阿根並不太清楚,但是住在一個村裡,有了事連鄰居都會上門相幫,這遠房親戚自然也是要來的,不同的是鄰居們來是幫忙,不需要送白包(前來弔唁的人送給喪家的錢)而親戚前來是需要送上一個白包的。
菊花嬸娘在堂屋裡管著分發回贈品的差使,只要有人來祭奠必然會送上一個白包,包裡有十幾文或二十幾文不等的帛金,來人在靈前哭拜過起身,喪家就會回贈一個用黃色毛邊紙包著的一個銅板和一塊麥芽糖,人手一個大人小孩都有,這銅板一般只有一文錢,家境好一點的也可以是五文、十文,一是向來人表示感謝,二是表示喪事只此一次,三是取「一」和「依」諧音,指失去親人的家人以後有所依(一)靠。糖是代表喪事一過生活仍然甜美的意思。如遇夏天麥芽糖遇熱即化,這塊糖就免了。這也是當地風俗之一。
阿文娘聽到菊花嬸娘喊她,趕快過來,站到了她的位置上,菊花嬸娘稍為交代幾句,回去頭對阿根頜首示意了下,就出門去了。
阿根這才把心放回肚裡。
「阿哥,阿嫂怎麼了?她不會有事吧?」阿義在後面輕輕問道。
「我也不知道,這裡又抽不出身子,只好煩勞嬸娘去看看了。」阿根說。
阿義歎了口氣,沒有作聲,上午姆媽的行為太奇怪了,他想到現在還沒有想通呢(前世緣今生定8章節)。
此時又一批人前來弔唁,他們趕緊跪伏下來。
菊花嬸娘趕到阿根家裡,還沒到門前就聽得哭聲,這哭聲有兩種,一種是嬰兒細細弱弱的啼哭,時斷時續,另一種是小孩子哭叫,喊叫的是什麼聽不太清楚,菊花嬸娘心裡一緊,加快了腳步,好在她是一雙改良腳(介於小腳和天然足之間),跨步可以很大,一會兒就到了阿根家門口。
只見大門洞開,正屋裡一個人也沒有,地上打掃得很乾淨,門邊的腳盆裡放著一盆尿布還沒洗。東屋裡傳來嬰兒啼哭聲,進去一看,床上只有小女嬰一個,她邊哭邊把頭轉來轉去,知道她這是餓了。可是沒看到阿大娘,她拔腳出來往裡面去。
一陣小孩的哭聲從廚房裡傳來,她過去一看嚇了一跳,阿大娘倒在灶邊失去知覺,旁邊四歲的阿五正用手徒勞地試圖拉起她,邊拉邊哭:「姆媽,快起來啊!姆媽,你怎麼啦?」他一抬頭看到菊花嬸娘進來,忙象找到救星一般:「婆婆,快來看看姆媽,她怎麼睡在地上不動了呀?」
菊花嬸娘一看忙過去一看,阿大娘眼睛緊閉,臉色通紅,摸了摸額頭,熱得燙手,心說不好,阿大娘竟然在發燒!產後發燒可不是個好兆頭。
這菊花嬸娘也算是個自學成才的接生婆,專為楊柳村及其周圍幾個村子裡的女人接生,做的年頭久了,自然知道哪種情況是不打緊的,哪種情況是會要命的。眼下阿大娘生下孩子還不到一晝時就出現發燒而且還燒得人事不醒,她知道,這是得了產後風,絕對是要命的病!
產後風其實就是產褥熱,舊時沒有抗生素可用,全靠中藥治療,這中藥入肚吸收到全身需要一個過程,起病急的,往往藥性還沒起作用,那人就已經不行了,所以得了產後風的產婦十個裡倒有八個是救不過來的。
菊花嬸娘心裡著急,來不及問阿五你娘到廚房裡來幹什麼,就想先把她抱上床再說,現在是臘月裡,地上太冷了,好好的人坐在地上都吃不消何況這剛生了孩子的人?
