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屋靠北牆是一張沒有上漆的木床,床上罩著一頂用藍色粗布做成的帳子,帳子已有些年頭,都洗得有些發白了;床邊靠牆放著一張掉了紅漆的桌子,桌上放著一個小碗,碗底有少許菜油,一根棉紗線浸在油裡,線的頂端跳動著一點幽幽的火光,在這漆黑的夜裡,這豆大的亮光卻使屋裡增加了不少光明(前世緣今生定第二章取名內容)。
此時帳簾撩起,分別纏在兩邊的床柱上,一個女人額頭包著一塊白粗布,斜靠在床頭,低著頭正在給懷裡的小囡餵奶。
女人娘家名字叫何小鳳,一個很好聽的名字,但那時女兒出嫁後大都隨夫姓,沒有了娘家的姓,鄉下的女人,出嫁後甚至連名字也沒有,只以某人大娘相稱,有了小孩後就在前面冠以小孩名字,稱為某某娘,這何小鳳也是如此,自嫁給張阿根後幾乎沒有人知道她娘家的名字,村裡人先是叫她阿根大娘,後來就只知道她叫阿大(讀du)娘了。
阿根進去後將碗裡的燈吹熄了,把手裡的油燈放到桌上,然後坐到床前疼愛地將妻子凌亂汗濕的頭髮理了理,說:「唉,今天你真是不容易,又從鬼門關前走了一趟。」頓了頓又說:「你不知道剛才在門外,我的心都提到喉嚨口了,有一刻差點都喘不過氣來」語氣非常動情,又好似有些羞澀,似乎覺得自已一個大男人不應該也有害怕的時候。
女人抬起頭來,她看上去三十多歲,眉清目秀,端莊溫柔,眼角和額頭都已有細細皺紋,燦然一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沒事的。前面不是生了五個都沒事嗎?就是生第一個的時候真的差點死掉,以後幾個都還好。今天是第六個了,哪裡會有什麼事?你真是的」
阿根輕輕拍了拍妻子的後背:「這可不一樣的,你年紀越來越大,生小孩當然越來越難了(前世緣今生定2章節)。再說了這次可是生了個囡,肯定不一樣了。」女人白了他一眼道:「生囡和生男都一樣的,怎麼會兩樣?」
阿根正要回答,忽聽得外面門響,接著一個滄老的聲音傳了進來:「阿根,大娘生了?是囡還是男啊?」接著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阿根忙起身端著油燈迎了出去:「阿爸,你來啦?阿大娘剛生了個小囡呢。現在大人小孩都蠻好的。」
從門外進來一個步履踉蹌佝僂著背的老人,上身一件對襟黑色短棉襖,前襟和袖口都露出了污黑的棉絮,下身一條同色大腰棉褲,腰間繫一條藍布大布欄(舊時中老年人冬天保暖之用,亦稱竹裙,由藍布做成,腰間打襉,面色黑黃,一雙眼睛眼角處發紅外翻,不住地流著淚,加上不斷滴下來的清鼻涕,所以他的袖子早已擦得污黑發亮了。
這是阿根的父親張德亮,今年六十五歲,他一共有三個兒子三個女兒,這阿根是老大。
「哦,你姆媽讓我過來問一下呢,她胃裡不好過,夜飯也沒吃就困覺哩。」張德亮咳了幾聲,吐了一口痰,用腳底擦去泥地上的痰跡。又問:「阿大(讀du)他們三個都睡了?」
阿根說:「嗯,都睡了,阿大(讀du)明天還要去張家餵牛呢。對了,阿爸,你餓不餓,我剛才給阿大娘下了點面,還剩點,你要不要吃?我給你盛一碗吧?只是可能糊了。」
張德亮搖了搖頭:「不吃了,人老了就不能吃太多,夜飯我吃了一碗碎米飯又吃了一個山薯,心窩頭裡一直堵著呢。好了,大人小囡都沒事就好,我回了啊。明天讓你姆媽來服侍大娘幾天吧。讓阿大娘好好憩著吧,我就不進去看她了。」然後高聲向屋裡說:「阿大娘,你好好憩著啊,我去了。」
「哦,好,阿爸,回去你走路小心點,夜裡不太好走的(前世緣今生定第二章取名內容)。」阿大姆媽在屋裡應道,
「明天讓姆媽不要來了,我身子還好的,就讓姆媽好好憩幾天吧。」
「嗯,那就這樣吧,你自己當心點,有啥事就讓阿根過來說一聲好了。」張坤亮應著,出了門又是一陣撒心裂肺的咳嗽。
阿根送阿爸到屋外轉角處止步,看著阿爸日益蒼老的身軀漸漸消失在夜色裡,不由得心裡升騰起一絲淡淡的心酸和淒涼,眼裡忽然有些濕潤。
他站在黑暗中發了一會呆,然後回家將門關上插上門栓,端著油燈先去西屋看了看,三個男孩都滾在一張床上,阿大和阿五睡一頭,阿三睡另一頭,三個人睡得橫七豎八的,一床本來已露出棉絮的被子被扯得像一團爛草。脫下來的棉襖胡亂扔在床欄上和地上。阿根摸了摸阿三的身子,冰冰涼,不由苦笑一下,這些小猢猻白天鬧得還不夠,連睡著了也不安耽。
他將三個兒子的身子放正,又將被子理順了蓋上,揀起地上的小棉襖拍了拍,搭到床欄上,然後退出回到西屋。
東屋裡女人已經躺下了,一邊的小嬰兒吃飽了奶也睡了,發出一種甜甜的鼻息聲,平靜而又安寧。
阿根一口吹滅了燈,將燈盞放在石桌上,摸黑脫了棉衣鑽進了被窩。女人早已將被子捂得暖暖的,阿根的身子一進去立刻被暖意包圍,盤踞在身體裡的冷氣慢慢地被逼出體外,使他感到舒適無比,緊張了大半天,現在鬆弛下來,睡意就爬上眼皮了。
「唉,又多了一張嘴,還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呢?」女人突然幽幽地說,顯然她並沒有睡著。阿根一凜,瞌睡蟲立刻驚走,黑暗裡看不清女人的神色,但阿根知道女人的擔心不無道理。
但阿根卻比女人樂觀些。女人的擔心從生阿大起就有,可直到今天日子還不是一天天照樣過?生活雖然過得很艱辛但也過得去。這就像走山路一樣,走以前你可以無數次地對行程作出非常困難非恐怖的想像,但一旦踏上征程你只能慢慢地攀登跋涉,一步一個腳印地前進,難道你會因為擔心前路的崎嶇而不動步?
