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淵帝都清潭城。
徹夜照顧病重的父皇,白天又要處理諸多瑣事,這一個多月下來,六皇子南烈已經是身心俱疲。
且不說日夜不停奔波缺乏休息,單是要應付四皇子咄咄逼人的氣勢就已經很累了,加上一向謹言慎行,深奉明哲保身之道,如今卻蠢蠢欲動的幾位王爺,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南烈躺在榻上,用手擋住薄薄窗紙透過來的晨光,那種刺眼的光芒讓他想起了周圍更刺眼的目光。
溫文爾雅,謙和雍容,頗具王者風度。
當年父皇的一句無心稱讚,累得自己和母妃受盡欺壓排擠,好不容易憑借能力爭來立足之地時,母妃卻撒手人寰。如今,身邊還有誰能信得過呢?看著其他皇子王爺身邊都不乏謀臣出謀劃策,再看看自己身邊僅有幾位大臣支持,雙拳難敵四手,也許一個疏忽,就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
如果……
「殿下,四皇子派人前來,說有要事詢問。」突然插入的聲音打斷了南烈的思緒。
四皇子?這個高調的主戰派一向視自己為眼中釘,形同水火,能有什麼事主動找上門呢?
揉了揉額角,努力驅趕走腦中那些無關的思緒,南烈又恢復了奕奕神采。
「書房等候,稍後我在過去。」
這時的南烈還不曾想到,接下來命運推到他身邊的,正是他最想要的東西,或者說,一個人。
「四皇子下屬驍騎營都尉韓潼,給六皇子請安。」
「免禮。多日不見四皇兄,不知身體可好?」
你一言難我一語閒敘著沒人在意的對話,枯燥而無味。南烈多想結束這種勾心鬥角的日子,卻無力逃離。
「昨日四皇子擒獲一名涼城賊人,自稱是六皇子手下。四皇子怕有人故意毀您聲譽,特派下屬前來詢問。」
涼城?南烈習慣性地皺了皺眉。
因為某些原因,自己一直是親涼城一派,但這並不表示涼城有自己的人手。說到自己熟知的人中與涼城有關的,似乎並無一個,牽強算上的話也不過被涼城所救的桑夷郡王一家。但若是他們,四皇子豈有不認識之理?更何況,桑夷王絕不會再踏上大淵土地一步。
其他人還有誰呢?
「韓都尉可知此人姓名?」
「自然,」韓潼頓了一下,目光偷偷盯上南烈,「此人攜帶著涼城名牌,姓藍,名沐冉。」
藍沐冉!
南烈心內一驚,面上卻是一湖死水。
「藍沐冉嗎?此人確實是本王手下,一直在涼城活動。勞煩韓都尉轉告四皇兄,莫要傷了他,我會盡快派人去接他回都。」
仔細觀察一番後,並未發現六皇子有什麼異常,韓潼只好拱拱手,道:「確定是六皇子手下就無妨了。目前此人正在押回清潭的途中,不日即可到達。」
「如此小事怎可再勞煩四皇兄。清臣——」隨著呼聲,南烈貼身侍衛林清臣垂首上前。「派人迎路接回藍沐冉,匯合後好生招待四皇兄手下的各位大人,萬不可再添累贅。」
「是。」
又是一番寒暄後,韓潼退出臨景宮。
走到無衛兵看守的小路時,從旁閃過一人。
「韓大人,如何?」
韓潼卸下一臉的忠義,此刻滿是狡獪精明。「暫時看不出來六皇子有何異常。照舊盯著,若能找到足以證明六皇子勾結涼城意圖反叛的『證據』最好不過。」
「屬下明白。」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路口處,躲在宮門後的林清臣將一切盡收眼底。
事實上,林清臣並沒有按照六皇子南烈的吩咐去派人接藍沐冉,跟隨這位主子這麼多年,即使話不出口也能猜個七八分。
「殿下,要我去接人嗎?」
南烈擺擺手,幾日來難得地露出了笑容:「不用了。清臣,備車,我親自去。」
饒是林清臣也嚇了一跳,一個涼城的小人物,值得六皇子殿下親自前往迎接?就算是桑夷郡主也不曾享受這種待遇啊!
