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人聽罷,驚訝地低頭看向吾鳳,手中本要攻擊我的黑火瞬間熄滅,我的反應沒有他們快,鞭子是被人抓住了,但片片桃花刀沒剎住車,把西山老鬼的衣服割了許多小口子。老鬼卻沒顧上找我算賬,翩然躍下桃花樹,眼睛專注地端詳著吾鳳。
半響,老鬼才道:「慕姨是老了,居然沒有認出是小鳳。」
吾鳳還是笑,但不似對我的歹笑,我遠遠看他這樣的笑容覺得他不是我之前見過的吾鳳,他回答老鬼說:「慕姨走的時候,小鳳仍是孩童之貌,當然認不出如今風流倜儻的小鳳。」
老鬼被他的話逗得也笑起來,伸手撫上吾鳳的臉,說道:「是啊,三千年也就是白駒過隙……」又忽然想起來了什麼,眼睛亮亮地又道,「小凰可安好?」
吾鳳卻沒預兆地側目望了我須臾,我縮了縮脖子,聽他回答:「小凰已經嫁人了。」
「嫁與何人?」老鬼一臉驚訝。
「……花家老大。」
倆人皆沉默片刻,又開始聊些家常。我在一旁呆立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今天是為了清清和書生的事情而來,卻成了這倆人的相認會,剛才又聽吾鳳叫自己小鳳,還有個親戚叫凰,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吾鳳是隻鳳凰,難怪喜兒這種小鳥一見吾鳳就先想到逃跑,神威啊!喜兒喚他神君,那吾鳳在天界裡應該有點威望,難怪初見他就是一身仙氣。可是鳳凰族的神君和黑山老鬼是哪門子親戚?看上去還是很親的樣子……我自己還在思來想去,忽然肩頭一沉,轉頭看見喜兒停落在我的肩上。他烏黑的圓眼睛轉啊轉,也在研究這是什麼情況。
「清清呢?」我問。
「和書生在一起,很安全。」他回答,「神君和老鬼在幹嘛?」
我將剛才的情況與喜兒說了一遍,喜兒聽後估計也震驚到了,在我肩上看著吾鳳和老鬼一愣一愣地。我卻忍不住想逗喜兒,開口道:「喜兒,你變成人挺人模人樣的,怎麼騙我至今還未修成人形呢?」
喜兒在我肩上明顯不安地抖了抖毛,問我:「你不覺得我一頭白髮很怪異嗎?」
「你是白頭翁啊,怎麼會怪異呢。」
「真的……不覺得怪異?」喜兒仍舊不放心地問我,兩隻小爪子抓得我肩頭生疼。
我抬手把他從肩膀上捉下來放在手掌上,用手指頭摸摸他白白的腦袋,笑道:「一點也不,我保證。」他圓溜溜的眼睛盯著我,平時就覺得很可愛,此時看著分外水潤,靈氣逼人,心裡歡喜這小東西,忍不住用手指頭去逗他,弄得喜兒「嘰嘰喳喳」叫個不停。一人一鳥玩得不亦樂乎,直到吾鳳和老鬼雙雙站在我面前才醒悟過來,現在他倆是一夥的,要是吾鳳出手幫忙,那豈不是連只小螞蟻也逃不走。
明白了這茬,心中忐忑,嘴上就開始結巴:「神君……神君和故人久別重逢……一定……一定有許多話要說……我……我就不打擾了……」轉身就想跑,欲去通知清清也快跑。
可是沒等我邁出步子,小胳膊又被吾鳳的神鳥爪鉗住,把我牢牢鎖在身邊。卻也不看我,只對老鬼說:「慕姨,這是我養的小妖精,叫桃笙。」
胡說!我天生地養,幾時成了你的!我惱火地抬頭瞪他。正要開口反駁,老鬼趁我不防竟摸上我的頭,我本能地往後躲開,又對上她慈愛的眼,一瞬呆住。她臉上那道被我劃傷的口子還殘留著血跡,但面容說不出的溫柔。我心想她和吾鳳果然是親戚,變臉速度都一樣快。
「桃笙,我本是天界白慕上仙,吾鳳母妃的妹妹,你可知為何如今卻成了西山的老鬼?」她聲音溫柔,完全沒有初時的冰涼。
我撇撇嘴,回道:「我怎麼會知道。」
她也不惱我,繼續說:「因為我三千年前愛上一個凡人,天界不容,我散盡法力只求與他一世相守。」
散盡法力?!難怪她現在連我這種五百年的小妖精也對付不了。而且還是在三千年前發生的事情,那現在那個凡人在哪裡?白慕怎麼變得不仙不人反而像妖?我疑惑地打量她。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淒涼一笑,一股寂寥和無奈。
「他後來死了。我看著他一點一點遲暮老去,卻沒有半分法子。我以為我也會同他一起老去,可是我是仙,散盡法力但仙身仍在,三千年不過是臉上多加條細紋,而他早已泯滅。桃笙,你能明白這種仙凡有別的殘酷和無奈嗎?」
我無語,不知如何回答。
「後來我墜入魔道,試圖找回他的魂魄。可是我們在一起之時有違天道,他死就是魂飛魄散!我永遠也找不回他……」白慕雙手抓住我的肩膀,強迫我面對她蒼白的臉,又說,「今天我不讓清清與書生在一起也是同樣的道理,清清是妖,一百年對她而言只是一個眨眼的時間,可是書生卻是一生,他們不可能一起慢慢變老!桃笙,與其用百年歡樂換千年淒涼,不如現在就斬斷情絲,讓他們回到原本的軌跡上!」