生命的旅程不能回頭,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只能朝前走,不管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前世緣今生定第二章取名內容)。
其實就阿根所知,村子裡其他大多數人家的日子也和他們家差不多,每天一家人的吃食都是需要用體力換來的,家裡基本上沒有存糧,一旦哪一天動不了了,那一家子就要餓肚子了。
這樣的事不是沒有,阿根就聽說過村裡一家人因為當家的男人得了重病,幹不了活,不到三天一家子就斷了頓,那男人很快就死了,女人改嫁遠走他鄉,剩下四個小孩靠村裡人接濟饑一頓飽一頓地撐了幾年,兩個女孩還沒長大成人就早早嫁了人,兩個男孩,一個八歲誤吃了毒磨菇死了,另一個熬到成年,但終究因家裡太窮終身沒娶到老婆。這家人就算是絕了。
阿根相信這樣的事永遠不會出現在他們家和他的孩子身上,他對自己的身體很有信心,他相信只要他幹得動活,一家子的吃飯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好了,船到橋前自會直,別多想了,好好睡吧,你都累壞了。以後的事都有我呢。」阿根溫柔地給妻子掖了掖被子,輕聲說道。
「嗯。」女人溫順地應了聲,忽地想起來:「明天就是送灶日,你把屋裡編好的籃子拿到街上賣掉後去買根魚再買點香紙來祭祭灶老爺,讓他保佑我們一家明年順順利利的。」
「噢,曉得了。」阿根睡意惺忪地應著。
「對了,小囡叫什麼呢?取個名吧。」女人摸了摸,發現小囡尿濕了,邊換尿布邊又說。
「取名?」阿根不由重複了一句。這點他還真沒想到。前面幾個兒子都是阿大、阿二地叫,雖然阿二和阿四生下來沒幾天就夭折了,但他起名的時候還是給了他們一個位子,畢竟那也是自己的兒子啊(前世緣今生定第二章取名內容)。
可是這個囡嘛~阿大沉呤了起來。難道這個囡也順著幾個哥的排序接下來叫阿六?
「小姑娘叫阿六什麼的難聽死了,還是取個好聽的吧。」女人好似猜到了他的心思。
阿根這下犯了難,他又不認得字,除了阿大阿二的還真不知道起什麼名好,難不成也像其他村裡人一樣給小囡取個花花草草的名字?
「你看,叫小花怎麼樣?」阿根沒有把握地問道。
「嘁,叫小花的太多了,阿東家、阿良家還有阿泥家裡的小姑娘都叫小花呢,等她長大了,和那幾個小姑娘一起白相,你叫一聲小花,答應的有三四個。這怎麼行?不行不行。」
「這樣吧,那先就叫阿六吧,等阿大他們長大後讓學校裡的先生起學名時順便也給她取個好聽的名字。「阿根琢磨了一下最後決定說。
「呃,好吧。」女人其實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就贊同了丈夫的說法。
靜默片刻,女人忽然看到掛在樑上一隻柳條編的籃子,想了想,推了推身邊的男人,「嗯,要不,小囡就叫青柳吧?」
「唔……」阿根朦朦朧朧地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就響起了長長短短的鼾聲。
女人笑了笑,手指在嬰兒臉上輕輕撫摸了下,柔聲說:「青柳,多好聽的名字呀,對不對,囡囡?」
沉睡中的青柳突然嚶嚀一聲,全身抖動一下縮成了一個小球球,縮在肥大袖子裡的兩隻手舉起來抱住了腦袋,像只小狗樣又睡著了。
女人忙低低哼著曲子,輕輕拍著嬰兒的身子,小青柳很快安定了下來,重新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