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上三竿,小仙娥進門來揪我起床的時候,我還在夢裡面勸說大黃狗快些接受狐狸精的心意。小仙娥大約沒有見過我這麼敬業的神仙,勸得小仙自己哈喇子流了滿臉。我被迫睜開眼睛時就看到她那張驚愕的小臉。
我摸了一把口水,先開口問她:「平常都不見你們進我的門,今兒怎麼突然跑來伺候我了?」
那小仙娥有些氣鼓鼓,一臉「你以為我願意」的表情,說道:「仙子這是哪裡的話,神君正在大殿等著仙子呢,您還是快些起來,別讓神君等急了。」
敢情是吾鳳打發你來的啊,怪不得那麼不願意,我心想。吾鳳殿裡的這些仙娥們雖對我沒甚大的意見,不過向來不踏足我的房間,只伺候吾鳳一個人。有一回我偷偷聽見一個小仙娥說我佔了其凰上仙的位置。小仙私以為,這其凰上仙十分得民心,你看這人都出嫁了還留著一群念主且排外的丫頭們,很成功。
「吾鳳等我做什麼?」我又問。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不過神君命奴婢給仙子送了套衣服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仙子看看。」說罷,轉身將放在一旁的衣服展開來向我展示。那衣服緋紅華貴,很有吾鳳的風格。當初他要給我換新衣服的時候,可是在我絕交三日的強烈抗議下才保住不用同他一般天天一身紅的權益,還被吾鳳埋怨沒有月老麾下小紅娘的樣子。這番怎地又送這種衣服來了?
還在努力思索,卻被小仙娥抓起來,開始洗漱打扮,迷迷糊糊期間已經推到了吾鳳跟前。吾鳳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翻,甚為滿意地點頭,說:「你還是穿紅衣服好看。」
我不滿地白了他一眼,問:「這是做什麼去?」
他一笑,緩緩道:「你回來也有一段日子了,還沒去過鳳凰山,今日帶你回趟鳳凰山。」
這樣一說我才想起來,確實沒有去過吾鳳的家裡。他平日裡早出晚歸也不太提起鳳凰山的事物。大約鳳凰山上的鳥兒們有嗜紅的愛好,吾鳳才將我打扮的紅紅火火,走上親民路線。我有些內疚,於是默默跟在他身後往鳳凰山的方向而去。
鳳凰山坐落在天庭的西面,從雲上鳥瞰鳳凰山,就是一個鳳凰展翅的樣子。鳥頭上有座白色的宮殿,想必是鳳凰殿。而滿山滿眼的梧桐樹,還有各種棲息覓食的鳥影,真真是一個鳥類的世界。我新奇地看著鳳凰山的種種,吾鳳嘲笑了我兩聲,落在山頂鳳凰殿外。
只見那千千萬萬的鳥兒在吾鳳出現的一瞬都朝著吾鳳的方向發出了一聲鳴叫,聲音重疊著衝向我的門面,險些把我震聾,趕緊捂上了耳朵。心想,幸好只這一聲,沒有多叫,否則我怕我會忍不住奪路而逃,那本仙的小臉也丟盡了。
鳳凰殿的門應聲而開,從裡面走出兩男兩女。前面兩個女子,長得一模一樣,是一對雙胞胎;後面兩個男的,左邊的濃眉大眼有些微胖,看著很和藹,右邊的個子瘦長,眼神犀利。他們一齊對吾鳳行禮,喚了聲「神君」。
吾鳳將我朝前一推,對他們四人道:「這就是桃笙。」
想必之前吾鳳已經將我的事情同他們四人解釋過,他們臉上也沒有疑惑,恭敬地對我行禮,喊了聲「桃笙仙子」。我倒是有些侷促地回了一禮,面上微紅。