「殿下,清臣斗膽問一句,這個藍沐冉究竟是什麼人?明明不是您的手下卻敢大膽頂著六皇子名號,您又這般待他……」
「你記得兩個月前桑夷郡主曾來求我救人那件事吧?」南烈笑了笑,眼睛裡有說不出的期待,「當時救的正是藍沐冉。這個人我注意很久了,近兩個月來我讓探子打探的消息基本都是關於他的。如果消息不假,這人確實不是個普通人物,若能收為己用,我就能省下不少心。」
「清臣無能,不能為殿下分憂,若有能勝任之事,萬死不辭!」
南烈拍了拍林清臣的肩,他心裡很清楚,林清臣說的話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只不過是虛以委蛇。母妃生前從內廷總管手下救下的男孩,如今已經是首屈一指的皇廷禁衛,從林清臣跟隨自己開始,已經過了九年的時間,這九年間出生入死,自己遇過多少次險,林清臣身上就有多少傷。
若論忠心,無人能出其右,只可惜林清臣不是謀將,自己如今最缺少的就是一個智囊,一個能和他商討天下的人。
這個人,南烈認為就是藍沐冉無疑。
赫連靖鴻的眼光從來沒有錯過,如今的三城主雲墨城,影翳館館主君少游,都是在不被人看好的情況下由他一手培養起來的。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只要藍沐冉有離開涼城的意思,絕對要把握機會收為己用。
「殿下,根據驛報,四皇子派出的押送隊伍已經到了清潭南郊風林驛附近,現在趕過去能在晚上前匯合。」林清臣備好馬車,一切準備妥當。為了防止被四皇子的暗探盯上,林清臣和南烈都已經換上便服,離開時也是探好風聲從側門離開臨景宮的。
天色有些陰沉,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暴雨。南烈解下沉重的雲紋風氅丟到馬車上,緊了緊衣襟,隨手牽過林清臣的坐騎。
「馬車留下吧,騎馬去會快很多,日落之前就能趕到。」
林清臣哭笑不得:「殿下,何必急於這片刻時間,已經派人暗中保護了,不會出事的。」
「越快越好,」南烈也不由得笑了,「清臣,什麼時候你有了想要得到的寶貝就能體會這種心情了,恨不得插上翅膀直飛而去。」
「算了,還是不要了吧。殿下您想要的就是清臣想要的,這就足夠了。」
林清臣命人從馬廄中牽來南烈的馬,自己則從南烈手中接回了自己的馬。
「殿下,清臣還是不太明白,這個藍沐冉究竟是什麼身份?到底是涼城的人,還是殿下您的人?」
「這個問題還是要問他本人才行。」
林清臣撓撓頭,依舊不明白什麼意思。
「赫連靖鴻也是個惜才之人,不會輕易讓藍沐冉獨自外出,畢竟他是涼城重要人物中功夫最差的。如果猜測沒錯,應該是發生了什麼事,使得藍沐冉不得不離開涼城。」南烈勒緊韁繩,千里馬揚起身,原地轉了兩圈,帶起薄薄一層沙塵。「是回歸涼城還是留下來為我所用,要看藍沐冉的意願,這個人就像一匹野馬,越是被束縛越是想要逃離。」
依舊似懂非懂的林清臣不再追問,反正匯合後見到藍沐冉本人應該就瞭解了。
「反正只要殿下您覺得他有用,清臣必定以禮待之。」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換來南烈的輕笑,林清臣一臉惘然:「殿下,清臣哪裡說錯了嗎?」
「不,沒有。」
一聲嘶鳴,棗紅色的駿馬已經風馳電掣,奔騰而出,只留下一句瀰散在風中的話。
「本來就不喜歡禮法吧,那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