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天平山下相思鎮(前世緣今生定章節)。
草長鶯飛的江南三月,如煙般的雨絲朦朦朧朧,將這小鎮籠罩在薄霧裡,一條青石板路沿著一條叫相思河的小河蜿蜒而行,最後隱入前方的霧中(前世緣今生定章節)。路上不多的行人大都神色匆匆,急著回家和家人團聚。
正是黃昏時候,街邊的店舖早已拍上門板打烊,有些門縫裡已漏出了點點燈光,想是裡面的大人小孩已圍坐在八仙桌邊熱熱鬧鬧地吃飯了。
薄暮象輕紗一樣漸漸掩過小鎮上空,光線越加的暗了,小河隱在霧雨中像一條白練般柔軟妖嬈,石板路也變得模糊難辨。
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只有青柳,依然像孤魂野鬼一樣順著長長的石板路緩緩往前走著,神色木然,一步一步,機械地往前垮著步。
藕色羅裙拖在地上,下端早已濕透,沉沉的,徒勞地阻止著她的前行,一雙繡花鞋也早已像從河裡撈起來一樣,腳泡在濕鞋裡,如浸在冰水裡一樣失去了知覺。而她的心裡,更是冷得幾乎結了冰。
她仍然往前走著,走著,不知道要走往哪裡……只是,不想停下來……
驀地,青柳如清醒過來似地停住腳步,閉上眼睛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暫時停止呼氣,然後慢慢呼出,接著她的表情痛苦而悲傷,似乎,剛剛吸入的不是春天清晰的空氣,而是會要她命的毒氣……
「這是青柳的氣味,我要將它吸入我心裡,永遠永遠都將它留在那裡。」她記起了他曾經說過的話,是的,他不止一次地說過,青柳的氣味比春天還要好聞,這種氣味,他會永遠記住。一生一世……
可是如今,話猶在耳,但他,又去了哪裡?
「少夫人,你去哪裡呀?曾老夫人在到處找你呢?」一個中年女人從後面匆匆追了上來,一把拉住青柳喊道。這聲音很大,似乎驚動了街邊的人家,有人從門縫裡往外張望著。
「誰是少夫人?誰又是曾老夫人?」青柳慘然一笑,臉色在暮色下白得如紙,那笑容象夜晚墓地裡開放的百合花,帶著森森陰氣,嚇得那女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就是你婆婆曾老夫人呀,你怎麼會不知道呢?」女人似乎沒料到青柳會這樣問,怔了一下答道,神色大為詫異(前世緣今生定章節)。
「婆婆?她何曾把我當過媳婦?三年來,我在她曾家遭受的一切都是一個媳婦該受的嗎?」
這話更出乎女人意外,她沒想到曾家這個一向溫婉順從的小媳婦,今天竟然會一反常態,女人一時語塞,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青柳輕蔑地看了女人一眼,轉過身去,依然慢慢走去。
「可是,你畢竟是曾家的媳婦,生是曾家的人,死也是曾家的鬼!」女人愣怔片刻後衝著青柳背影大聲喊道。
「不是了,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是曾家的人。我把我的婚書給燒了,燒給了那個我從未見過面的丈夫曾何,所以,現在,我歐陽青柳是自由身!」青柳轉過身回來答道,最後的聲音幾乎是用盡全力喊出來的,如驚雷樣震驚了小鎮。
街邊的門有些打開了,門口,露出了許多腦袋,神色各異,詫異、同情、憐憫、好奇、鄙視,什麼都有,最多的當然是驚詫和不解。
「你……你竟然把婚書……燒了?瘋了,你瘋了……」女人吃驚地指著青柳,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青柳不顧那呆若木雞的女人,轉過身重又向前走去。