爾後,吾鳳開始向我介紹這四個人。那對雙胞胎姐妹,姐姐叫春曉,妹妹叫春暮,兩人管著鳳凰殿裡面的起居。而那胖的男子叫杜仲,就是只貔貅轉世,鳳凰山的寶貝全經他的手,那個瘦的叫凌光,司刑法。這些都是其次,最讓我吃驚的是,這四個人居然是兩對夫妻,杜仲娶了春曉,凌光娶了春暮。
我坐在鳳凰殿的梧桐木椅上,趴向吾鳳低聲道:「春曉和春暮長得一模一樣,萬一不小心杜仲和凌光抱錯媳婦可怎麼辦?」
大伙頓時都笑出了聲。還是被他們聽了去,我面上一窘。
杜仲笑瞇瞇地對我說:「春曉和春暮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不會搞錯。」那堅定的小眼神,叫所有看得見的人都能夠相信他所說的話。
我尷尬地點點頭,不敢再多說話。內心的桃笙已經開始拍打自己的臉蛋,真真是個傻仙女,怎地問出這樣愚蠢的問題,還叫人全都聽了去。
吾鳳滿面春風地喝了一會茶,領著杜仲和凌光去處理積壓的事務。他吩咐兩姐妹陪著我四處轉轉,這讓我甚為哀歎,因為老會出現這樣的失誤:
「春曉,你後面樹下那只雪白的鳥兒可是雪翎?」
「仙子,我是春暮啦!」
……
「春暮,我可以去山尾巴附近逛逛嗎?」
「我是春曉,仙子。」
……
我跟著春曉和春暮一路從頭向山尾晃去,鳳凰山的尾巴有十多條岔路,曲折迂迴,不過最終都通向鳳凰崖。鳳凰崖是一處平坦的扇形空地,內弧連著各條岔路,外弧外則是一道溝壑,萬丈深谷。春曉和春暮說得我心尖癢癢,興奮地說:「春曉,快帶我去看看。」
那「春曉」很哀怨地看著我道:「桃笙仙子,我是春暮,春暮!」
「不好意思……」本仙十分之懊惱,為什麼杜仲、凌光,哪怕是吾鳳,都能分得清這兩姐妹,我卻總是搞錯呢。
真正的春曉拉起我的手,帶著我走進一條岔路,安慰道:「仙子不用懊惱,您才第一次見到我們,分不清是正常。吾鳳神君當年也糊塗了好一陣子呢。」
我聽得吾鳳其實也分不清楚過,心中一下爽了許多。春曉又說:「春暮她比較活潑,而我比較內向。仙子多接觸接觸就知道了。」
「那杜仲和凌光也分不清你們過嗎?」我好奇地問道。
春曉微微一笑,卻是搖頭,他們從沒有搞混過。
一旁的春暮接過話茬子說:「我有一回為了考驗凌光,和姐姐串通了互相假冒,可惜被他們一眼就發現了。哼,死凌光,臭凌光。」邊說邊揪起山壁上的野草胡亂抽起來,完全將之想成了那目光犀利的凌光。
我和春曉都不約而同笑出來了聲,這妹妹有趣得緊。這樣說笑間,已經走到了路的盡頭,出現了一塊約莫半個東廂那麼大的空地,寸草不生。我張著嘴,驚奇地看著這光禿禿的鳳凰崖,又朝前走過去探頭張望那萬丈深淵。有濕冷的風從下面直撲我的門面,我一下打了個哆嗦,趕緊縮了回來。
春曉向我解釋,這鳳凰崖傳說是很久很久以前蚩尤戰敗時他的武器虎魄落在了這裡,砸出來這麼深一條溝壑。吾鳳小時候好奇,就派了鳥兒下去探查,崖下有許多血楓,還有處深潭冒著冷氣,並沒有傳說中的神器。
「興許那虎魄就在深潭裡呢!」我驚呼,直暗暗讚歎自己的聰明。
春暮激動地點頭道:「是啊是啊,我也同凌光這樣說,凌光說那深潭不知深度而且至陰至寒,下去不得。」說罷,十分惋惜地歎了口氣。
「不如我們再下去瞧瞧?」我眼睛一亮,真真想看看下面是怎樣的光景。腳不由自主地往鳳凰崖邊又挪了挪。
「萬萬使不得!」春曉連忙拉住我,勸道,「若沒有雪翎鳥兒領著,貿然下去十分危險。仙子若想下去,還是先回殿裡問問神君的意思。」
我一想也是,小仙法力低微,貿貿然下去定討不到好果子,況且吾鳳那廝知道了也會將我用他那張鳥嘴折磨死。於是暫時放棄了要跳崖的念頭,跟著春曉回了鳳凰殿。