但她把手伸進阿大娘的身子底下後發現根本吃不上力,這阿大娘儘管瘦弱也有好幾十斤重,菊花嬸又是上了一點年紀的女人,又哪裡能抱得起來?她試了幾次沒有成功,就急急對一個手指含在嘴裡淚水和鼻涕糊了滿臉呆立在——:「阿五,快,快去你二阿叔屋裡叫你阿爸來,說姆媽生病了,快去(前世緣今生定8章節)!」
阿五立刻清醒過來慌慌張張地出去了。
菊花嬸娘看到阿大娘猶自昏迷不醒,身上燒得像塊炭樣燙,怎麼叫也叫不醒,又聽到東屋傳來的一陣陣嬰兒啼哭,一時急得六神無主,在這小小的廚房裡團團亂轉。
她突然看到灶邊的水缸,心中忽然有了個主意,馬上從竹櫥裡取了一隻粗瓷大碗在缸裡舀了點水,含到嘴裡,嘩地一下噴在阿大娘的臉上,然後蹲在她面前,用指甲狠狠掐住她的人中穴,沒想到這一招總算管用,阿大娘微弱地呻吟一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菊花嬸娘鬆了口氣,抬手拭去了臉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剛才她可嚇壞了。
「我……這是……在哪裡?」阿大娘虛弱地問道。
「阿大娘,你覺得怎麼樣?能不能起來睡到房裡去?這地上太涼了,不能睡啊。」看到阿大娘醒來,菊花嬸娘忙說道。
阿大娘努力地往起掙了一下想坐起來,但又頹然倒下,焦急地說:「我……起不來,青柳在哭,她肯定餓了,嬸娘……幫我……」
菊花嬸娘過去剛想把她扶起來,就聽得一陣重而急促的腳步聲從遠而近。
不一會兒,阿根就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看到睡在地上的女人,顧不得問話,急忙用手一抄一把抱起來直奔房裡(前世緣今生定8章節)。
菊花嬸娘起身也跟了過去,看到阿根已經把女人放到床上,忙過去幫她脫了鞋,蓋上了被子。回身對阿根說:「阿根,快去叫姚先生來,阿大娘是得了產後風了!」
「怎麼會?」阿根大驚,他自然也知道這產後風的凶險。可是女人生了這麼多小孩都沒事,這次怎麼會得產後風的?
「我識得這病,沒錯,快去,去晚了阿大娘的命就保不住了。
床上的阿大娘此時又昏睡了過去,嘴裡還說著胡話。
一邊的嬰兒哭得聲嘶力竭。
四歲的阿五這時也到了,他拉著阿爸的衣服怯怯地叫:「阿爸,我餓……」
「可是……阿爸那邊……」阿根現在哪裡還顧得上兩個小孩,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拔腳就走去請姚先生,但是一轉念想起還在靈堂裡的阿爸,又不禁猶豫起來,如果扔下剛去世的阿爸不管,他肯定要背負孽子的罪名永遠在人前抬不起頭來;但是如果不去,相濡以沫了十幾年的女人的命就會不保,四個小孩也將從此沒有了姆媽……
「還在多想什麼?現在當然是救活人要緊!」看到阿根彷徨無助地滿屋打轉,菊花嬸娘不由擰眉厲聲喝道。
「噢噢……曉得了。我馬上去!」阿根猛然醒悟過來,拔腿就走。
但到了大門口他又轉回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靈堂方向咚咚咚瞌了三個響頭,抬起頭來含淚向空中說道:「阿爸,對不起了,阿大他們不能沒有娘啊!等阿大娘好了,我再去阿爸靈前請罪!」
爬起身來又喊道:「嬸娘,謝謝你照看一下阿大娘不要離開,等歇如果小阿叔來叫我,你就和他說一聲我去斜橋請姚先生了。」
「曉得了(前世緣今生定第八章產後風內容)。快去吧,去遲了,阿大娘的命就保不住了。天快要黑了,看樣子好像要落雪,你帶件蓑衣去吧。」
「嗯,曉得了。」阿根應道,人卻早已出了大門。
姚先生是斜橋鎮上的一個老中醫,全名叫姚暮初,三代行醫,主治小兒婦科,兼看內外科,其實在那個年代的中醫先生並沒有嚴格區分科別,病人也分不清什麼內科外科婦科的,反正有了病挨不過去了找醫生就對了,所以,坐診行醫中醫先生基本上是什麼都看,算得上是如今所說的全科醫生了。
這姚暮初接過其父的衣缽行醫後曾先後救過幾個人,其中一個是當時知縣的小妾,這知縣是江西人,因路途遙遠故而沒帶家眷前往任所,但孤身在外難免寂寞難耐,於是就在當地納了一房小妾,那小妾生得花容月貌千嬌百媚,很令知縣寵愛。
光緒五年,知縣小妾小產時發生血崩,命懸一線,令縣城所有名醫都束手無策,後來還是姚暮初趕到,大膽地用了虎狼之藥才算保住了知縣小妾的一條小命,從此斜橋姚暮初的名頭就大起來,甚至超過了他的先人。
這知縣也算是憐惜人才,覺得這姚暮初在斜橋小鎮行醫是埋沒了,因此在縣城裡覓了幾間房讓姚名醫去縣城行醫。可是,那時的醫者大都只想提高自己的醫術醫好更多的病人,沒有什麼宏大理想和目標,也不想借勢做大做強,這姚暮初世代居住在斜橋,根基都在這裡,哪裡肯去一個陌生的地方?儘管這地方是縣城。因此他婉拒了知縣的美意,仍然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小鎮醫生。
從楊柳村到斜橋有七里路,此時天上已經飄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花,西北風更是吹得緊了,在空曠的田野裡,方向不定的風捲著小雪花在暮色裡四處飛揚,路上的行人哪怕你穿得再嚴實,那小雪花也能順著一切縫隙鑽進你的脖梗裡袖筒子裡,寒徹骨髓。
但此時的阿根一點也不覺得寒冷,他渾身焦燥,心裡塞得滿滿的全是焦灼擔憂和……內疚、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