忽然,從她身後的某個門裡傳出了一陣咿咿嗚嗚的二胡聲,那聲音如泣似訴淒切哀怨,突兀地出現在這朦朧的煙雨霧藹中,就像冰寒徹骨的雪水緩緩流淌過人們的心底深處,讓聽聞之人的心裡都顫粟不已。
青柳的腳步滯了一下,但稍傾,又舉步向前走去。背後,伴著二胡,隱隱傳來了一個女人幽怨淒涼的吟唱:
心比泉水冷,
蕭蕭風吹月獨明,
看人世間,
酸甜苦辣都嘗盡……
聽著這嗚嗚咽咽的歌聲,青柳臉上的淚水立刻如斷線的珍珠一樣流了下來(前世緣今生定章節)。
明哥哥,我和你青梅竹馬,兩情相悅,三年前的那個冬天,你說你會娶我,可是我沒有等到你們劉家的媒人卻等來了曾家的。誰都知道曾家有個病秧子兒子,誰家父母願意把女兒嫁進曾家?但是,曾家財大氣粗,沒奈何父母只得答應了這門親事,誰知沒等我過門曾何就已病死,但是曾家人仍憑著一紙婚書說我已是曾家人,硬要將我娶過門去。迎親那天,你拉著我的手不讓我走,怕我這一走再也回不來,但是,我還是掙脫你的手走了,為的就是想去曾家拿回那張婚書,只要我和曾家斷了關係,我就能和你比翼雙飛了……我天真地以為,曾何已死,曾家沒有理由再將我留在那裡,誰知結果卻是……我,真是悔啊……
誰知曉命乖蹇
到頭來竟如月影空
想弦月曾經,
淒淒慘慘照愁人……
此時,青柳的胸中好似被什麼東西堵得緊緊的,幾乎喘不過氣來,淚水如缺了堤的洪水一樣奔湧而下,瘦弱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一片蘆葉,喉嚨裡發出一種被壓抑住的嗚咽聲,時斷時續,腳步踉蹌……
我離家嫁入曾家那天,你和我約定,你會等我三年,三年之內我如果能離開曾家,你就會娶我,三年之內我如果不能離開曾家,我們的緣份就此盡了……
想弦月曾經,
淒淒慘慘照愁人
奈何恨如天,
歷遍滄桑恨無盡……
……可恨曾家根本不想讓我回家,他們只是將我當成了一件祭品,一件祭祀曾何的物品……為了怕我逃走,他們將我常年鎖在曾何的房裡,連吃飯都著傭人給我端進來,每天,我都要看著曾何的畫像和他說話,吃飯時請他先吃,睡覺時也要請他先睡……曾家,派人在門外監視,一旦發現我沒按照他們的意思去做,就讓我跪在曾何像前,沒讓我吃飯不讓我睡覺,直到我認錯為止……
多少孽冤,
此生處處盡遭逢
奈何恨如天,
歷遍滄桑恨無盡……
三年了,我時時刻刻記掛著你,奈何曾家院牆高大門禁重重,我就是插翅也飛不出去(前世緣今生定楔子內容)。三年了,我像狗一樣的活了下來……只為了和你的那個約定……三天後,就是我和你約定的日子,我早已把曾家的婚書偷到了手,只等著和你相聚。可是……可是,昨天,母親來曾家看望我,竟然說……說你已於一月前去世……
堪怨月圓豪門宴,
月缺月半生柔情
不識人間有崢嶸;
只問滄桑摧風情……
一聲嗚咽從青柳嘴裡發出來,她趕緊用細瘦的手指摀住了嘴,那聲音淹沒在她的嗓子眼裡。
……嚥氣前,你說對不起我,違背了對我的承諾……這一世和我做不成夫妻,下輩子你肯定會等我,一定……
「歐陽青柳(前世緣今生定章節)!你給我站住!」一聲暴喝突然如春雷一般炸響,打破了小鎮的寧靜,二胡聲和吟唱聲噶然而止,似乎也畏懼於這發出暴喝的人。
青柳慢慢轉過身來,從黑色的雨霧中漸漸露出一群人的身影,為首的是一個四十五六歲左右的矮胖女人,一雙綠豆眼陷在滿臉橫肉裡,腦後盤個富貴髻,鬢旁插了朵紅色絹花,上身是緋色暗花短襦,下面是條繡花羅裙。矮胖女人後面圍了好幾個人,男男女女都有,其中就有剛才追她的那個中年女人,幾個人的手裡舉著燈籠,將一群人的臉映得明暗不定。