鳳凰殿裡沒有天庭的別院那般金光閃閃得惡俗,不過那統一的白色調子,在陽光照射時看得人也十分晃眼。我跟著春曉和春暮走過方才喝茶的大廳,繞過了一處百鳥朝鳳的屏風,走進後殿。這裡種著奇花異草,香氣撲鼻。我突然就想起來臨柏那張冰山的面孔和他身上那股莫名的香,使勁晃晃腦袋將他趕走。
後殿中心是個花園,我從那花花草草的襯托裡看到一間十分扎眼的石屋,樣子醜陋。不禁扯了扯春暮問道:「為何在這裡堆那麼多石頭?」
春暮在另一邊表情複雜地回答:「還不是神君癡心,每日尋著最好看的石頭說是要給那誰造個愛心小屋。」
「……」我窘然,因為又認錯了春曉和春暮,因為聽到這個傻到家的因由。
我見春曉瞪了一眼妹妹,應是責備她多話,春暮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從沒聽吾鳳那傢伙提過他父母,也沒在這裡見到,他們人呢?」我忙去岔開話題。
不想,我不提還好,一提到吾鳳爹娘,春曉更加眉頭緊皺。
「老神君帶著夫人雲遊四海,一千年也不見回來一趟,吾鳳神君為著這事現在仍賭氣著呢。」
正在這時,吾鳳領著杜仲和凌光從不遠處的屋子裡走了出來,見到廊上的我,面上一喜,闊步向我走來。我突然覺得他張揚桀驁的外表下,藏著許多傷痕。他用最拙劣的方式去守護自認為最珍貴的東西,曾經如此,現在依然。
「玩得可高興?」他站在我面前,歡喜地笑著。
我「嗯」了一聲,放下那些胡思亂想,狗腿地攀上吾鳳的胳膊,求他道:「我看那鳳凰崖下面的風景獨好,十分想去近觀一下。」
吾鳳聽罷眉頭一皺,說:「你怎麼野到那地方去了。你當鳳凰崖是想下就能下去的地方嗎?」一記爆栗已經落在我頭頂,疼得我齜牙咧嘴。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悄悄安慰心中憤怒的小桃笙,繼續纏著吾鳳道:「神君本領通天,區區一個溝壑怎麼難得住您。小仙剛剛踏遍鳳凰山,真真喜歡此山的一草一木,唯獨那鳳凰崖底沒有涉足,十分抱憾!你就帶我去吧!帶我去吧!」邊說邊使勁晃著他的胳膊。
他沉默了一會,才答應說:「今日晚了,等過兩日再帶你去。」
我一聽有戲,喜笑顏開,小雞啄米似地點著頭。吾鳳寵溺地看著我,我從他漆黑的眸子裡面看到自己倒映著的笑顏,用力嚥了嚥口水,心想著今天的本仙格外感性。
吾鳳壓根沒有發覺我的小心思,拎著我去向側廳。春曉佈置了許多奇珍異果,並著一疊類似鳥蛋的東西。我指著那疊鳥蛋不解,春曉告訴我這就是鳳凰蛋,著實嚇著了本仙。聽聞沃之野吃鳳凰蛋,沒想到吾鳳在自己窩裡還吃自己同類!我毅然將那鳳凰蛋推得老遠,不願去看。杜仲看我一副吃毒藥的小模樣,向我解釋鳳凰蛋的來歷。其實這蛋孵化不出吾鳳這樣的小鳳凰,這些蛋都是純家禽鳳凰生的,頂多也就是可以補補靈氣,與吾鳳沒有血緣關係。吾鳳是上古鳳凰族的後裔,經歷六界許多動亂,也就剩下吾鳳和他爹那麼兩隻了。我仍不願意去吃,他們也就作罷。
到了晚間與吾鳳一起回到天庭,守門的小仙娥遞給我一張帖子。我打開一看竟是墨北邀我明日去他府上玩。鳳凰山這一去讓我把正事給忘了,這位爺如今才是小仙的正主啊!於是趕緊收了帖子,丟下吾鳳,奔回房間,拿出傳音螺,思量明日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