百年歡娛換千年淒涼?拆散清清和書生真的是為他們好嗎?我看著眼前神情堅定的白慕上仙,心裡亂成一團。我從前所幫之人或妖,不論什麼前因後果,本質品種都是同類的,從未考慮過什麼人妖殊途。他們明明相愛,相愛不應該在一起相守嗎?那樣才是幸福的啊!可是,現在的白慕好像就是將來的清清,書生也會魂飛魄散不得入輪迴……我慌亂地推開白慕,轉身而去。我要去找清清和書生,一定有辦法的,先找到他們再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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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被我突然的闖入院子嚇了一跳,又見我臉色慘白,以為我被老鬼打傷了哪裡,遂急忙上前幫我檢查。口中念叨:「這是怎麼了?傷到哪裡了?」檢查了一圈發現我並沒有受傷,更加疑惑地望著我。
我在清清身後看到同樣神情關切的書生,一身白衣,弱不禁風,心中說不出得糾結。「清清……」我輕聲問她,「你有沒有想過,你和書生在一起最多不過百年,百年以後要怎麼辦?」
清清微楞,復又笑著望我。她說:「若書生死了,我便去輪迴中再尋他。」
「那……萬一……書生魂飛魄散了呢?」我又問。
「那我也自毀元神,同他一起消失。」
我聽到清清的回答,不禁「啊」了一聲,害怕地用力握住她的手。清清卻面容堅定,我的問題她怕是早就想過了。自毀元神,同那個人一起消失……這就是清清和書生對今後的打算嗎?如果將來他們的結局注定是個悲劇,我是不是真的應該聽白慕的話,將他們送回原來的軌跡上呢?原本想著能從清清和書生口中找些辦法,竟然會是這樣的回答……
正在我處於迷茫和慌亂中不知所措時,白慕的身影突然越過我直逼清清而去。我欲出手出手阻攔,一隻大手已在我行動之前抓住我的胳膊,不讓我動彈。我驚訝又憤怒地回身看向那手的主人。吾鳳一臉坦然,挑了挑眉,不說話。我掙扎不過,焦急地看著清清和白慕在不遠處纏鬥。
眼見白慕一團冥火快要打中清清,一旁的白衣書生動若脫兔,轉眼已攔在清清身前,替她擋了去。清清一聲驚呼,扶住快要倒地的書生,眼中瞬時滿是淚水。喜兒見情勢危急,化作人身,與白慕過起招,但是明顯不是白慕的對手,被打得連連後退。
「快放開我!」我使勁想掰開吾鳳的手,吾鳳不為所動,我一急便俯身朝他的手肘咬去。吾鳳未料我膽大妄為到敢咬他,也沒有防備,實實在在被我咬了口,痛得齜牙咧嘴,但是仍然沒有鬆手。
他用另一隻手捏住我的下巴,把我的嘴從他胳膊上撤下來,逼我直視他的眼睛。他臉上沒有慍色,十分玩味地看著我說:「桃丫頭,你是花不是禽獸,怎麼能咬人?!」我覺得我現在不是一株桃花,而是一棵食人花!怒目圓瞪地反駁道:「我倒是在凡間學了一個專罵齷齪之人的詞,與你十分貼切!」吾鳳「哦?」了一聲,期待我的答案。我此時早忘了顧忌他是鳳凰族的神君,破口大罵:「鳥人!」吾鳳聽後,先是一愣,爾後捧腹大笑。我卻是笑不出來的,喜兒已被白慕打趴在地上,清清扶著受傷的書生也毫無反手之力。
只聽白慕冷冷道:「清清,我絕不容許你和書生在一起,速與我回西山!」
清清面色蒼白,但神情決然道:「不!我與書生,生同在,死同穴,絕不與你回去!」
白慕冷笑,又說:「說得動聽,生同在尚可百年,可你們一人一妖,如何死同穴?!」
「心……心在一起便可!」在清清邊上的書生虛弱地搶答道。
白慕卻聽不得這些,叱喝一句:「荒謬!」出手直擊書生細細的脖子。我大懼,狂喊:「不要!」這一掌的勁道清清根本攔不住,書生的性命便要沒有了!電光火石之間,吾鳳紅色的身影疾風一般略到白慕身後,一個抬手劈向她的後腦勺將她劈暈了過去……
眾人皆吃驚地望著吾鳳,吾鳳倒是從容地將白慕橫抱起,向清清說道:「水妖,帶個路,我把你主子送回西山。」
清清無措地看了看吾鳳和白慕,繼而又尋求地望著我。她不知道吾鳳是誰,到底是敵是友,剛才還在抓著我的吾鳳,轉眼又劈倒了老鬼,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啥麼。可我自己都還在迷茫,根本沒辦法回答她。
吾鳳見沉默又木訥地眾人,若有所悟,便改口道:「算了,你們該去哪裡便去哪裡,桃丫頭還是你陪我走一趟吧。」
我「啊?」了一聲,正對上吾鳳笑瞇瞇地眼睛。我認識他統統共共不過這一天,他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心思也難以捉摸。但只要他這般陰笑著看我,我就有逃跑的衝動,偏偏又逃不出他的手掌。
「你……你這是在幫我們嗎?」我有些發傻地問道。
吾鳳嘴角一勾,回道:「是啊。」
我被他爽氣地回答給弄懵了,追問:「為啥幫我們?」
「忙自然不是白幫的,等我先安置好了白慕,再與你討回報。」他邊說邊用胳膊推推我,示意我快點帶路。我聽著這話便有種不好的預感。
暮色殘陽染紅了天邊,我領著吾鳳走了幾步,心中不放心,遂又停下步子轉頭對還在原地的喜兒三人囑咐:「喜兒,照顧好清清和書生!」喜兒點頭答應,銀髮已經凌亂,但面色平靜,似乎很放心我跟著吾鳳走。
我一路小跑又跟上吾鳳,向西山而去。