「有什麼事麼,曾老夫人?」青柳揚起嘴角問道,語氣中不無譏誚。臉上的淚痕不知何時早已拭去,眼眶發紅但沒有一滴淚,有的只是燃燒著的熊熊怒火和仇恨。
「放肆!什麼時候長本事了,竟敢頂嘴了?」胖女人先是怔了一下,似是沒料到青柳竟敢這麼跟她說話,後回過神來,不由惱羞成怒地吼了一聲。
「哦?你就為這個讓我站住?那恕不奉陪了。」青柳冷冷說完,轉身就走。
「歐陽青柳,你給我回來!」後面,胖女人大聲喝道。
青柳連頭也沒回,繼續一步步往前走。
「快,快把她給我抓回來!」胖女人聲嘶力遏地喊道,平時的雍容華貴蕩然無存,此刻的她,完全就像一個瘋婆子。
「誰敢過來!」青柳驀然回身,柳眉倒豎怒喝道,「誰敢過來一步,我就跳下去!」她的身後就是那條隱在夜霧裡的相思河,此時河水靜靜地流淌著,絲毫不理會人間的喧囂……
幾個剛想過來拿人的下人立刻停住了,猶豫地望向胖女人。
「跳河?我倒想看看這賤貨會不會真的跳下去?不管她,過去抓住她(前世緣今生定章節)!」胖女人冷笑一聲,厲聲喝道,綠豆眼裡閃過一道凶光。
「等等!」胖女人身邊的那個中年女人喝住了正想過去的下人,陷媚地笑著說:「老夫人,真的逼死了她也對曾家面子上不好看是不是?我看還是勸她回來得了,不然真出了事,對歐陽家也交代不了啊。」
「這個……嗯,好吧,你去和那個賤貨說!」胖女人沉吟了一下,點頭道。
「少夫人,你還是回來吧?老夫人大人有大量,不會和你計較今天的事的,只要你回來了,以後怎麼辦都聽你的,行嗎?」中年女人溫和地喊道。只要把這羔羊關入籠中就不怕她再蹦達了,現在可不是鬥氣的時候。
胖女人聽了這話,冷冷地扯了扯嘴角,不會計較今天的事?怎麼可能!這賤貨可是膽大包天的把婚書偷出去給燒了。
「回去?回去再讓你們象牲畜一樣的待我?」青柳冷冷地看著眼前的這群人,眼眸中似被漫天冰雪覆蓋的荒蕪天空,死寂一片。她邊說邊一步步地退向河邊,現在,唯有這河水才是她最後的依靠。
「喔,不會的不會的,老夫人一定好好待你,就像親女兒一樣。」中年女人繼續巧言令色地忽悠著。
「三年了,我在曾家呆了三年,你還以為我像剛來時一樣蠢笨,蠢笨到會相信你們的話?」說到最後,青柳的口氣陡然尖厲,似乎心裡埋藏了太多太多的怨和恨。她的一隻腳已經踩到了河堤上,離河僅有三步的距離。灰黑的夜霧阻隔了視線,對面的那群人並未察覺。
「還和她說什麼廢話?快過去,把她給我抓回去來!」胖女人終於耗盡了最後一絲耐心,惡狠狠地吼道。
「今天,這條命就由不得你了!」青柳森然冷笑一聲,倒退三步,仰面跌了下去。背後立刻傳來了一陣驚呼聲……
青柳迅速下墜,疾風在青柳耳邊馳過,青絲翻飛,衣袂飄揚……
隱隱地,又傳來了二胡和淒婉的吟唱聲……
我今有淚對月下,
淚落泉中無處尋;
經年往事才回首,
數語難盡……
她定睛看著空中,那裡的雲層正在慢慢散去,漸漸顯出一抹白色,在那抹白色中慢慢露出一張悲傷和憂鬱的臉,那臉正不安地俯視著她(前世緣今生定章節)。
青柳笑了,笑得歡悅而嫵媚……
明哥哥,我來找你了……今世我們做不了夫妻,來世,我要和你重續前緣……你一定要等我……
相思河裡輕輕的濺起一朵浪花,隨之漾出一片漣漪,漸漸歸於平靜。只有那二胡和吟唱依然……
辨不清黃泉和仙境。
敗柳殘紅亦可飛昇,
留得一線情,
再續來世緣……
胖女人帶著一群人追到河埠邊,看著夜色中黑沉沉的相思河,瞠目結舌地說:「這賤貨竟然真的跳下去了?來人哪,快把她給我撈上來!」
「老夫人,黑天黑地的,上哪裡去撈啊?」中年女人為難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